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乐淘乐天”的市集，似乎是该商场的第一次尝试。
不少地方，都能看见穿着商场工作制服的工作人员帮助摊主招揽生意，帮助介绍活动。
热闹纷呈，喧哗盈耳。
李桑宝走在气球和彩带之间。
不由感叹，这商场管理人员都不能正常休息，还要来加班。
两人默行许久，各看各的，范哥悄然出声。
“你以后准备做什么？”
“你会嫁给我……哦不，是嫁给他吗？”
李桑宝一愣，扭过头去。
看见范哥羞红的脸以及不敢看人的眼睛，她吃吃一笑。
“你想说什么？”
在李桑宝的叮嘱下，出门前范哥严严实实戴起来口罩。此时，他把蓝色的医用口罩扯到下巴，露出倔强殷红的嘴唇。
把头低了又低，范哥缓缓垂眼。
他的面庞仿似升起一道圣洁的光，坚不可催的，舍身取义的。
李桑宝怔住，朝他深望。
也不回视，范哥依然目光朝下。
顿了良久，他淡然一笑，语气沉静。
“如果你让我死，我就会想办法让自己不要再来了。虽然还不知道我能有什么办法，但只要我有这个决心，就一定可以。”
李桑宝震了一震，眼角酸涩。
她打岔着，抚掌大笑。
“什么结婚不结婚的，当然是要先找个工作。娱乐圈我是不想混了，演员也没觉得有意思。”
这一席话说完，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范哥视死如归的决心，丝毫没有减损。
他揽过李桑宝的肩，把手搭在上面，拉着她往前走。
越过一个极其受欢迎的明星二手服饰的摊位，穿过人群，在一棵挂满塑料水晶星星灯的大树下。
还是白天，星星灯没有开。
质量还不错的塑料灯，像一颗颗朦胧的雪粒，给春天的绿树撒上了点冬日的情调。
李桑宝心里七上八下。
在尚未有人经过的大树一角，范哥止步。
李桑宝跟着停下来，抬起头，茫然又恐慌地看他。
他勾着小指头，去抹李桑宝眼角的泪。
对着她笑：“你怎么哭了，舍不得我？”
这一提醒，李桑宝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伤心到不行。
她抓住他的臂膀，不住地摇撼。
“你很好，真的，你很好。”
赴死的心都有了，还在乎被评价好或者不好？范哥决然一笑，“我们就此告别吧。”
“你要去哪里？今天的约会还没有过完呢。”
“看来，你可怜我，想给我一个约会？”
范哥略转过脸，眸底被淡然死寂的雾气占据。
李桑宝极力挽回，拼命想做点什么。
她郑重其事，用承诺的语气坚定道：“这不是同情，我是真心实意的。”
范哥弯唇，凝视着她，温柔轻笑。
“跟你说，你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银河系，不然怎么每个我都这么喜欢你。”
“那你别走了行吗，我们晚上一起吃大餐。”
“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我也还没有找到把身体归还的方法。”
说着，范哥装起可爱，嘟圆了嘴。
李桑宝松了口气，连忙点头。
“是呀，不急不急。”
范哥往四周看了看，“那我去找工作人员推荐个餐厅，你去那边买两杯奶茶，我喜欢喝七分甜的，珍珠椰果都要。”
“好好好，奶茶我现在就去买，你找好了餐厅，回来找我。”
唯恐范哥又改变了主意，李桑宝很快跑开了。
粉绿色装修为主的奶茶店门口，排队成长龙。
李桑宝急着扫码下单，跑到队伍后面，手里捏着手机，时不时亮屏查看。
手机铃音乍响。
是一个陌生来电。
李桑宝随手接听。
耳边响起是欧阳医生着急的声音。
李桑宝立刻紧张起来。
“李小姐，现在尹范在你身边吗，如果是的，你躲着一点，别让他听见是我跟你说话。”
