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元十四年十二月,江东城运粮出了件大事,镇司使九司下的江湖中人私自联合劫走官粮,运粮的皆是农户平民,唯有五名运使早已被买通。

    皇帝知道后似乎早就料到镇司使九司会出事,叫了众臣商议,谢衍说谢家故乡在徽顺,离江东就隔着金江,自请降职查案。

    皇帝说查案就查案,不用降职,他兼任监刑的身份,被派到了江东。

    于是刚成婚四月的谢衍拖着妻子妹妹回了徽顺老家。

    一大早,薛玟在城门口等着谢婉。

    走时谢婉拉着他衣袖,依依不舍的样子。

    薛玟想她留在身边,不过朝中的局面还要危险一点,他微微屈膝,迁就她的身高:“朝中近日怕有大事要发生,你跟着你兄长去徽顺要安全得多。”

    “那你呢?”

    “我无事,过不了多久我也会去江东的。”京城冷的很,这会儿飘飘乎乎的下起雪来,他捏捏她冻红的手。

    她垫脚抚开他鬓边落雪,“那你要好好保护自己。”

    “嗯。”

    于是谢家一行人,连带着□□都启程南下去了徽顺。

    薛玟在城边望着人群直到看不见了才离开。

    张裕给薛玟的压力不在谢府,也不在谢婉谢衍,而是在他母亲身上。

    近来不少亲宦派对袁氏的遗孽袁书蕴又开始了口诛笔伐,不同于晋元初年,谢卢克与袁书蕴是旧识,他因为袁书蕴母子开罪被贬,而今那局面又来了,朝中却已经没人能为袁书蕴求情。

    一切担子落到了薛玟身上,不过他却没了从前小时候的那些畏惧。

    幼时,外面的人不准他自由,他便一直待在薛府,外面的人也不准他学书,他便跟着薛老夫人学剑。

    现在的他能够一步一步与张裕周旋,皇帝也不会看着他亲挑的人被拦截在身世上面,于是一压再压,那些喜欢玩笔杆子的人好几个落了罪,闭了嘴。

    再说这边徽顺比京城暖和的多,大街小巷年味十足,谢衍在徽顺守坟的三年中,谢婉在这里小住过一段时间,对徽顺也算十分熟悉。

    年节时分,谢衍忙的是不可开交,杨朝龄打点着谢府过年的吃穿用度,她怀着身孕,人都瘦了不少。

    谢婉打算着让长嫂休息,自己去领着下人买年货。

    江东是充满江湖气息的一座城,这里的市集很热闹,说着和京城不大一样的方言,人来人往各式各样。

    京城谢府跟来的人听不太懂方言,他们去了一家卖炮竹的店,跟老板说了几遍都没说清楚,苏银是江东人口音和徽顺相近,她跟老板说一阵老板才明白,原来是大户人家来买炮竹啊。

    他把谢婉请到后堂让她坐着,他跟苏银谈就好。

    只见他摆摆手说,卖不了这么多,江东府有严令,买火药炮竹要登载在册,并且不准囤积多买。

    苏银问为什么,老板说朝中有旨意,咱们照着办就好了,哪里问那么多为什么。

    苏银气道,你这老板可真是怠慢的,就这么跟客人说话?

    七嘴八舌的谢婉带出来的三个人,要跟老板吵起来了。

    谢婉急忙叫住那三人,说既然如此我们不买那么多炮仗,三个人也搬不了那么重的东西回去。

    这时门口进来几个人,老板见状,连忙不跟苏银吵,跑去招呼客人:“嗨哟,岑大爷,今儿怎么来这么早?”

