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渐凉。

    天色逐渐变得阴沉朦胧,弯月隐没于乌云里,雨慢慢落下,落在窗扉上发出闷闷响声。

    不一会儿,大雨倾盆而下,偶尔一阵风吹来,灯盏被吹得摇曳忽明忽灭。

    殿内一片静谧,戚知鸢坐在椅子上,神色淡然地看着不远处的谢慕南,心中突感怅然若失。

    自重生后,戚知鸢整日想着如何避开父皇,想着如何逃避赐婚,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和谢慕南有交集。

    她和他本就不该在一起,前世的一切已经证明,她和谢慕南最终只有悲剧收场。

    如今,安国风雨飘摇,时局动荡,边陲蛮国虎视眈眈。

    只可惜,父皇还是如前世那般,沉迷修仙求道,不问政事。

    若非这朝堂有谢慕南和其他忠臣在,只怕这安国大厦将倾,百姓们也会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

    “殿下在想什么?”谢慕南问道。

    谢慕南的一句轻声问询,将戚知鸢从万千思绪中唤醒过来,她眼神复杂,目光灼灼地看着这位丰神俊朗的定安王,心中的疑问终是没有忍住。

    “本宫心中有一疑惑,不知定安王可否答疑?”

    “殿下请讲。”

    “本宫虽长居永宁宫,对外界不甚了解,但也从身边人得知,父皇在三年前开设议事堂,并任命王爷总理议事堂事务。”

    “三年来,在王爷的打理下,议事堂一跃成为朝廷最高权力部门,你也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有政事须由你经手。”

    谢慕南闻言嘴角上扬,眼底划过一丝欣赏,面上却依旧是一派孤傲淡然,神情语气平淡:“殿下这是何意?”

    他倒是没想到,这位久居深宫的嫡公主会了解这么多事情,也敢直言他专权擅政,她确实有点心思剔透。

    “这几年来,定安王与安国江山社稷有功,这无可置疑。但同样的,你统揽军政大权,意图凌驾于帝王之上,这又是何意?”

    话说到这份上了,戚知鸢也不打算再继续掩饰自己,随即从椅子上起身,缓步走到谢慕南面前,神情淡漠,通身气派像极了当年的景安皇后。

    “谢慕南,你到底所求为何?”

    谢慕南依旧坐在原位,抬头看去,那位清冷淡然的嫡公主此刻气场全开,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谢慕南原本略微轻蹙的眉头,此时却松了几分。

    “殿下觉得本王有谋逆之心?”谢慕南问道。

    谢慕南说完后便沉默地从原位站起来,向着戚知鸢走了几步,直到两人之间仅几步之隔。

    “本宫从未怀疑过定安王的忠心。”

    “只是,本宫不明白王爷手揽前朝,当知晓流言蜚语,为何要让他们误会,你恐有改朝换代之心?”

    谢慕南闻言神情微舒,嘴角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骨节分明的食指细细摩挲着银簪,似是心情十分愉悦。

    “改朝换代之心?殿下不必为臣留面子。”

    “不只坊间有这些传闻,就连前朝也有,说‘谢慕南乱臣贼子,挟天子以令诸侯,妄图谋朝篡位,自立为帝’。”

    戚知鸢听后心情有些复杂,幸得阮姨暗中相助,她并未完全消息闭塞,身为安国皇族,她不得不为戚氏一族考虑。

    她确实对谢慕南心生嫌隙,怀揣怨怼,但也只是不甘心前世谢慕南对她无情。

    枉他们夫妻一场,她都要死了,谢慕南竟还是狠心不肯来见她最后一面。

    她介怀的从来都是谢慕南的冷漠无情,而从未质疑过谢慕南对安国的忠心。

    谢慕南,不过是不喜欢她罢了。

    连喜欢都谈不上,何来的爱。

    听到他的回答,戚知鸢双目微垂,收在身侧的五指不自觉地用力捏紧,指节泛白,指尖细白莹润,她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

    “可是,你不会那样做的,不是吗?”

    谢慕南闻言心中微动,指尖摩挲银簪的动作停下,微微向前走了一步,将银簪插在戚知鸢的发髻上。

    谢慕南突然为她插上银簪的动作,一时间戚知鸢有些恍神,这样的亲密行为让她有些分不清,这是前世还是今生。

    “公主殿下,陛下有请。”

    待戚知鸢回过神来,她悄悄盯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他侧脸轮廓分明,线条冷硬,眉眼上挑,五官精致锐利,露出高挺的鼻梁。

    来传信的正是太监总管王福,眼见公主没有理会,他心下有些焦急,但也不敢冒犯贵人,只得求助般地看着谢慕南。

    “殿下?”