“嗯，您说，我现在就一个人。”
手机那端，欧阳医生缓了口气。
“尹范他没好，他一出院就找到我，把我手机砸了，把我打了捆了，我现在才逃脱。”
李桑宝脸色大变，嘴唇微颤。
“他来找我了，说会自己想办法离开，让尹范回来。”
“怎么可能，他狡猾得很，你不要相信他说的话，最好暂时把他关进家里，后面我再来想办法。”
天色逐暗，晚餐时间开启，逛街的人数达到高潮。
一时没留神，李桑宝被人塞了一张宣传单。
对方嘴里不忘介绍：“美女，可以去那边看看，有个老总直播首秀，现场买现场就可以拿到货。价格爆低。”
李桑宝随口嗯了嗯，把单子捏着往衣服口袋里揣。
举步往人少的方向走，李桑宝捏紧手机对欧阳医生道：“等下，我和他要一起吃饭，我再问问他，他应该不会随便打您的，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李桑宝！”
欧阳医生在手机里亮起嗓子一喊。
李桑宝猛地一怔，下意识地挺直腰板。
“你明白不明白情况之严峻，这个尹范他把我手上范以芷的那些东西都看了。”
“他知道了那些遗产？”
“不光是知道了遗产，他还知道了尹兆辉曾经家暴过范以芷，要不是尹兆辉没有遵守一个丈夫的责任，尹范她妈不会把婚姻当生意做。”
“您是说……”李桑宝眉头深皱，一个骇人的猜想就在嘴边。
“往轻一点说，他至少会把尹兆辉打残，往重一点说，他杀死他也不为过。他仗着自己有多重人格，刑事责任很有可能大幅度减量。他肯定知道这一点。”
“所以……”
李桑宝咬着下嘴唇，眉心深皱。
她回想起范哥以往那些不负责任的行为，打了闹了就跑，烂摊子留给别人收拾的劣迹。
“所以……他今天才说要走的话，才说要把身体还给尹范的话。他准备干一票大的……”
李桑宝说不下去了，她弯腰干呕，心脏突突地跳。
“喂，李小姐，你还好吧。实在不行，我说实在不行，你就报警。”
握着手机放回耳边，李桑宝缓了缓呼吸，苦笑道：“他现在还什么都没做，拿什么报警。”
欧阳医生：“那可以这样——”
一抬眼瞅见范哥快要靠近，李桑宝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捏在口袋里关闭了声音。
片刻调整后，李桑宝对他摆出灿烂的笑脸。
“怎么样？等下我们去哪间餐厅？”
看李桑宝空着一双手，压根没有买来奶茶。
一反常态，范哥丝毫不责怪，反而大笑，心情明显变好。
“怎么了？你这么开心。”
李桑宝扯着眼皮，带着观察的眼光，小心翼翼地问。
范哥一把抓下口罩，露出全脸，眯缝着眼，又笑了笑，笑得很莫名其妙，但看得出来真的很愉悦。
“前边有个舞台，马上要搞直播卖货。我订的餐厅就在对面，位置还正好在窗边，可以边吃边看。”
“那有什么好看，而且一定很吵。”李桑宝说着，顿悟中又抛出问题。
“你是因为这个高兴？”
范哥不再回答，上扬的嘴角却压不下来。
李桑宝想不明白其中道理，百般思索，跟着走进那间主卖德国香肠的餐厅。
被餐厅服务员领到了范哥口中得意的座位。
李桑宝坐下，从窗口望出去，舞台上一个成形的直播间已经布置完毕。
技术人员更换了大屏幕画面，蓝色首页跳出黄色的标题：老总直播秀——买东西直接找老总买。
范哥点好了单，提前付好了钱，这时从收银台走过来，却不在李桑宝对面坐下。
他挑起眉梢，盯视着对面的舞台，目光严厉。
“你坐呀，对面有什么好看的。”
范哥笑着坐下。
一抬眸，李桑宝看见餐厅的复古小挂灯映在他的瞳孔上，微微跳动。
“刚才我接到了欧阳医生的电话……”
范哥断然打断她，淡淡的哀伤浮在唇角。
“待会你一个人先吃，我晚点再来陪你。”
“你要去哪里？”
范哥微笑着摇头，紧闭双唇，并不作答。
李桑宝抵着褐色的橡木桌边，伸长脖子冲他低吼：“我不知道你要玩什么花样，但是你哪都不许去，老老实实和我待在一起。”
