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畅平时一个人吃饭吃不了多少,菜只买一点儿,她翻了下冰箱,回头问赵兟:“馄饨面可以吗?”

    “可以,”他颔首,“我不挑。”

    赵兟其实还蛮挑食的,不合胃口的菜,他吃一口就不会再碰。

    不然他也不至于在宿城到处觅食。

    不过得看跟谁吃。

    蒋畅在汤底里放了点紫菜和虾皮,怕他不够,多舀了几颗馄饨在他碗里,最后问他要不要香菜和葱花。

    赵兟说:“要。”

    她将两碗馄饨面端出去,说:“我口味比较重,但胡蕙完全不吃葱和香菜,外面餐厅一般也不放,难得碰到一个都吃的。”

    又补充了句:“胡蕙是那次晚会带我去的朋友。”

    赵兟点点头,说:“我们俩确实挺多方面很契合。”

    蒋畅开玩笑道:“完美饭搭子。”

    见他搅了搅,她忙说:“我平时吃得比较随便,别嫌简陋啊。”

    “不会,很香。”

    味道当然算不上多么惊艳,具体一点,应该是“踏实”,会令他想起奶奶煮的饭菜。

    老一辈人做饭,只用盐、味精调味,以前他嫌清汤寡水,过去这么多年,最怀念的,还是那一口。

    这一顿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唯一“奢华”的,就是她另洗了香菜和葱。

    但莫名的,他吃出了踏实感。

    赵兟吃光了,蒋畅要收碗拿去洗,他说:“我来吧。做饭我不会,洗碗技术还是可以的。”

    她跟进厨房,闲聊地问:“你从来不下厨吗?”

    “没钱的时候,在学校食堂吃馒头稀饭,有时加个鸡蛋,一共就两三块钱,后来,是没空自己搞。”

    蒋畅欷歔:“你怎么赚这么多钱的?让我沾沾财气。”

    “唱歌写曲赚了一些,后来有人带进风投圈,也算是运气好,没遭遇太大的挫折。”

    赵兟笑笑,“可能,过去太悲惨,老天想补偿我一点。”

    那会儿,他正长身体,在外面从来吃不饱,因为没钱。

    奶奶从自己牙缝里抠出钱,给他买肉蛋奶补充营养,没办法,赵兟他爹完全不管。

    一直到大学,他除了蹿个子,肉是一点没长,整个人瘦瘦巴巴的。

    吃的开销倒还小,学费和生活费才是大头。

    继母巴不得他别上学了,怎会心甘情愿出钱供他?

    赵兟头铁,骨头硬,自己做兼职,申请助学金、助学贷款,拿奖学金,没向他们伸过手讨钱。

    ——是,他觉得那跟乞讨无异。

    那些年,一心赚钱,压根没空闲想其他的。

    后来,觉得自己曾经稀巴烂的,宁愿继续形影相吊下去。

    但是现在,倒是希望自己从头到尾,一身干净地去喜欢一个人。

    蒋畅的感触却和他不一样。

    是一种,有些狭隘的念头,想:啊,原来,他也不是云端上的仙人,是同她一样,在人间苦苦挣扎过的普通人。

    今天,她同情悲悯他的经历,何尝不是顾影自怜。

    所以,她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她从来不喜欢现在的生活,现在的工作,只是沉湎于安定的状态,不想去改变。

    她躺平的思想,简直和宿城的内卷氛围格格不入。

    然后她遇到赵兟,一个整日思考“存多少钱,才能在四十岁退休”的男人。

    大概,老天也怕她摆烂摆得太孤单,给她找了一个搭子。

    啊不,他们俩压根不是同一水平的摆烂标准,她没有生活目标,没有那么“宏伟”的理想。

    蒋畅喜欢在心里想东想西,是因为,这样可以免去和人的纷争。

    她试图避免一切麻烦,现实的鸡毛蒜皮已经够令人恼烦了,不必要的争端能少则少。

    这么胡思乱想着,赵兟已将碗洗净沥干。

    那么,接下来,他是不是该离开了?