    谢婉看老板脸色变得挺快,转头去看,来人是什么来头,就见到几个手持长剑,神色嚣张的大汉杵在门口。

    为首的那个男子年龄也就二十三四,穿束整洁,一身白衣锦缎,像是个读书人,和后面的大汉完全不像是一路的。

    谢婉退到帘子后面,视线被遮住,见不到门口那几个人面貌,只听一清朗明亮的声音说:“老板,今天来的早,麻烦你将货提早搬出来,我们急着要。”

    老板点头哈腰,说好好,您稍等。

    谢婉听着声音很是熟悉,迟疑着,手掀开帘子一角,只见门口那白衣服的人戴着斗笠,正将一块令牌朝怀中放,看不清样子,可身形轮廓谢婉却能大概认出来。

    “岑……”苏银站在帘子外,当即就认出来,那人是谁。

    谢婉一时间没拉住苏银,苏银跑上去就问,“你是岑蒋吗?”

    白衣岑蒋没想到这身装扮居然这么容易就被认出来,看着眼前的女子十分熟悉:“你是?”

    “恩公,我是苏银啊,我和弟弟曾在抚州被您从贩子手中救下,你不记得了?”苏银很激动,她被谢婉带着去了京城,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弟弟苏照,和这位俊郎的恩公了。

    “哦,苏照的姐姐。”他点点头回想起来,他救了姐弟俩,还给他们指了路,去京城投靠他从前的妹妹谢婉,而苏银的弟弟选择了跟着岑蒋。

    不过他也想到了其他的事,看着现在已经大变样的苏银:“你们到江东来了?不知我家……”

    岑蒋试探的问着,又想起一件事:“哦,有一件事,你弟弟苏照有些不好。”

    苏银正高兴着,听他说的话笑容逐渐消失,“小弟,他怎么了?他……”

    苏照一直跟着岑蒋,来信说这几年来岑蒋混的风生水起,苏照也该过的很好啊。

    “前些日子,他背着我做了些不好的事,被抓起来了。”岑蒋避重就轻的说了一句。

    “不过现下情况还不算糟。”他补充着。

    这时老板走出来说,货物都运到后面他们的船上了,岑蒋转过头告诉苏银,他在江东还有些事情要做,不过,过些日子还会来徽顺一趟。

    说完岑蒋便带着人出去了。

    谢婉看他走了,人才从里面出来。

    她人有些恍惚,见到了好久没见过的哥哥,按理说该高兴的,她却开心不起来,从前她要被带走时最舍不得的就是岑蒋了。

    那时候岑蒋的父母亲已经去世,谢婉只记得自己糊里糊涂的睡一觉,醒来就已经没在岑家的那个草房子里了,她看着抱着她的那个女人,美丽又脆弱,岁月的痕迹似乎没有多留在她脸上,谢婉哭着要回家,要找哥哥,王氏抱着她哄,说咋们就是要回家,回家就带他找哥哥。

    只不过他们回了京城,那里没有徒有四壁的草房子,哥哥也变成了一身华服,披锦戴玉的谢衍谢坤。

    谢婉不明白为什么岑蒋忍心把自己送走,她甚至偷偷恨他,想着要是他来接自己,她就不跟他走,要气一气他,可是事实上,岑蒋放弃谢婉了,自那以后,谢婉就没再见过他,反倒是在苏银口中时常听见他。

    回到家,苏银看着发呆的谢婉,忍不住对她说,姑娘,我弟弟出事了。

    谢婉回过神来:“......你想去江东?”

    “嗯,我想去。”

    “岑蒋说他过段时间会再来,你不要着急。”

    “姑娘,我怕那时候,小弟已经……”苏银不敢深想。

    “你想啊,岑蒋当时也没有多着急,他只说苏照有些不好被抓了,咱们隔这么近,也没听说江东有什么大事要处决谁啊。”谢婉忙着宽怀她。

    是这么个理,苏银冷静了一些。

    谢婉跟她说,谢衍后天会从江东回来,她会问一问的,苏银答应了。

    谢衍不知道苏银有弟弟,也不知道苏银跟岑蒋的关系,他只知道苏银是谢顺从外面买回来的。

    谢婉问他江东的案子了结了没,谢衍只当妹妹在关心自己,说查的差不多了,已经开始抓了几个人。

    谢婉在谢衍看案判时,在一众已经抓到的人犯中见到了苏照的名字,她思索片刻,说想跟着谢衍一起去江东玩。

    谢衍说她胡闹:“办案又不是逛街,整天到处抓人,时不时跑大老远,山村老林去逮人。”

