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蕙听完后,问:“然后呢?那你答应了吗?”

    蒋畅说:“没有,我说我知道了,但我需要一些时间冷静,然后给他答复。”

    胡蕙笑了,“‘冷静’?不行啊,蒋畅,这样会让对方觉得,你昏了头脑,容易被他拿捏啊。”

    “他说,没关系,他其实也要冷静一下,他第一次表白,有点忙乱。”

    “第一次?”胡蕙质疑,“赵兟?他这样的人,没有经验?”

    “不知道,当时我没细究。还不是女朋友的话,深挖情史,是不是不太好?”

    蒋畅停下脚步,立在路边的树荫下,刚过正午,太阳刺晒,手机隐隐发烫。

    通话那端的胡蕙说:“这个且不论吧,毕竟,我也不了解他。”

    蒋畅心道:如果说他是沈献,你大概就不会这么说了。

    不过,根据他入圈这么多年,粉丝和朋友的说辞,可信度高达百分之七八十。

    她微眯双眼,看马路对面走来的赵兟,光线的缘故,觉得他的模样,格外的不真实。

    母亲原本叫蒋磊开车送她,不待蒋磊拒绝,她先说“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去”。

    她挂了与胡蕙的电话。

    返回宿城,蒋畅多了很多东西,包括留在家里的衣物、零碎物品,以及母亲叫她带的特产、腌菜之类。

    赵兟替她拎到车后备箱,和她一起上了后座。

    然后是进站、检票。

    赵兟自己仅仅一个小型行李箱——其中一半是被那架拇指琴所占,他腾出一只手,帮蒋畅提着。

    母亲的爱如果可以具体化,大概就等同于这些东西。

    沉甸甸的,于她,有时是种负担,有时又会转移到别人那里。

    赵兟和蒋畅不在同一个车厢,他买的商务座,他说:“你去我那儿坐吧。”

    她说:“没关系,我坐二等座就好了。”

    “时间长,坐着舒服点,也不会吵。”

    原来他记得她跟他抱怨的,她厌烦高铁上的嘈杂。

    “好好地休息一下。去吧。”

    他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往她的车厢方向走。

    蒋畅从来没坐过商务座,一来,觉得没必要多花两倍的钱,二来,她也没那个享受命,买不起。

    但确实能买得到舒适。

    人很少,拉上隔板,空间完全独立,腿也可以舒展开来,太适合她了。

    她放了包,给他发了条:谢谢你。

    ZS:同我不必客气。

    他的语气变了。

    从前他至多不过说一句不客气,现在像将她纳为自己人了。

    “同我”。

    她和他。

    蒋畅的心上像爬过无数只蚂蚁,痒得难受,挠不到,只能生挨着。

    他字字不提喜欢,又句句诚恳。

    比起“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这样直白而简单的话,她更中意他选择的方式。

    她从而得知,在相处过程中,纠结的不单单是她,令她有了一种平衡感。

    爱情或许是独属于成年人的较劲游戏,不愿落下风,攻守之间,又总有人要先俯首称臣,将城池拱手相让。

    这个人是赵兟。

    现在,主动权在蒋畅手里。

    她可以得到他的真心后,再狠狠甩掉,她也可以坦然接受,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好。

    但赵兟好似全然不惧怕。

    他的底气何来呢?仗着她喜欢他吗?

    蒋畅觉得,她可能有点回避型依恋,尽管喜欢他,却又怀疑长期稳定的亲密关系是否存在。

    她已经在父女、母女、兄妹这些关系中,深受伤害,不愿在另一段感情里重蹈覆辙。

    以前,鼓起勇气,开始一段友情后,她便有些许的患得患失,敏感多疑——对方是不是嫌弃她了,是不是,不如她想象得那般在乎她们的友谊?

    后来,经过慢慢调整,看淡身边人的来去,症状有所缓解。

    爱情,作为一个陌生的领域,她首先不是期待,而是畏怯。

    如何经营,如何维护,她畏怯于此。

    她不需要一个多么有钱,多么品貌好的男朋友,她更需要一个会让她感慨,他们心意相通的soulmate。

    必要时,她想得到他的倾听,关怀,以及陪伴。

    她应该相信的,大抵不是爱情本身,爱情有保质期,也有保值期,会变质,贬值,腐烂。

    而应该是赵兟。

    蒋畅想,要尝试着去接受,去体会。这段感情,会是她人生中重要的经历,成败与否,至少得先开始。

    这么想了一路。

    她下载了一部电影,用来打发路途漫长,却完全没看进。

    下车之后,找个时机,跟他说清楚吧。

    到站,赵兟在扶手电梯口等她。

    “待会贺晋茂会送你回家,我临时有事,需要去处理一下。”

    “啊。好吧。”

    蒋畅又说:“我一直没搞明白,他究竟是你的司机,助理,还是朋友?”

    赵兟说:“前些年,他母亲被骗了很多钱,还负了债,我借了他一笔钱,他就当苦力还债。”

    “你对朋友,都这样慷慨么?”