深深怔了怔，范哥勾起嘴唇，高兴地笑了笑。
“哎，果然我这种帅哥，是个女的都喜欢。”
“你答应我，不要离开我身边。”
李桑宝伸出小拇指去勾手。
范哥手一晃挡掉，调笑道：“确实，你该找个工作，不然嫁给尹范那哥们，每天都被你管得严严实实的。”
“别跟我扯其他的，你也是他，你是他不能否认的一部分。我也得把你管好。”
听到这话，范哥不觉低下头。
他的面色变得又红又暖。
他好像第一次感到了幸福，惊喜又难过。
李桑宝没注意到这些，兀自述说：“其实你不是真的喜欢我，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你之前就不会随便把人打了就跑了，害得我和小徐到处为你找律师。”
“是嘛，可我是为了保护你，为你出气。我见不得那些要鬼人欺负你。”
范哥说得愤怒，眼中冒火。
李桑宝却是委屈爆发，心中忿忿不平，百感交集。
“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女生，我高中的时候每次考试都害怕考不好，怕掉出了全年级前十。”
范哥一怔，双目圆睁。
他搞不懂这女人想表达些啥，闭上嘴，索性只听不说。
末了，又觉得放心不过，带着关心对李桑宝嘟囔：“你今天情绪很大呀，来，多喝热水。”
李桑宝吸了吸鼻子，掀起眼皮，一脸的可怜模样，让人无法拒绝她的倾诉。
“我不管你是尹范还是范哥，或者是小可，你们真的不要让我再伤心焦虑了。跟你说，我这个人一点都不厉害，任何风吹草动，我都会睡不着觉。”
范哥似懂非懂，笑问：“那你每次考试成绩都在年级前十吗？”
李桑宝点点头，眼眶红润，嘴巴瘪着，看起来像哭，却又笑了起来。
“所以说呀，我真的很没用。我明明成绩很好，没有一次掉出年级前十，可是到了下一次，我还是很担心。”
范哥扯了扯嘴角，默不作声。
他从桌边起立，垂着眼皮不敢看李桑宝。
“你先吃着，餐厅关门前，我争取回来。”
“你到底要去哪里？找尹兆辉？”
略微停了一停，范哥却又加快脚步跑了出去。
李桑宝瘫坐在椅子上，沉沉呼吸。
服务员上满了菜，色香味美，一桌子的庆祝氛围。
李桑宝没有一点兴趣，满是失望，转向窗外。
对面的直播秀进入倒计时开始，硕大的液晶屏幕上出现了首位直播秀老总的介绍。
——尹兆辉。
李桑宝快要抓狂，血液一下子冲到脑门。
她好像长出了无数个心脏，在身体每一处跳动。
推开门口服务员的关心询问，李桑宝直奔直播秀的工作台口。
被工作人员阻拦。
“美女，你是哪里的，你的工作证呢？”
昏头昏脑地，李桑宝胡乱回答。
“等下可能会有暴力事件。”
两个身材高大的外聘专业保安忍俊不禁地笑了又笑。
“你说的是恐怖袭击那种？”
“不是，不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一个女性工作人员，这时走过来，目光怜悯，把李桑宝拉走。
“你走吧，我们这次活动也是有当地警察参与的，等下他们看到你这样，会把你拖走的。”
李桑宝不知所措，她一点证据都没有。
就算按照事情本来的原因一五一十说出来，她都不一定说得清楚，就算说了，也大概率不会有人相信。
李桑宝紧急联系小徐。
两人悄悄在范哥眼皮底下约定，小徐假装留在家中，实则偷偷跟随，随时准备应变。
小徐接了电话，往这边来。
直播秀启动，现场人潮涌动，远超主办方预料，安保人员不得不将围栏后撤。等小徐赶到，李桑宝已无法再靠近舞台半步。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李桑宝问。
屏幕上，尹兆辉激情饱满，喊家人们喊上链接，喊着自己的辉煌历史。
