“某自知罪恶滔天,死路一条,不敢厚颜自辩,只请诸位听某一言。鄠县乃守卫京畿的要地,离京都太近了,这瘟疫传染得很厉害,之前从外地抓来许多高明的大夫诊治矿工,可是那些大夫后来也都死了。若是诸位下山传染了鄠县的百姓,再传到京都,后果不堪设想。某是无德无行的小人,助纣为虐,害人性命无数。但是若是危害了京都,动摇了社稷,这样深重的罪孽,某万死也难以承担。”

    有士兵听罢,目眦欲裂,举剑就要刺他,“好歹毒的心肠,你明知道山中有什么,我们进山你竟也不阻拦,任由我们送命。不必等到朝廷处置你,今日我便要将你碎尸万段。”

    说罢,群情激愤,这群血气方刚的年轻金吾卫平白被人用这种阴损伎俩算计,恨得几欲呕血,纷纷举剑要杀杨剑。

    还是潘璋道:“诸位,莫要冲动,我们先听听将军怎么说。”

    徐力臣看了眼虚弱的潘璋,轻轻地说:“还说回京后邀你出游,没想到这么快就食言了,总归是我对不住你”。

    潘璋道:“怪不得你,最后能同你死在一起,算是全了我们年少的情谊了。”

    徐力臣对众将士道:“别杀他,他还有用,待用完了他,任由你们将他剥皮抽骨,本将绝无二话。”

    杨剑道:“我没想害你们姓名,本想着上山后无功而返,回来后你们也就死心了,瘟疫也需要活物才能传染,不曾想他们那般歹毒,竟使出这种阴毒的招数。我事先不曾知道那鹿是染了瘟疫的,杀鹿时我就在一旁,血溅了我的袍角我也未曾躲避。事后有疑心,但未见人有病症,我怎么敢说出这些事来,所以一直拖住你们。次日少尹的病症同我知道的瘟疫的症状十分相似,我才敢说是瘟疫。”

    徐力臣冷冷道:“废话少说,总归你要死在我们前头的。听你之言,我倒也好奇,你一边助纣为虐,绑架百姓供恶人奴役残杀,一边又担忧京师会传染瘟疫。你到底为何会跟他们一起做这种事,他们给了你多少金子?”

    杨剑正要答,徐力臣却摆手道:“你死前再慢慢听你说,现如今,赶快带着我们找到金矿,我要杀光那群畜生!”

    “汪廷!”

    “属下在!”

    “你去山下等那个张娘子,她是个难得的有情有义的痴心人,肯定会日夜等在山脚下,县衙的差役恐怕被买通了,普通人也不可信。你去山脚等她,告诉她这里发生的事,让她去京师陈留郡公府找我的长子徐兆明,只要她和我的长子还活着,这里的事情一定会上达天听。要快!”

    汪廷郑重点头,“属下遵命!”

    徐力臣又叫回领命往前奔去汪廷,欲言又止。

    汪廷道:“属下知道,属下会小心,不会将疫病传染给张娘子,更不会让疫病传下山。”

    徐力臣轻轻叹息,终于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摸了摸汪廷的头,含着笑意,“你是个忠勇的好孩子,我们这些人的功过荣辱全都系于你一人,这几十人的殷殷重托也都系于你一人,把真相传于世人,不要让鄠县百姓的痛苦再延续下去了!”

    汪廷抹了把眼泪,郑重行了一礼,“将军和弟兄们的重托,汪廷不敢辜负,请诸位放心。”

    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前奔去,。

    徐力臣高声对将士说:“你们都是国朝最英勇善战的士兵,能进到金吾卫的人个个都是人中龙凤、铁血男儿。国朝的百姓供养我们,圣人恩泽我们的家人,现在是我们回报朝廷的时候了,我们绝不能把瘟疫带到山下传染鄠县的百姓,奸相徐岑丧尽天良,行此不忠不义之事,早晚要为此付出代价。我们绝不能跟他一样做对不起百姓,对不起家国的事。今日诸位随我进山杀贼,虽身死,日后却能受世人赞誉,受朝廷褒奖,我们的家族将为我们的忠义感到自豪。谁若是敢将疫病传下山,就是罪人,我定将他就地斩首,绝不容情!”

