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门，家里漆黑的。
段屿阔没开灯，在房间里坐了会儿，看到时钟快到八点半，才起身到客厅开灯。
不一会儿，程想容按时回来，她最近在吃药，整个人精神状态都不错。
“小阔你要出门？”程想容刚回来就看到孙子准备出去。
段屿阔平静：“买点东西。”
破旧的铁艺长椅周围绝对安静，段屿阔撕开烟盒的封条，抽了支出来含在嘴里。
打火机点燃，他吸了口，缓慢地吐出烟雾。又吸一口，火点猩红，不太熟练，这口被呛得咳嗽。
段屿阔没有烟瘾，只是觉得吞云吐雾时，心里没那么堵闷。这是第二支烟，第一支在四年前，施曼屿灵堂后的小房间里。
感觉跟现在差不多——无能为力。
实话实说，段屿阔从小拿的就是天之骄子剧本，物质丰裕，家庭幸福，能把同龄人难到抓耳挠腮的东西，在他眼里跟一加一等于二差不多。
那时候他跟现在性格差不多，但更倨傲，也更意气，去学过很多东西，珠心算、架子鼓、网球、国际象棋、游泳、马术……他学得很快，轻易就能习得要领。
段屿阔一度觉得世界上没什么自己做不到的事。
然后出现了第一件。
发生车祸时段展越被困在车里，他没法将人救出来。
然后出现了第二件。
施曼屿心电图变平，他只能看着，无能为力。
才知道，世界上有的是他无能为力的事。
比如程想容会生病，他不能走；比如新城和宜波相距一千多公里，他飞不过去；比如她今晚心情不好，他倒希望她真能没心没肺点。
段屿阔拿出手机，翻翻自己跟林乐多的聊天记录，想发点什么，但不能发，因为今晚说什么都只会让她更觉抱歉。
而她不需要有抱歉，有些东西是他给不了。
烟雾又呛进喉管，段屿阔上半身弓伏，两肘撑在膝盖上，脖颈青筋一条条凸起，脸都被呛红，咳得狼狈无力。
-
十八号那天，林乐多提着行李箱出门，陈书芬在她后面。
本来想安安静静地走，没想程想容早就问好她们的出门时间，恰时打开门，边喊着：“小阔，快过来帮多多提下行李。”
林乐多很快把行李箱提起来，紧张笑笑：“没事程奶奶，只有些衣服，大部分东西我都寄过去了，行李箱很轻。”
程想容还是不让她提：“小阔，快来，帮下多多。”
段屿阔从房里出来，林乐多没往对面看，摸出手机假装在回郑家誉消息。他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箱，提下楼，出租车司机正在门口等着。
段屿阔把行李放进后备箱，林乐多先坐进车里，陈书芬跟程想容边走边说话，还落在后面。
一时安静。
司机师傅回头问：“帅哥要上车不？要不先上来。”
林乐多屏住呼吸，段屿阔说：“不用。”
三天没听见他声音，一如既往还是低沉平淡。
正出神，林乐多听这道声音在车外又说一句：“林乐多，看下微信。”
她一愣，手比脑子快，已经打开手机。
段屿阔：【抱歉，食言了。】
键盘上每戳一下，都是心跳的加速键，林乐多回：【嗯？】
段屿阔：【我提前打过招呼，说如果你有行李，就叫我去搬。】
林乐多喉咙空咽，一时间不知道该回复什么。
段屿阔很坦然，也利落。
【只送到这】
【一路顺风】
林乐多三个字花了半分钟。
【好，谢谢】
陈书芬矮身坐进出租车里，笑着跟窗外挥手再见，说自己去宜波玩玩，过两天就带特产回来。
程想容笑容洋溢，让她玩的开心。
出租车发动引擎，陈书芬偏头提醒：“多多，你不跟程奶奶和小阔说再见吗？”
林乐多装空气失败，嘴角自然拉开弧线，她很会表演这种笑容：“再见程奶奶。”
程想容笑着弓身挥手：“再见多多，学业有成。”
视线往上，跟段屿阔的对上，林乐多依旧是笑：“再见。”
她为他挑选一个称呼：“……哥。”
段屿阔颔首回应，表现得很疏离，望着车离开后，被程想容拍了下，责怪他怎么不跟妹妹说再见。
出租车里，陈书芬也在笑，说多多你怎么这么郑重，好像以后不回来了似的。
林乐多机械地笑笑，脑子空空的望着窗外发呆。
车开到机场，司机和林乐多一道下车，林乐多说行李箱很轻，她自己提就行。说完，轻松把行李箱拎出了后备箱。
司机没帮上忙，只得拿起后备箱里的一把黑胶伞：“小姑娘，伞别忘了拿。”