小徐望着，双手抱臂。
“至少他现在还是安全的。”
“暴力事件可能发生在他下来之后，”李桑宝眉愁眼黯道：“我们根本就阻止不了他，他也不听我们的。”
小徐深思苦索，“可是有这么多保安，他要怎么暴打尹兆辉？”
“他今天不是兴起，是提前准备好的，说不定他早就安排了机关或者内线之类的。”
小徐偏过头来，把李桑宝摇了摇。
“姐，你要打起精神，说不一定还有挽救的办法。”
华灯初上，步行街上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人。
眼前不远，有两个人从环形木凳子上起身，李桑宝秒冲过去，占了位置，对小徐招手。
小徐踱步过去，临近却站着未动。
他瞅着李桑宝看，满脸不解。
“姐，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坐，我们不是来玩的。”
李桑宝惨淡地笑着，脸色灰白。
身旁的空位，被经过的人“虎视眈眈”。
李桑宝累惨了的样子，眼皮一闭，歪到了旁边，差一点就靠在了一位干瘦老爷爷身上。
小徐扶着她坐好。
李桑宝靠在小徐身上，瘫软无力。
她费力地撑开眼，“这次，我们就多找几个律师。再问欧阳医生国外有没有更先进的心理治疗技术或者精神病院。”
小徐身子一挺，倏地旋转过头来。
“姐，你不要这样。”
“我真的很累，很累很累。”
无声的泪水哗地流，周围都是人，李桑宝竭力压抑着，肩膀却停不住的抽摆。
“我以为过了我爸妈那一关应该是最难的，结果还有这么多关等着我。”
“不是有句话么，关关难过关关过。”小徐递过去一包纸。
李桑宝双手把整张纸巾捂在脸上，仰起头，鼻子里嗡嗡响，说出的话也含糊不清。
“现在……今天，我真的很讨厌他。从相识到现在，我一天福都没有享，以前照顾他的生活和工作，至少可以看在工资的份上。小可也就算了，至少单纯活泼给我满满的情绪价值，现在来了个范哥，搞得我像个□□大嫂一样，不知道哪天我就要和哪个大佬上桌来一场龙凤谈判。”
李桑宝越说越畅快，伸手找小徐要来第二张纸巾，叠加着压到脸上，随后缓缓将头摆正，眼睛却懒得睁开。
小徐被逗笑，反问：“那我们今天就这样放弃了？看着警察把尹范哥带走，再关进哪家精神病院？”
“那肯定不行，小徐，再让我哭一会儿，哭完了，我们就走，我已经想好了，等下我就去闹事，去扯皮说这个商场坑人，有食品安全问题。”
“这有什么用？”
“倒逼他们提升安保等级，这样说不定就能提前阻止范哥。”
“那你可能要被拘留，你不怕？”
李桑宝委屈地抽着鼻子，抱着脸上的纸巾不愿意放手。反正也是哭，有个东西挡着，总觉得能少丢点脸。
“拘留就拘留呗，总比当大嫂强。”
李桑宝伸手想抓小徐问时间，却发现身旁无人。
闭着眼，李桑宝问：“小徐，几点了？我准备好了。”
她疑心自己弄错了，又伸出手去，位置上又有了人。
“小徐，几点了，我已经准备好了，一鼓作气，冲冲冲。”
身旁无人应答。
周围看热闹的笑声渐渐响亮，混杂在人声中愈发明显。
李桑宝扯下面巾纸，眼睛红肿。
对面，却是尹范弯着腰，对着她笑。
他身上还是那件嘻哈风的黑色宽大西装，面容未改，但那份气质的转换，让人联想到温文尔雅的韩剧教授。
“你这么不愿意当大嫂？”
脸上的泪水才干，黏黏糊糊裹在脸上。
李桑宝噗嗤一笑，又一轮“水患”爆发，连带着喷了尹范一脸口水。
“你回来了？真的是你？”
尹范顾不上擦脸，从内荷包里掏出戒指。
“大嫂，这个给你。”
旁边的干瘦老爷爷，原本像一个枯树，此时笑得像一棵桃花。
众人起哄鼓掌，引起保安注意，小徐护送两人离开商业区。
两人太饿，买了两碗馄饨，在蒙着油灰的灯光下坐着小凳吃。
李桑宝这才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走出那间餐厅，我就回来了。”