    谢慕南的一声呼唤将戚知鸢从呆愣中唤醒,她收敛心神,从容地向后退了一步,接着转身掠过谢慕南,向着外面走去。

    不知为何,谢慕南有些被逗笑了,心中莫名的烦闷之气一扫而空,随即跟在后面。

    戚知鸢顾不上伤心太久,阮姨走了,可是阿景还在,她答应过阮姨,一定好照顾好阿景,护住她唯一的孩子。

    戚知鸢回头看了一眼潇湘馆,想到阮姨的死另有原因,她心中暗自发誓,待父皇那边的事情解决好,她一定要让真凶受到惩罚。

    察觉到戚知鸢的目光,谢慕南抬眸看去,仅仅一眼,他便看出了戚知鸢的脆弱和伪装坚强。

    从第一次见到这位嫡公主,谢慕南总觉得冥冥之中好像和她很熟悉,不知为何,他总会被她莫名吸引。

    比如今夜,就连谢慕南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他要过来,明明可以随便派个属下即可,可冥冥之中总一道声音在告诉他。

    “去吧,你要亲自去见她。”

    #

    深夜,安国皇宫一片宁静肃穆,宫人们手执宫灯在各处安分规矩,寒风袭来,乌云遍布,看得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乾安宫内,容妃罗思音跪伏在武端帝身旁,正梨花带雨地哭诉着自己刚才在潇湘馆里差点被害。

    “陛下,您要为臣妾作主呀!”

    “臣妾好心为湘妃姐姐收整遗容,可是五皇子却对臣妾拔剑相向。”

    “您看看呀,臣妾脖子上还有血痕呢,幸得陛下垂爱护佑,不然臣妾就没命侍奉陛下了。”

    容妃一边眼中含泪地哭着,一边伸着脖子靠近武端帝,那副模样当真是香艳至极。

    “陛下,五皇子常年养在宫外,这才来皇宫,便敢在后宫行凶,只怕是野性难驯呀。”

    武端帝靠坐在床榻上,一只手掌着容妃的脖子,待看到她的伤势,随即怒喝一声:“放肆!”

    戚厉瑞吼完便下意识地喘着粗气,随即微眯着双眼,眼底满是阴鸷,心中的怒火难以消退。

    容妃虽姿容倩丽,但也不过是个妾室,就算死了又何妨。

    只是,如今他还是安国的皇帝,他的儿子居然在天子脚下,在他的皇宫里想要杀害嫔妃。

    那个逆子!谁给他的胆子!

    这逆子是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居然敢挑衅他作为一国之主的地位。

    “来人,将那逆子抓过来!”

    戚知鸢刚走到殿门口,大老远便听到了父皇的怒喝声,她心下一紧,正要提步走进去。

    “公主殿下!您等等定安王呀!他还没过来呢!”

    戚知鸢闻言脚下一顿,回头看了看,眼见那人不在,她心中不由苦笑一声,心中暗暗嘲讽自己:“看吧,你在期待什么?”

    “前世你都要死了,他都不肯来见一面。如今这形势,他怎会淌这浑水,惹自己一身麻烦。”

    戚知鸢轻笑一声,对着王福摇了摇头,转身向着殿内走去。

    一直以来,她戚知鸢都是一个人。

    以前她不想争不想抢,只想安稳过好自己的日子,不想再成为任何人的棋子。

    只可惜,事与愿违。

    自重生后,她想了各种法子推脱不来乾安宫,只希望这件事能躲过去。

    到底是她天真了,想得太简单了。

    原来,一切事情早已注定,并不会因为再来一次而有什么改变。

    嫡公主的身份,一早便注定了她的命运,有些可以改变,但有些却始终无法改变。

    食万民俸禄,护万民康安。

    待走进内室,听着容妃凄惨的哭求,戚知鸢置若罔闻,径直走到屏风处,随即行礼问安。

    “拜见父皇,儿臣有事相求,祈望父皇恩准。”

    戚厉瑞靠在床榻上重重呼吸着,感觉身体里不断气血翻涌,双眼有些充血泛红。

    待听到声音后,戚厉瑞转过头去看,他昏黄暗浊的双眼有些看不清,待目光聚焦,他神情一顿,似乎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人。

    “怎么会是你?!?”

    戚知鸢抬眸看去,却见父皇神色阴翳,眼神惊恐地看着她,好似是被吓到了。

    “你不是都死了吗?你为何会在孤的寝宫!”

    戚知鸢有些不明所以,但看着父皇状态不对劲,她压下心中的难过愤懑,想要上前看看。

    容妃眼见陛下几近疯魔,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随即悄悄地从袖中拿出了一样东西,紧接着连忙靠近扶住皇帝。

    “陛下切勿动怒,当心身体呀。”

    恍惚间,戚厉瑞似乎闻到了一股极淡的清香之气,他内心的躁郁和惶恐被慢慢抚平,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鸢儿,你终于来了。”戚厉瑞声音沙哑地说道。

    “孤派人去永宁宫请你过来,你每次都搪塞过去,今日怎么肯来了?”