    金吾卫个个热血沸腾,赵籍高声应和,“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等绝不会做危害百姓的事,将军,我们愿意随你剿了这贼窝!”

    “徐岑行此丧尽天良之事,我们要替天行道,让这金矿的秘密露与世人!替鄠县这么多家破人亡的百姓讨个公道!”

    “反正我沾了鹿血,吃了鹿肉,左右就是个死,何不死得有用一点!跟着将军杀敌,死前还能立个大功!”

    “我爹是族长,他要是知道我干了这么大一件事,定会把我写在家谱头一页,让后代子孙都知晓我的义举!”

    徐力臣眼睛湿润了,“好好好,你们都是真正的好男儿,你们的家族都会以你们为傲!”

    徐力臣将潘璋绑在马上,在杨剑的带领下,带着士兵往金矿而去。

    这金矿的位置巧妙,在一处陡峰的阴面,周围种满灌木丛,须得绕过灌木丛才能看到入口。

    徐力臣分二十个人牢牢围住这座山可能出现的出口,嘱咐不许放出去一个活人出去报信。

    杨剑道:“这里日常有人把守,总共约五十多人守卫守在山脚,矿里总有人得疫病,守卫怕被传染,一般很少往山上去。这些人论身手,绝不是金吾卫的对手。可是这金矿周围有许多陷阱,若非熟人带路,恐怕会碰到布在矿洞附近的机关。我就来过两次,次次都是被人蒙了眼带过来的,我能凭记忆带你们到山脚下,却没本事带你们突破这些陷阱进去。”

    赵籍道:“我方才看到林中有蹄印,这边估计有野兽,能不能赶头野猪、獐子或者鹿来帮我们探探这些陷阱。”

    徐力臣道:“好主意,你带两个人去弄两头来。”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赵籍等人就牵着五头鹿来,村民许久未进山中,山中的野物多不胜数,碰到一个鹿群,用套马索套了五只。

    将五只鹿依次放进金矿入口附近,没想到真的给他们找出不少陷阱。

    山上的守卫听到动静,过来查看,没想到被金吾卫们抓个正着,这群贪财怕死之徒,哪里是悍不畏死的金吾卫的对手。素日杀人越货的亡命之徒,碰见上来就手起刀落如同杀神在世的金吾卫,唬得变貌失色,胆寒不已,抓了两个活口,还未威逼利诱,他们就忙不迭地为金吾卫引路。

    徐力臣带领众人进入矿洞,矿井的工人见到身披甲胄的将士竟都反射性得后退,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连连跪下磕头。

    他们几乎全身□□,竟都没有像样的衣服,个个灰头土脸,目光呆滞。他们日日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矿洞里,像牛马一样没日没夜地劳作,少有懈怠便要忍受守卫非人的虐待,许多人身上竟都布满密密麻麻的伤口。经受过这样非人的虐待后,许多人已经本能地服从和惧怕守卫,稍有风吹草动就如同惊弓之鸟般战栗发抖。

    他们已经对逃出生天不抱任何希望,对官府救他们出这牢笼不抱任何希望了,所以他们甫一见到出现在这里的将士,居然本能地以为这是新的装备精良的守卫,是新一轮前来压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守卫。

    这些都是最勤恳最老实本分的百姓,是家中的顶梁柱,他们一年到头辛勤劳作不敢懈怠,就是为了让一家老小过上好日子,然而即使是这样最朴素的愿望如今也难以实现。

    徐力臣的眼睛湿润了,心脏抽痛,“我们来迟了,让诸位受苦了。我等是大雍镇守京畿的金吾卫,受皇太子均令前来搭救乡亲们的,诸位莫怕,守卫多数已被斩杀,没人再敢害你们了。”

    矿工们先是不敢置信,而后眼中都绽放神采,欢天喜地地磕头道谢,连连称颂。

    矿洞深处,有越来越多的矿工知道官兵前来解救他们的消息,纷纷上来庆贺自己逃出生天。

    没多一会,矿洞前聚集了几十人。

    守在山脚的士兵押送上来四个人,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那男子样貌普通,眼神却十分锐利,泛着毒蛇一样阴冷杀意,看到杨剑就怒骂:“你这吃里扒外的杂种,敢卖我们!被那位知道了,你全家都要死绝!你以为把妻小藏在乐清老家的乡下就安全了么?那位要是知道,非得把你全家剥皮拆骨不可!”