“你记得自己要做什么吗？”
“记得。”
“真的？”李桑宝一惊。
“我记得我是来买戒指的，之前给你准备的戒指弄丢了。”
“其他的呢？”
“其他的，就是你在那蒙脸大哭，说你不想当大嫂。”
尹范笑道：“哎哟，把我吓得，也管不了旁边都是人，赶紧拿出来给你。”
李桑宝噘嘴，眼里又笑又哭，翘起兰花指伸过去。
“赶快给大嫂戴上吧。”
“这里？会不会太简陋？”
“不，就这里，一个最最平凡普通的地方。”
李桑宝闪着泪光，喜笑颜开。
“我一个老实女孩子，受不了那么多折腾。尹范，你要记住，无论你变成谁，都不要让我担惊受怕。”
尹范郑重点头：“我不会。”
求婚仪式在这座城市里最家常最烟火的地方完成。
尹范却感到这是这个世界上最豪华丰盛的爱。
他心中发誓，无论他变成哪个他，绝对不会伤害她。
不少地方，都能看见穿着商场工作制服的工作人员帮助摊主招揽生意，帮助介绍活动。
热闹纷呈，喧哗盈耳。
李桑宝走在气球和彩带之间。
不由感叹，这商场管理人员都不能正常休息，还要来加班。
两人默行许久，各看各的，范哥悄然出声。
“你以后准备做什么？”
“你会嫁给我……哦不，是嫁给他吗？”
李桑宝一愣，扭过头去。
看见范哥羞红的脸以及不敢看人的眼睛，她吃吃一笑。
“你想说什么？”
在李桑宝的叮嘱下，出门前范哥严严实实戴起来口罩。此时，他把蓝色的医用口罩扯到下巴，露出倔强殷红的嘴唇。
把头低了又低，范哥缓缓垂眼。
他的面庞仿似升起一道圣洁的光，坚不可催的，舍身取义的。
李桑宝怔住，朝他深望。
也不回视，范哥依然目光朝下。
顿了良久，他淡然一笑，语气沉静。
“如果你让我死，我就会想办法让自己不要再来了。虽然还不知道我能有什么办法，但只要我有这个决心，就一定可以。”
李桑宝震了一震，眼角酸涩。
她打岔着，抚掌大笑。
“什么结婚不结婚的，当然是要先找个工作。娱乐圈我是不想混了，演员也没觉得有意思。”
这一席话说完，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范哥视死如归的决心，丝毫没有减损。
他揽过李桑宝的肩，把手搭在上面，拉着她往前走。
越过一个极其受欢迎的明星二手服饰的摊位，穿过人群，在一棵挂满塑料水晶星星灯的大树下。
还是白天，星星灯没有开。
质量还不错的塑料灯，像一颗颗朦胧的雪粒，给春天的绿树撒上了点冬日的情调。
李桑宝心里七上八下。
在尚未有人经过的大树一角，范哥止步。
李桑宝跟着停下来，抬起头，茫然又恐慌地看他。
他勾着小指头，去抹李桑宝眼角的泪。
对着她笑：“你怎么哭了，舍不得我？”
这一提醒，李桑宝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伤心到不行。
她抓住他的臂膀，不住地摇撼。
“你很好，真的，你很好。”
赴死的心都有了，还在乎被评价好或者不好？范哥决然一笑，“我们就此告别吧。”
“你要去哪里？今天的约会还没有过完呢。”
“看来，你可怜我，想给我一个约会？”
范哥略转过脸，眸底被淡然死寂的雾气占据。
李桑宝极力挽回，拼命想做点什么。
她郑重其事，用承诺的语气坚定道：“这不是同情，我是真心实意的。”
范哥弯唇，凝视着她，温柔轻笑。
“跟你说，你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银河系，不然怎么每个我都这么喜欢你。”
“那你别走了行吗，我们晚上一起吃大餐。”
“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我也还没有找到把身体归还的方法。”