    赵兟只是擦着手,环顾一圈她的小房子,目光再落到她脸上,“记得你好像说过,不太爱出门?”

    蒋畅觉得,他的眼神所及之处的皮肤,都在微微发热。

    她本就不擅隐藏心思,他直视之下,它们如同暴露阳光之下的蝙蝠,慌张乱蹿,无处遁行。

    她“嗯”了声,“若非必要,绝不出门。”

    他说:“那么,如果在这个天气不错的夏日夜晚,邀请你出去走走,你会拒绝我吗?”

    赵兟稍微偏着一点头,耐心等她答案。

    饭后散步吗?

    在她认知里,是属于亲近之人一起做的事情。吐槽,话家常,好像不属于他们关系领域里的。

    蒋畅说:“我送你下楼吧。”

    赵兟有些遗憾地耸耸肩,“噢,好吧。”

    搞得她有点愧疚是怎么回事?她挠挠脸,送他下楼。

    赵兟扶着半开的车门,不急着上去,和她说:“接下来的半个月,我应该都不出宿城。工作之余,除了家,我会待在‘人间’。”

    “你干吗……跟我汇报行程?”

    “我的意思是,”他停顿了下,笑了笑,“假如你缺一个饭搭子,可以联系我。”

    蒋畅有点懵,一直到他的车开走,自己回到家,还没完全回过神。

    又过了一阵,他发来一条语音。

    她这个时候不太想听到他的声音,点了文字转换。

    ——当然,不缺饭搭子的话,也可以联系我。

    蒋畅这晚又有些失眠了,在床上辗转的时候,拿过手机,点开语音条,播放。

    阒静的半夜,他的声音清晰得就像在耳边。脑海中又响起他走前说的话。

    串联起来就是,无条件的,可以随便联系他。

    对面发来一条消息。

    这么巧,她差点以为她不小心拍了拍他。

    仍是语音,长达一分钟。

    她既担心惹得自己愈发睡不着,心里又实在好奇。

    到底还是屈从于欲望的驱使了。

    开头空白了几秒,后面响起一段旋律,很轻缓的口琴声。

    ZS:今天在漫展突然有的灵感,简单录了段。

    ZS:晚安。

    听到最后,是他的声音。

    也是“晚安”。

    从他和他朋友口里,大概知道,他这些年一直是空窗,可谁知道他私底下又是什么样的?

    否则,他为什么这么像情场高手?

    蒋畅把脸狠狠地埋在枕头里。

    ……好烦。

    赵兟没有得到蒋畅的回复,只当她睡了,也没太在意。

    他睡得晚,却起得早,换了身运动服,出门遛狗。

    呦呦很懒,没别人家的狗爱遛弯,但他心情不错,硬把她给拖出去了。

    夏天太阳升得早,七点多就晒起来了。

    呦呦耍赖,不肯再走,赵兟把她抱起来,撸了下头,“跟嗷嗷打架的那个劲呢?”

    她蹭了蹭他,舒服地窝着。

    他笑了声,想起蒋畅。昨天她睡着,也是这般,下意识地蹭了蹭椅背。

    临近中午,赵兟再出门,家里交给阿姨,呦呦送他到玄关。

    昨日他没去聚餐,他们闹了闹,没真的跟他生气,揶揄地说他重色轻友,他说他请客,他们才作罢。

    菜上齐,赵兟看了眼手机。

    坐在旁边的一人说:“频繁看消息,等佳人回信呐?”

    赵兟收回视线,颇有些疑惑地问:“当初你追你女朋友,也这样吗?”

