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走时并没有见到刘星和,客栈昨日打斗之下的残垣已经被收拾干净。

    好几天,在路上,谢婉时不时就会想起那日晚上,刘星和给她喂血的事,他用白布缠伤口的样子,还有多日前和薛玟谈话时冠冕堂皇实则虚之的样子。

    薛玟说,刘星和已经三十多岁了,因为修炼的心法,而看着年龄不大,但其人表里不一,最喜以和沐稳重一面示人,往往能让人放轻警惕,然后让人吃个出其不意。

    谢婉看着岑蒋在他跟前都是毕恭毕敬,可见其人必有手段,心狠冷血,令人不自觉害怕他。

    再说他当时说自己病发放血给她喝,不过是为了暂时压制住自己的病而已,亲吻啊什么的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谢婉摇了摇头,不打算再想这茬。

    越靠近云奉,天气也就越冷,到了云奉时,天上竟还飘着雪。

    九星在云奉的一座大山上,云海连年遮盖,给这个已经被世人熟知的门派增添了神秘感。

    岑蒋将谢婉带到九星的山门,九星的人立即带她们进去,看来是刘星和打过招呼了。

    九星从前隐于山中,不参与世事,连个大门都没有,可谓门可罗雀。如今九星算是又有钱又有名,来来往往学艺学武的人络绎不绝。

    接应岑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锦州见过的小七。

    小七是刘家养的暗卫,岑蒋说他身世可怜,父亲被仇人所杀,整个家中就剩下他和弟弟,小八。如今大仇得报,两兄弟便忠心跟着刘星和为他做事。

    谢婉惊讶的是,小七居然比他们还先到云奉,是连夜赶路不休息的吗?

    小七很少和女子打交道,没有看谢婉,只说:“姑娘,叫我摇光就好,小七……是门主叫的。”

    岑蒋这才想起说:“摇光是门主手下的人,不能乱叫名字的。”

    谢婉想到曾经薛玟说过的,北斗七星中“摇光”一宫,“……那你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师兄弟,叫天枢啊什么的?”

    “是的。”摇光颔首看地,他身量不及岑蒋,可还是比谢婉高些,谢婉也就正好能看到他面貌。

    远山般的眉,和风细雨的眼,鼻梁高挺,唇敛丹红,如果披散着头发,倒有些不辨男女。

    “我们北斗门有七个师兄弟,名字就是以七星命名的。”他又说。

    谢婉这才注意到,他身上很多东西都带着星纹,身着褐白相间的门派制服,除去衣襟上的雷纹,就是一些让人眼熟的星纹。

    哪里见到过呢?

    谢婉一下想不起来。

    “那你,姓什么呢?姓刘?”摇光总是低着头,谢婉只好偏着头问他。

    摇光被她一问,头埋得更低,“嗯,我们都姓刘的。”

    摇光本生姓王,父母死后就和弟弟成了孤儿,他有自己的名和姓,只是入了北斗七星,就必须姓刘,必须按大小排名,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每一代人都是一样的名字,不同的出生,但是这七个人最忠心于刘家,唯刘家家主之命是从。

    进山门后,摇光带着岑蒋三人,去到了九星的客室,给他们安排住的地方。

    “我也就是早你们一会儿回的,所以还没能腾出时间来安排住的地方,见谅,”他拿了个六芒星模样的牌子,是供人出入门禁用的,给谢婉,又冲外叫:“东、南、西、北!”

    门外不知从哪里多出来了四个人:“在!”

    他们穿得是不同于摇光的门派中的衣服,清一色米白麻衣,背上背着长剑。

    “你四人从今天起护着谢婉安危,跟着她,不得有任何差错!”摇光没了方才同谢婉说话时的腼意,此时站在门后,举止带风。

    “怎么,只有一个牌子?”谢婉好奇。

    “门主有令,扣押岑蒋听候发落。”摇光转身,冷着脸说。

    这一下,谢婉玉婉都惊了,只岑蒋不动神色。

    “哥?”谢婉上前一步,“这是怎么回事?”

    一直跟在岑蒋身后的玉婉,此时也站到面前来,“公子?您……”

    岑蒋摆了摆手,倒是有些松快:“没事,我私自插手江东劫粮案的事,将你带回云奉,是要受责罚的。”

    摇光示意,东南西北准备将他绑起来:“门主说,岑堂主在江东所做,虽出于私心,不过对九星也实有好处,所以不会重处。”

    “不会重处?”玉婉挡在岑蒋面前,东南西北一时停下来。

    玉婉寸步不让,又说,“你们会对他用刑?”