林乐多看着：“这不是我的伞。”
司机说：“这也不是我的伞。而且你是今天第一单，也不可能是其他客人的伞。”
林乐多再一看那把伞，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陈书芬问：“怎么了？”
“没事，外婆。”林乐多很快从司机手里接过黑胶伞，“不好意思，想起来了，是我的伞。”
是段屿阔的伞。
站在原地，林乐多打开手机看天气，今天新城艳阳高照，宜波大雨倾盆。一把晴雨伞，既能遮阳，也能挡雨。
只是她都没想到要看一眼宜波的天气，他想到了。
飞机起飞带来的失重感让人胸口窒闷，陈书芬闭上眼睛在旁边睡觉，林乐多翻开书，看了两页，顺不上气，也静不下心。
通过舷窗俯瞰新城，生动具体的高楼大厦变得平面化，最后缩成地图上的一个地标。既陌生又熟悉。
林乐多视线逐渐失焦，心思已然不在景物上。她在幻想，幻想高考完那天晚上，段屿阔约她去看展，看展的那天，他们确认报了同一大学，大学宿舍之间相距不过五百米，约好晚饭，十分钟碰面，饭后要一起散步，吹风最舒服。
林乐多看到舷窗玻璃上照着的自己在笑，一下又清醒。
同一所大学，是他来宜波，还是她留新城？各有志向，就谁都不要为谁牺牲。她不要出现梁敏文和林志远互相责怪对方时的那句开头，“要不是因为当初……”，不要，她宁愿不要有这样的“当初”。
也怪他倒霉，偏偏又遇到她这么个自私又狠心的胆小鬼，及时行乐完就跑了。以后可不要再这样倒霉了。
林乐多笑得有些难过，可又觉得自己罪有应得，自作自受的人有什么难过的权利？
但，一切都会过去的。
遇到难捱的时候，林乐多总会想起九岁那年摔碎的碗，是奶奶最喜欢的那一只，她当时觉得天都要塌了，自己难逃一劫。然后她用碎瓷片狠狠割破了自己的手，家人都忙着带她去医院，而忘记指责她摔碎碗的事，一切又过去了。
她相信时间的力量，更相信自己有能让一切都过去的能力。
毕竟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这次，也不会例外。
段屿阔没开灯，在房间里坐了会儿，看到时钟快到八点半，才起身到客厅开灯。
不一会儿，程想容按时回来，她最近在吃药，整个人精神状态都不错。
“小阔你要出门？”程想容刚回来就看到孙子准备出去。
段屿阔平静：“买点东西。”
破旧的铁艺长椅周围绝对安静，段屿阔撕开烟盒的封条，抽了支出来含在嘴里。
打火机点燃，他吸了口，缓慢地吐出烟雾。又吸一口，火点猩红，不太熟练，这口被呛得咳嗽。
段屿阔没有烟瘾，只是觉得吞云吐雾时，心里没那么堵闷。这是第二支烟，第一支在四年前，施曼屿灵堂后的小房间里。
感觉跟现在差不多——无能为力。
实话实说，段屿阔从小拿的就是天之骄子剧本，物质丰裕，家庭幸福，能把同龄人难到抓耳挠腮的东西，在他眼里跟一加一等于二差不多。
那时候他跟现在性格差不多，但更倨傲，也更意气，去学过很多东西，珠心算、架子鼓、网球、国际象棋、游泳、马术……他学得很快，轻易就能习得要领。
段屿阔一度觉得世界上没什么自己做不到的事。
然后出现了第一件。
发生车祸时段展越被困在车里，他没法将人救出来。
然后出现了第二件。
施曼屿心电图变平，他只能看着，无能为力。
才知道，世界上有的是他无能为力的事。
比如程想容会生病，他不能走；比如新城和宜波相距一千多公里，他飞不过去；比如她今晚心情不好，他倒希望她真能没心没肺点。
段屿阔拿出手机，翻翻自己跟林乐多的聊天记录，想发点什么，但不能发，因为今晚说什么都只会让她更觉抱歉。
而她不需要有抱歉，有些东西是他给不了。
烟雾又呛进喉管，段屿阔上半身弓伏，两肘撑在膝盖上，脖颈青筋一条条凸起，脸都被呛红，咳得狼狈无力。
-
十八号那天，林乐多提着行李箱出门，陈书芬在她后面。
本来想安安静静地走，没想程想容早就问好她们的出门时间，恰时打开门，边喊着：“小阔，快过来帮多多提下行李。”
林乐多很快把行李箱提起来，紧张笑笑：“没事程奶奶，只有些衣服，大部分东西我都寄过去了，行李箱很轻。”
程想容还是不让她提：“小阔，快来，帮下多多。”
