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右相府时,卫浥尘看见先前的那个女子仍跪在院子里原来的地方。

    府里的管事瞥了她一眼,言语轻蔑:“卫二娘子,大人说要把这个罪人交予你试药,弄死了也无妨。”

    卫浥尘皱了皱眉头,毕竟眼前这是活生生的人,对方这轻飘飘地语气像是在谈论什么没有生命的物件,令她有些不舒服。

    “既然现在不准备要她的命,何必让一个重病之人一直跪在这里呢?”她反问。

    管事脸色一变,声色俱厉道:“卫二娘子,你务必记住,是你自称能够治这怪病,才能够让我等以礼相待,莫要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尽管不甘不愿,他还是让人将女子拖进厢房的室内,给了她一个暂时的安置之处。

    屋内没了旁人,卫浥尘坐在她的身侧,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有些费力地睁大眼睛,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我叫菱纱,菱角的菱,浣纱的纱。”

    “这个名字……倒真是巧。”

    她不仅长相同方妙菱相似,连名字也有一个字的重合。

    菱纱小心翼翼地隔着一层布料扯了扯她的衣袖:“医师,我自知活不长了,不如就按那人所说的一样以我试药。若能帮您研制出此病的解药,我这条命也算死得其所……”

    “尚留有一口气,勿要断言生死。”

    卫浥尘将手指搭在菱纱的腕脉上,脸色凝重。

    她的脉象浮散微弱,像是一团已经散开的陈年棉絮。

    菱纱患上这病比谌语薇要早上几天,而且被人发现的太迟,可以说是万分棘手。

    她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为什么要冒充方妙菱进入崇园?是与谁有旧怨吗?”

    “我与谌姑娘无冤无仇,只可惜她是谌旻的女儿。”菱纱侧过脸苦笑,“此病源于我的故土俶州,被称作‘血疫 ’,是因大旱以及饥荒而产生的,通过人饥而相食和鼠患传播。谌旻欺上瞒下,盘剥最初拨下的赈灾银两,致使灾情愈发严重。所以我孤身入京,让那些人也染上这种病症……”

    闻言,卫浥尘睁大眼睛:“除了谌语薇,你还让其他人也患了这种病?“

    菱纱一声长叹:“是些梁京之中的贵妇人。”

    “我想,若是他们这些京中的官宦人家也染了相同的血疫,是不是就不会将俶州人的性命视作草芥了?也只有这样,他们才会让最好的医师来研制出治病的方子。”

    卫浥尘沉默片刻后低声道:“我听说就在前几日,已经有御史台上书言明此事。你行事孤绝大胆,可你有没有想过,疫病一旦再度传染起来,会有许多梁京的平民因此丧命。”

    听着她的话语,菱纱突然急促地喘息起来,卫浥尘立即止住,不再继续往下说。

    “今上已经知道谌旻犯下的罪过?”菱纱的手指紧紧攥住布单,急切地发问,“那他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再为非作歹了?”

    卫浥尘沉默不语。

    菱纱明白了其中代表的含义,神色立即灰暗下来,“他说会让俶州为我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既然今上已经知道了俶州的灾情,那他还敢做些什么?”

    “若是报复一个人,自然要考虑她最在意什么。右相如今仍旧身居高位,他能插手的事有许多,譬如——”

    “派一个昏聩无能的京官,去负责俶州的赈灾之事。”

    菱纱如遭雷轰,随后捂着脸哽咽起来。

    “我不明白……我以为来到梁京,让人们知道俶州的事情,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抱歉。”

    菱纱突然怔住,抬起一双红肿的泪眼,不明白她为何要突然开口道歉。

    卫浥尘却并没有解释其中缘由,而是留下一句“好好休息,我会为你治病的”便离开了厢房。

    远处院内主屋门口守着的一位右相府里的家仆忍不住同她抱怨:“这人又是何必害我们七娘子呢?当真是冤孽啊……”

    想到菱纱提到过还有其他的人也被感染了这种病,她们身上的病症大概还只在初期,卫浥尘立即执起纸笔。

    她改良了寻常的一种清热解毒的药方,让右相府里的人呈上去送到其他患病之人的府上,并嘱托道让那些病人务必不要讳疾忌医,以及一定要及时防治京中的鼠患,免得更多的人被传染。

    奔波了半夜,卫浥尘浑身疲乏,蜷缩在耳房的窄床之中闭上了眼睛。

    ——

    方嵩既死,豫庆帝下旨任命安国公沈迟为新一任刑部尚书。

    先前方嵩本就即将致仕,所有人都以为会是刑部侍郎康怀慈得到升迁。

    可万万没想到,方嵩突然获罪被处死,竟是沈后胞弟得了这刑部尚书一职。

    栖梧宫中,近些日子并未踏入御书房批阅奏折的沈后后知后觉地得到了这个消息,不可置信地望向了与她共坐品茗的豫庆帝。

    “他任个没有什么实权的闲职也就罢了,可你怎么能够让他做正三品的尚书?而且你分明知道——”她原本情绪激烈,此刻却生生顿住,不继续往下说了。

    豫庆帝看着她的眼睛,慢悠悠道:“我应当知道什么?你可从未同我说过。”

    “你明明什么都清楚。”沈后眉头紧皱,深深呼出一口气。

    豫庆帝眯起眼睛:“你很厌恶沈迟,是吗?不,不只是厌恶,是憎恨,你恨着如今安国公府里还活着的所有沈家人。”

    “你却从不愿将此事直接宣之于口。你在害怕什么?”

    沈后的手指用力攥紧,手背之上青筋凸显。

    “一路走到今天,你杀过的人还少吗?你如今手握天底下至高的权柄,却始终如履薄冰。多少人渴盼这样的权力,你却连批阅奏折都会感到不安,这又是为什么——”

    他的嘴唇无声开合,像是要念出一个名字。

    “不要再说了!”沈后突然挥袖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内殿。

    豫庆帝看着她的背影,自嘲似地一笑。

    ——

    璟王府中。

    幕僚呈着邸报道:“安国公被任命了刑部尚书一职。康怀慈或许是被当初平钦侯府一案影响,没能如愿升迁。此人心思深重,极其圆滑,千不该万不该因此事得罪了谌旻,被其所忌惮。您先前奉命接手了此案,说不定已经埋下了隐患。”

    裴朝衍下意识地反问:“我什么时候——”

    话未说完他便反应过来,忽地顿住。

    当时以他的身份处理平钦侯府一案的并不是他自己,而是那位名叫卫浥尘的女子。

    想起先前的换身之事,裴朝衍忍不住在心中期望卫二娘不要再遇到性命之危,若是哪一次不能顺利解决,一人身死另一人却困在对方的身躯之中,那可真是荒唐至极。

    ——

    刑部当然也接到了任命新尚书的旨意,有个都关司地属官突然感叹:“不久咱们衙门要迎接新上峰了啊。”

    原本在首案上翻看文书的康怀慈突然神色一滞。

    半息过后,康怀慈突然将桌上的杯盏用力掼在了地上。

    哗啦一声脆响,瓷杯碎落满地,连带着茶汤也四溅开来。

    那名属官心惊胆战地望了过来,知道自己触了对方的霉头,急忙跪下认错:“是属下多嘴,大人千万莫怪。”

    属官膝行上前,试着要去收拾地上碎茶盏的狼藉,心中却不住泛着嘀咕,他分明记得康侍郎明明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啊,今天怎么发了这么大的火。

    “先不要派人收拾。”当属官的手伸到瓷片上时,康怀慈突然落下这样一句话,阻止了他的动作。

    那属官对此全然摸不着头脑,却见康怀慈已然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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