    “还请你让开,你是坊间的伶人,若是门主见到,怕是会生气,到时候,岑堂主也救不了你。”摇光只说。

    玉婉气滞,一时垂下手,仍然站在岑蒋面前。

    东南西北身量都很均匀,为首的那人皮肤黝黑,解释说:“二位姑娘,门主此举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张裕在九星的耳目暂时不能除,我们因为阻止他灭口的事已经惹怒了他,谢婉在云奉的消息也没瞒着他,如果不责罚岑堂主,怕是会给九星惹来麻烦。”

    “这……”门派中责罚弟子的刑罚谢婉没听说过,不过岑蒋是哥哥,她不愿他受罚。

    “小婉,”岑蒋转身,“且好好在这里待着,等京中局势安定了,就可以回去了。”

    谢婉道:“那你呢?你要受什么罚?这中间的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了结?”她捏着他袖子,眉头皱起。

    “薛玟……从江东着力就是为了扳倒张裕,只是没想到张裕的手已经伸的这么远了,他想做的应该是,切掉张裕的左膀右臂之一……”岑蒋浅浅推测,说的不深,自己也摇摇头:“受罚的事你不必担心,玉婉会替我照顾你,我大约这几日都会不在,你要警惕张裕的人,我怕他会派人来带走你。”

    他看她眼睛蓄满了泪,一眨就流了出来,岑蒋帮她擦了眼泪,轻轻搂了她:“哥哥不会有事,只是你要当心,薛玟……此人不简单,只怕江东的案子会给张裕契机,连累你兄长谢衍。”

    谢婉抬起头,岑蒋的话处处是玄机,“什么?”

    “只是猜想,回去你要叫谢衍当心。”岑蒋放开她,摸摸她脑袋,伸手出去,让人绑他。

    玉婉在他身前,“公子……”

    岑蒋吩咐她:“玉婉,我自顾不暇,你替我照顾好妹妹。”

    “小婉,凡事多想想前因后果,我得走了。”东南西北中的两人,带着岑蒋离开,摇光带她们去各自的住所,剩下的东西两人各自隐去。

    谢婉的心一时间又乱起来,张裕知道自己在云奉,想必也知道闹法场的人也是自己,岑蒋因为将谢婉卷进这争斗而抱歉,一些事情初露端倪,岑蒋也来不及给谢婉细讲,假如张裕用谢衍包庇罪犯,勾结江湖中人作乱的事给他定罪该怎么办?

    谢衍是都察院之首都御史,所犯之罪,罪加一等,谢婉有些不敢想,自己跟着岑蒋跑了江东一趟,会带来怎样可怖的结果。

    再说江东,薛玟正在回谢衍的信,谢衍知道谢婉被带去了云奉,又生了气,他在京中复命后又呈上张居那处得到的,方栗与户部侍郎余庆丰勾结欺占粮田的证据,只是江东劫粮的事暂且没有头绪,皇帝压下了斩刑,等着江东薛玟的消息。

    张裕沉得住气,火烧眉毛了,对着谢衍依旧和和气气的,一口一个都御史大人。

    谢衍瞧不上他,一个混了三朝的阉人,凭着一身的油滑活到至今,令人作呕。

    “谢大人,”张裕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

    谢衍身形一顿,转身,扯唇:“张掌印,”两人见礼后,谢衍欲走,又被叫住。

    “令妹,小婉可还好?”他走下阶梯,不痛不痒的问了句。

    谢衍脸彻底冷了下来,直直盯着他,又是一笑:“不牢您费心,舍妹安然。”

    “奴婢的祖先姓张,后唐的女帝张婉,也叫小婉,”他年过半百,鬓边挑着白发,他勾着连理帽的绳结,理了理又说:“女帝掌权前曾是侯夫人,被侯爷利用的故事不知您知道吗?”

    谢衍知道他话中有话,背着手:“有话直说。”

    “谢大人要当心,三姑娘若是被利用,谢家唯一的姑娘可就毁了啊。”张裕声线翁隆,说完便行礼,笑着退开了。

    谢衍捏紧拳头,看着那神色衣服的人,“杞人忧天。”

    张裕病急乱投医,这会就在挑拨离间,他这番话剑指薛玟,将小婉比作后唐的女帝。

    后唐的异性公主张婉被皇子李璟利用,丢失的城防图被当做其兄长张熠造反的物证,当时的皇帝暴劣多疑,立即将收走其兵权,将张熠贬做庶人。

    张裕的意思是薛玟会利用谢婉,和谢衍勾结,而后借谢衍之手平步青云,谢婉只是他用的棋子。

    薛玟不会这么做,张裕被薛玟的假象骗过去了而已。薛玟和谢衍目前已经将户部张裕的人清理了出去,接下来薛玟回京怕是会替补户部的空挡。

    不过薛玟意不在户部,他要等江东的那十几个罪犯吐出操纵案件的人,把张裕的左膀右臂全部砍下。

    而岑蒋对谢婉说的话只是他的猜测,薛玟要做的,是往上爬,逃出前朝袁斯洪案的阴影,逃出薛家庶出的牢笼。

    在外人看来,薛玟在意谢婉也好不在意也好,谢衍就只是他的梯子,用完后总会被踩两个脚印。

    只是那都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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