段屿阔从房里出来，林乐多没往对面看，摸出手机假装在回郑家誉消息。他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箱，提下楼，出租车司机正在门口等着。
段屿阔把行李放进后备箱，林乐多先坐进车里，陈书芬跟程想容边走边说话，还落在后面。
一时安静。
司机师傅回头问：“帅哥要上车不？要不先上来。”
林乐多屏住呼吸，段屿阔说：“不用。”
三天没听见他声音，一如既往还是低沉平淡。
正出神，林乐多听这道声音在车外又说一句：“林乐多，看下微信。”
她一愣，手比脑子快，已经打开手机。
段屿阔：【抱歉，食言了。】
键盘上每戳一下，都是心跳的加速键，林乐多回：【嗯？】
段屿阔：【我提前打过招呼，说如果你有行李，就叫我去搬。】
林乐多喉咙空咽，一时间不知道该回复什么。
段屿阔很坦然，也利落。
【只送到这】
【一路顺风】
林乐多三个字花了半分钟。
【好，谢谢】
陈书芬矮身坐进出租车里，笑着跟窗外挥手再见，说自己去宜波玩玩，过两天就带特产回来。
程想容笑容洋溢，让她玩的开心。
出租车发动引擎，陈书芬偏头提醒：“多多，你不跟程奶奶和小阔说再见吗？”
林乐多装空气失败，嘴角自然拉开弧线，她很会表演这种笑容：“再见程奶奶。”
程想容笑着弓身挥手：“再见多多，学业有成。”
视线往上，跟段屿阔的对上，林乐多依旧是笑：“再见。”
她为他挑选一个称呼：“……哥。”
段屿阔颔首回应，表现得很疏离，望着车离开后，被程想容拍了下，责怪他怎么不跟妹妹说再见。
出租车里，陈书芬也在笑，说多多你怎么这么郑重，好像以后不回来了似的。
林乐多机械地笑笑，脑子空空的望着窗外发呆。
车开到机场，司机和林乐多一道下车，林乐多说行李箱很轻，她自己提就行。说完，轻松把行李箱拎出了后备箱。
司机没帮上忙，只得拿起后备箱里的一把黑胶伞：“小姑娘，伞别忘了拿。”
林乐多看着：“这不是我的伞。”
司机说：“这也不是我的伞。而且你是今天第一单，也不可能是其他客人的伞。”
林乐多再一看那把伞，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陈书芬问：“怎么了？”
“没事，外婆。”林乐多很快从司机手里接过黑胶伞，“不好意思，想起来了，是我的伞。”
是段屿阔的伞。
站在原地，林乐多打开手机看天气，今天新城艳阳高照，宜波大雨倾盆。一把晴雨伞，既能遮阳，也能挡雨。
只是她都没想到要看一眼宜波的天气，他想到了。
飞机起飞带来的失重感让人胸口窒闷，陈书芬闭上眼睛在旁边睡觉，林乐多翻开书，看了两页，顺不上气，也静不下心。
通过舷窗俯瞰新城，生动具体的高楼大厦变得平面化，最后缩成地图上的一个地标。既陌生又熟悉。
林乐多视线逐渐失焦，心思已然不在景物上。她在幻想，幻想高考完那天晚上，段屿阔约她去看展，看展的那天，他们确认报了同一大学，大学宿舍之间相距不过五百米，约好晚饭，十分钟碰面，饭后要一起散步，吹风最舒服。
林乐多看到舷窗玻璃上照着的自己在笑，一下又清醒。
同一所大学，是他来宜波，还是她留新城？各有志向，就谁都不要为谁牺牲。她不要出现梁敏文和林志远互相责怪对方时的那句开头，“要不是因为当初……”，不要，她宁愿不要有这样的“当初”。
也怪他倒霉，偏偏又遇到她这么个自私又狠心的胆小鬼，及时行乐完就跑了。以后可不要再这样倒霉了。
林乐多笑得有些难过，可又觉得自己罪有应得，自作自受的人有什么难过的权利？
但，一切都会过去的。
遇到难捱的时候，林乐多总会想起九岁那年摔碎的碗，是奶奶最喜欢的那一只，她当时觉得天都要塌了，自己难逃一劫。然后她用碎瓷片狠狠割破了自己的手，家人都忙着带她去医院，而忘记指责她摔碎碗的事，一切又过去了。
她相信时间的力量，更相信自己有能让一切都过去的能力。
毕竟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这次，也不会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