    “在力所能及范围内,帮个忙而已。我走到今天,也不是全靠自己。人得了运气,适当回馈,才不会败掉。”

    蒋畅问:“如果不会一直好运,那坏运呢?”

    赵兟看她,“‘一切都会好的’,十几岁的我,会认为这是毒鸡汤,用来灌给没有一点希望的人。”

    出站的人流量极大,蒋畅几乎是贴着他走。

    听他继续说:“但我已过而立,我明白,不是人生会好,是心态。没有任何一个困境,能困住人的一生。”

    赵兟将蒋畅送上车,对贺晋茂说:“晚上你不用来接我,将她安全送到即可。”

    贺晋茂感受到他们之间诡异的氛围,又不便当着姑娘的面直说,简单应了。

    周日下午,路上不那么堵。

    贺晋茂问道:“你还没吃饭吧?你想吃什么吗?我替赵兟请你吃个饭。”

    “不麻烦你了,我回家做点就可以。”

    贺晋茂倒不勉强,送她到家楼下,又帮她把东西拎上楼。

    “谢谢你。”

    随后,蒋畅关上门,也不说请他喝杯水什么的。

    贺晋茂寻思着,这姑娘这么冷冷淡淡,赵兟是怎么看上的。

    他想不明白赵兟的爱好,摇了摇头,下楼走人。

    蒋畅稍微打扫了一下卫生,蓝牙音响里放着音乐,到晚饭点,她做了份咖喱鸡盖浇饭,就着综艺吃完。

    然后她振了振精神,开始清理积压的稿件。

    有部分甲方会在deadline很久之前开始催,她烦也没办法,还得勤勤恳恳做。

    不然单靠那点工资,完全攒不下钱。攒不下钱,就意味着没有应对风险的能力。毕竟家庭不是她的后盾。

    到了晚上十点,赵兟才说他到家了。

    蒋畅回他:这么晚,是很棘手吗?

    ZS:其实是我家里人闹了点事,这些年我和他们来往很少,能让他们想到我的,就是钱。

    大酱炖大肠:你有什么希望我为你做的吗?虽然我唱歌不如你好听,但《外婆桥》之类的还可以。

    ZS:通视频可以吗?

    蒋畅犹豫了。

    她是能打电话,就绝不打视频,能语音,就绝不打电话,能文字,就绝不语音的人……如果排个社交方式厌恶等级,第一莫属于通视频。

    ZS:你可以做自己的事,我能够看到你就好。

    蒋畅到底心软了,把手机架在支架上,主动拨过去。

    对面镜头晃了一下,随即被固定住。

    她问:“你这是在……酒店里?”

    他说:“嗯,我回苓县了。”

    苓县是宿城下辖的一个县,是他的老家——蒋畅记得听却青说过。

    “没住家里吗?”

    他停了很久,才说:“这里虽然是我的家乡,但没有我的家。”

    蒋畅听得心微微一抽,不知道怎么回答。

    世上的所有人,都受着程度不一,不为人知的苦。

    赵兟也有自己的关要过,她想像他一样,为他提供精神支持,却无从入手。

    他揭过这个话题,提起另一茬:“我应该没和你说过?我爷爷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现在这个,是我奶奶第二任丈夫。他患了癌症,他们在商量分遗产的事。”

    “治不好了吗?”

    “主要是各种基础病多,毕竟年纪大了。”

    蒋畅即使知道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但她实在无法以平常心面对,听起来,他要冷静得多。

    “按他们的说法,我如今挣到钱了,不用来分遗产,但治疗费用,我又该出一份,毕竟我小时候,他养过我。”

    她生气道:“怎么能这样?好事归他们,担子就归你吗?”

    赵兟笑笑,这件事激不起他心里太大的波澜,倒是乐得见她替他义愤填膺。

    他说:“没事了,早点休息吧,明天不是要上班?”

    “我还在忙呢,睡不了。”

    “那我陪你。”

    这种感觉挺奇怪的。

    分明不在同一空间,但一偏头,就能看到对方。

    “陪”的意思是,他开了电脑,时不时敲打着键盘。

    蒋畅能看到屏幕一角,应该也是工作,隔行如隔山,她看不懂。

    两个人没有说话,偶尔有键盘、鼠标的声音。

    渐渐的,她忘了还开着视频,坐久了腰酸,抻懒腰时,瞥到手机屏幕。

    赵兟神情专注,左手抵着脸,眉心稍拢,左手边搁着一瓶矿泉水,他拿起来想喝,发现空了。

    他起身,她转开眼,还是被他抓包了。

    “蒋小姐,你可以光明正大一点。”他声音低低的,含着零星笑意,“又不收费。”

    蒋畅恼羞成怒,挡了下镜头,“谁想看你。”

    到了十一点多,她撑不住了,打起了哈欠。

    赵兟听到,说:“困了?”

    “嗯。”

    “那晚安。”

    蒋畅等着他先挂,但他迟迟没有动作,她便伸手去摁了挂断键,瞬间的黑屏,让她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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