    眼见父皇恢复正常,不再有刚才的疯魔样子,戚知鸢心中虽有疑惑,但考虑着阿景的事,便没有再想下去。

    “父皇容禀,儿臣之前受了些伤,仪容有损,恐妨碍父皇,便没有应诏拜见。”

    戚知鸢向前走了几步,随即恭敬跪在地上,神情肃穆:“父皇,我母后在世时,湘妃素来与她交好。如今,湘妃去世,五皇子无人看顾。”

    “儿臣想向父皇求个恩典,让儿臣教养五皇子。”

    戚知鸢话声刚落,在一旁的容妃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中带泪,调笑地说着:“公主殿下这是说笑了,您正当妙龄,还未出阁,怎可养孩子呢?”

    “这要是让外人知道了,不知该揣测些什么了。”

    戚厉瑞坐在一边没有说话,容妃察觉到自己抢话,皇帝不悦,便连忙跪在一边,娇声求饶:“陛下恕罪,是臣妾多言了。”

    “鸢儿,你可是孤的嫡公主,那逆子不过是庶出,你切莫因感情用事忘了你的身份。”

    戚知鸢刚想要说什么,便被武端帝抬手打断,说出的话显然没了回转余地:“更何况,那逆子敢在皇宫行凶,谋杀容妃,无视帝王,孤正要下旨废了他皇子的身份。”

    “父皇三思!阿景和容妃起冲突是事出有因,湘妃是被人谋害的。”

    “阿景眼见母妃被害,他又被宫人威逼,这才一时激动,做了错事。”

    戚厉瑞闻言眼睛一眯,眼神锐利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容妃,看到她低着头没有即刻争辩,他心下了然。

    “湘妃被人谋害,凶手是何人?”戚厉瑞问道。

    “是湘妃的贴身宫女,事发后她想逃,被定安王抓住,已经招供了。”

    戚知鸢神情激动,眼眶泛红,看着不远处的容妃,一字一句说着:“那宫女承认她是受人指使,谋害了湘妃。”

    容妃此刻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重新换上那副完美的笑脸,抬眸和皇帝对视,眼中满是媚意。

    “公主说湘妃是被宫女谋害,那为何不带那人过来,让陛下审查此人。”

    戚知鸢闻言神情一顿,心中暗道不好,她还记得当时谢慕南所说,那个宫女已经死了。

    如今死无对证,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保下阿景。

    “公主怎么不说话了,难道公主不知凶手已畏罪自杀吗?”

    或许是容妃知道宫女死了,没有什么能威胁到她,于是她越发张狂,步步紧逼,眼神挑衅地看着戚知鸢。

    戚知鸢目光掠过容妃,看到父皇神色有异,她心下有了新的主意。

    “父皇,五皇子不可废。”

    “父皇忙于政务,无暇顾及自身,以致身子有恙,不得不将朝堂事务交由定安王和罗尚书暂管。”

    “儿臣知道,五皇子母妃身份低微,又常年养在宫外,德行学问自是比不得三皇弟。”

    “三皇弟有容妃精心养育,还得罗尚书悉心教导。”

    戚知鸢瞧见父皇脸色越发难看,神情逐渐凝重,她好似是不怕事情闹大一样,继续说着:“若是五皇子有容妃这样的好母亲和罗家的鼎力支持,想必他也不至于险些误入歧途。”

    戚知鸢这出其不意的一招,着实打了容妃一个措不及防,容妃怎么也没想到,戚知鸢会拿她儿子说事。

    祸水东引,就是这招。

    此前戚厉瑞因气血翻涌,神志有些恍惚,如今清明过来,他也不由得考虑起了戚知鸢说的话。

    身为戚知鸢的父皇,他何尝不知她说这些话是想把三皇子拉下水,但同样的,她说的这些话确实含有深意。

    不知何时,他身子越发亏空,后宫早就成了摆设。

    这些年来,留在皇宫的皇子公主没有几个,能说得上来的更是没几人。

    他的儿子中,年岁合适的只有三皇子戚时卓和五皇子戚时景。

    思及此,戚厉瑞顿感心中寒凉,以后能继承他帝位的,只有这两个儿子。

    若是废了五皇子,岂不是宣告世人,这太子之位非三皇子不可。

    “你起来吧。”戚厉瑞说道。

    戚知鸢闻言抬头看去,见父皇是示意她起身,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招险棋,她下对了。

    “陛下,定安王求见,说是带了凶手过来,请陛下裁决。”

    太监总管王福的一声禀告,殿内众人心思各异,一场腥风血雨即将再次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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