    又给谢婉说,要是想去玩,等他忙完这阵再带她去。

    谢婉只好点头,这才好好看着兄长,谢衍实在是忙,整天到处跑,闲下来还要去江东的农田里看看新策推行,新田划分,案子查的差不多了这才回来,看看有身孕的妻子,和妹妹。

    年后一个多月他全是披星戴月,整天风餐露宿,顾不上太多,今天回来简直瘦的变了个样,胡子拉碴的,晚上顾不上吃饭就坐在书房里看案书。

    谢婉在他旁边轻轻叫他,阿兄。

    谢衍听她声音不大对,搁下笔看她:“怎么了?”

    随后又笑着说:“是不是我太久没回家,想我了?”

    谢婉抹抹眼睛,看着他:“阿兄你辛苦了。”

    谢衍拍拍她脑袋:“小婉长大了啊。”

    他面对着她:“本来阿兄没想带你来徽顺的,后来想着,朝中会有些变动,也是怕你和朝龄会受到波及。”

    谢衍自己也没多大点,这个年龄已经在江湖朝廷兜转了一大圈了,他想证明自己,想要对得起父亲的嘱托,没日没夜的在江东办事,把自己累成这样。

    “阿兄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别太累了,不然朝龄也会心疼的。”谢婉对他说。

    谢衍点点头,答应了:“后天我得回京中一趟,你和朝龄在家好好待着,二月二十我大概就能回来。”

    谢婉说好。

    因为江东的案子查的差不多,甚至牵扯出了一些京中皇帝身边的大宦,陛下少有的给了重处,一时间京城的士大夫们拍手称快,而宫中的太监们都夹着尾巴做事,再没了以往的气焰。

    但是丝毫不能松懈薛玟知道,谢衍也知道,今年怕是就要大换血。

    谢衍走后,谢家又冷清下来,朝龄倒是没什么,谢婉反而每天都出神发呆的。

    于是朝龄提议带她去徽顺附近走走,徽顺附近的风景秀丽,正值隆冬,山顶上堆着雪,是许多人家出游的好地方。

    谢婉于是陪着杨朝龄去了祁山的一座名叫和云的矮峰,矮峰东面隔着金江就是繁华热闹的江东城。

    夜里,江东凌江客栈,灯火阑珊处。

    “和云峰?”岑蒋坐在椅子里,他一手圈着美姬坐,有一下没一下露骨的轻抚着她,一手拿了本书,问对面站着的人。

    “是,我们的人亲口听谢家的下人说的。”对面那人身形高大,一动就将岑蒋的光给挡住了。

    岑蒋正翻着本精装过的?周易?,摆摆手让面前的人让开,见他心绪不宁,美姬也识相的走开。

    大汉名叫得勒,是异族人,留着满脸胡子,手上带着金刚圈,坚硬无比。

    他赶忙让了让,“堂主,不知您要带谁走?”

    “哦,这个你不需管,他们什么时候动身去和云峰?”他微微把书放低,在桌上捡了一只银书签别上。

    “二月廿十。”

    “嗯,到时候你还去江东盯着,我带人去和云峰就行。”他合上书,看着那只银质的书签。

    “属下遵命。”说完大汉得勒离开了屋子。

    岑蒋手轻轻捻着书签的尾部,出神,而那只书签仿佛用了好些年了,有些磕损的凹槽。

    他的桌案上压着一封退婚书,他从抚州一路带来江东,到现在都没有看。他没心思看,左不过也就那些字,退婚的意思胡家早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本来都不一定要收这信,不过他还要用这封信做件事。

    后天二月廿十,他就要见到他多年没见的妹妹了。

    呼,他吐出一口气来,第一次觉得有什么事能难住自己,要把这妹妹骗去江东还真有那么点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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