    他笑得差点上不来气,“你不是吧,献总,这个年纪才初恋啊?这么纯情。”

    赵兟也不知道算不算,但听得出对方在嘲笑他,他屈肘顶了下好友,“老油条,就别笑我了。”

    其实蒋畅是忘了。

    她睡到十点,洗漱完,给自己搞了顿早午饭,又开始干活。

    下午,她抽空看了眼消息。

    她手机常年静音,快递放驿站,外卖备注放门口,10086、诈骗电话一律挂掉,群消息屏蔽,工作用Q.Q,总之,微信上,一般没人找她。

    所以,赵兟新发的消息在最顶上。

    ZS:怎么办,我实在想不到理由说服我自己,蒋畅不是不想回我。

    大酱炖大肠:抱歉啊,我意念回复了。

    他几乎是秒回。

    ZS:是什么?

    大酱炖大肠:你怎么那么晚还没睡?

    大酱炖大肠:[鼠鼠劝你别熬夜.jpg]

    ZS:[我不困我还能熬.jpg]

    大酱炖大肠:[发呆]你上哪儿找的表情包?

    ZS:嗯,我觉得我挺年轻的,这方面,应该不会跟你有隔阂吧?

    大酱炖大肠:既然如此,那年轻的赵总,你猜得到,打工人是没有周末的。

    ZS:在加班?

    大酱炖大肠:不算,是副业。

    她拍了张电脑屏幕照片发过去,说:我是真忘了回复你。

    大酱炖大肠:[小蓝人鞠躬头磕地.jpg]

    聊了这么几句,赵兟也没再打扰她。

    蒋畅往上翻了下记录,始终觉得诡异,电脑上Q.Q进了新消息,是甲方的。

    明明早就定了稿,时隔多日,他们又有了新想法,想改设计。

    做设计的,甲方就是爸爸,总是免不了受气的。

    她尽量心平气和地跟对方沟通。

    双休两天一下子就过去了。

    蒋畅这些天没有找赵兟,她性子很被动,除了关系顶顶要好的,没有事,不会主动联系别人。

    赵兟倒是隔三岔五地给她发信息,一般都是挑她上班前,下班后的通勤时间。

    这天下午,蒋畅准时下班,看手机,空空如也,竟不习惯。

    大酱炖大肠:dd。

    ZS:嗯?

    大酱炖大肠:想试一下你的灵敏度。

    ZS:03号竭诚为你服务。请问小姐有什么需要的吗?自动回复如下:扣1,一起吃晚饭;扣2,陪聊五毛钱的天。

    蒋畅在地铁口笑起来。

    大酱炖大肠:TD。

    ZS:退订无效。

    大酱炖大肠:你在“人间”吗?

    ZS:可以在。

    大酱炖大肠:?

    ZS:下班了?

    大酱炖大肠:嗯,今天工作比较少,现在在等地铁了。

    ZS:稍等。

    蒋畅以为他有什么急事处理,就退出聊天界面,随手刷着微博。

    官方发前几日漫展上却青的舞台录制视频,镜头转换间,还拍到了蒋畅和赵兟。

    就一瞬间。

    她倒回,截下来。

    这应该算他们俩的第一张合照?

    蒋畅裁掉周边多余的景,放大数倍,图已经糊了,但赵兟偏头的动作很是明显。

    她回忆了下,当时他问她“看入迷了”。

    离得近,他吐息间的热气,就萦绕在她的脖颈、脸颊一带。

    脖子莫名有点痒,她摸了摸。

    其实是被冷气吹得。

    地铁门开了,蒋畅被人群裹挟着进去。晚高峰的车厢挤得要命,角落的位置都没了,她缩在车门处。

    站久了,脚开始酸麻。

    幸好,马上到流金大道了,换乘后,人会少很多。

    换乘的路线,蒋畅熟得闭着眼都能走,她在老位置等。

    地铁运行的呼啸声远远传来,一束强光照着隧道。

    到了。

    这一节车厢没有空座位,蒋畅抓着扶杆,看到自对面的列车下来的一个高个子男人,他快步朝她的方向走了几步,却被人群挡住。

    “嘀嘀”的关门提示音响起。

    随即,门缓缓关合,地铁启动,赵兟的身影在面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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