    杨剑道:“那位?不就是徐岑么,你以为我猜不出么。这是太子殿下派出的金吾卫,这里的事若是被天下人知道,那徐岑首当其冲地被剐上三千六百刀,倒要看看是谁先死!”

    “我呸!那是太子舅父,皇后殿下同胞亲弟,谁敢剐他!这里的事若传出去,太子的颜面何在!皇后的颜面何在!那是国朝唯一的继承人,圣人怎会让史书上给太子留下这么一个丧德败行的舅舅!”

    说罢,他竟哈哈大笑,“一群蠢材,还以为能解民倒悬,谁知道不过都是来白白送死。”

    听完此话,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他说得不假,若太子知道此次查出走私黄金的幕后之人乃是自己的亲舅父,该当如何,会不会为了自己的颜面选择掩盖此事。

    潘璋虚弱地站到他面前,“真正自以为是的人是你!”

    “太子殿下是非分明,为了阻止徐岑修建道观,不知同他在陛下面前吵过多少次,还多次劝谏皇后不可对徐氏一族过分厚赐,又怎会在这种大是大非上偏袒母舅。太子殿下圣明烛照,对百姓爱护有加,怎会为私情而废国法。你死到临头还要挑拨是非!”

    赵籍对众人道:“少尹说得不错,圣人和太子都是仁主,见百姓受苦至此,岂会不为百姓讨个公道。我们已经派人将徐岑的恶行传递出去,到时必定天下皆知,物议沸腾,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能淹死徐岑狗贼,太子定会杀了他以平民愤,人人只会赞太子大义灭亲,太子怎可能还护着那狗贼。”

    说罢望向那人,赵籍一口唾在他面上,“倒是你这条忠心的好狗,死到临头还敢张狂,叫嚣着要杀光别人全家,怕不怕自己的全家被人杀光,你的罪行,倒也能够带累全家一块去死了。”

    在场之人听罢,躁动的人心才渐渐平息。

    那人冷着脸不置一词。

    徐力臣道:“若是杨剑没有告知我们山上有瘟疫,我们带着疫病下山,岂非让瘟疫四处传播,你难道没有想过这个情况!”

    “想过如何,没想过又如何!”

    徐力臣用剑鞘狠狠抽了他的右脸,那人口中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右脸顿时青紫。

    徐力臣骂道:“无耻奸恶的小人!”

    那边汪廷已到牛首山的入口处,山脚下有五名县衙的差役守住入口,不许百姓进山。

    山下倒有几名鄠县的百姓,约莫也是同张莲儿一样失了亲人,见官府之人进山,故而守在外面期盼官兵能救出自己的家人,同家人团聚。

    汪廷左右巡视,果然见到张莲儿远远躲在人群后面的不起眼位置,眼巴巴地往大山里看。

    他心道,真是有情有义的好姑娘,将军料得不错。

    这县衙的差役恐怕都不可靠,此事机密,不能让旁人知晓。

    他眯了眯眼睛,面上闪过一丝厉色,而后故作惊慌向差役招手大喊,“我是金吾卫校尉汪廷,将军他们在里面遇到了危险,派我出来向你们求援,你们快随我进山。”说罢又对远处的张莲儿道:“这位娘子,随身可带有针线?同我进山为将士缝合伤口!”

    他盯着张莲儿,目光似有实质。张莲儿认出他来,对他的目光若有所觉,接口道:“奴有针线,愿尽微薄之力。”

    五名差役却退缩了,“我们这几人未免太少了,恐帮不到你们什么忙,不若我们派两人前去县衙,多找些人过来,顺便拿些器具和伤药。”

    “事情紧急,哪里还能等到你们准备万全,若立了功,必能受嘉奖,若延误了时机,将军和少尹出来后,必要狠狠治你们的罪。一个女子都能毫不犹豫地答应,你们几个男儿莫不是怂了,若是怕了便及早说便是,在此同我叽叽歪歪。”

    一个面上尚有些孩子气的差役道:“我才不是孬种,我愿意同校尉进山!”

    剩下四人见此,推脱不过,虽心存疑虑,但到底惧怕上官,硬着头皮同意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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