说着，范哥装起可爱，嘟圆了嘴。
李桑宝松了口气，连忙点头。
“是呀，不急不急。”
范哥往四周看了看，“那我去找工作人员推荐个餐厅，你去那边买两杯奶茶，我喜欢喝七分甜的，珍珠椰果都要。”
“好好好，奶茶我现在就去买，你找好了餐厅，回来找我。”
唯恐范哥又改变了主意，李桑宝很快跑开了。
粉绿色装修为主的奶茶店门口，排队成长龙。
李桑宝急着扫码下单，跑到队伍后面，手里捏着手机，时不时亮屏查看。
手机铃音乍响。
是一个陌生来电。
李桑宝随手接听。
耳边响起是欧阳医生着急的声音。
李桑宝立刻紧张起来。
“李小姐，现在尹范在你身边吗，如果是的，你躲着一点，别让他听见是我跟你说话。”
“嗯，您说，我现在就一个人。”
手机那端，欧阳医生缓了口气。
“尹范他没好，他一出院就找到我，把我手机砸了，把我打了捆了，我现在才逃脱。”
李桑宝脸色大变，嘴唇微颤。
“他来找我了，说会自己想办法离开，让尹范回来。”
“怎么可能，他狡猾得很，你不要相信他说的话，最好暂时把他关进家里，后面我再来想办法。”
天色逐暗，晚餐时间开启，逛街的人数达到高潮。
一时没留神，李桑宝被人塞了一张宣传单。
对方嘴里不忘介绍：“美女，可以去那边看看，有个老总直播首秀，现场买现场就可以拿到货。价格爆低。”
李桑宝随口嗯了嗯，把单子捏着往衣服口袋里揣。
举步往人少的方向走，李桑宝捏紧手机对欧阳医生道：“等下，我和他要一起吃饭，我再问问他，他应该不会随便打您的，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李桑宝！”
欧阳医生在手机里亮起嗓子一喊。
李桑宝猛地一怔，下意识地挺直腰板。
“你明白不明白情况之严峻，这个尹范他把我手上范以芷的那些东西都看了。”
“他知道了那些遗产？”
“不光是知道了遗产，他还知道了尹兆辉曾经家暴过范以芷，要不是尹兆辉没有遵守一个丈夫的责任，尹范她妈不会把婚姻当生意做。”
“您是说……”李桑宝眉头深皱，一个骇人的猜想就在嘴边。
“往轻一点说，他至少会把尹兆辉打残，往重一点说，他杀死他也不为过。他仗着自己有多重人格，刑事责任很有可能大幅度减量。他肯定知道这一点。”
“所以……”
李桑宝咬着下嘴唇，眉心深皱。
她回想起范哥以往那些不负责任的行为，打了闹了就跑，烂摊子留给别人收拾的劣迹。
“所以……他今天才说要走的话，才说要把身体还给尹范的话。他准备干一票大的……”
李桑宝说不下去了，她弯腰干呕，心脏突突地跳。
“喂，李小姐，你还好吧。实在不行，我说实在不行，你就报警。”
握着手机放回耳边，李桑宝缓了缓呼吸，苦笑道：“他现在还什么都没做，拿什么报警。”
欧阳医生：“那可以这样——”
一抬眼瞅见范哥快要靠近，李桑宝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捏在口袋里关闭了声音。
片刻调整后，李桑宝对他摆出灿烂的笑脸。
“怎么样？等下我们去哪间餐厅？”
看李桑宝空着一双手，压根没有买来奶茶。
一反常态，范哥丝毫不责怪，反而大笑，心情明显变好。
“怎么了？你这么开心。”
李桑宝扯着眼皮，带着观察的眼光，小心翼翼地问。
范哥一把抓下口罩，露出全脸，眯缝着眼，又笑了笑，笑得很莫名其妙，但看得出来真的很愉悦。
“前边有个舞台，马上要搞直播卖货。我订的餐厅就在对面，位置还正好在窗边，可以边吃边看。”
“那有什么好看，而且一定很吵。”李桑宝说着，顿悟中又抛出问题。
“你是因为这个高兴？”
范哥不再回答，上扬的嘴角却压不下来。
李桑宝想不明白其中道理，百般思索，跟着走进那间主卖德国香肠的餐厅。
被餐厅服务员领到了范哥口中得意的座位。
李桑宝坐下，从窗口望出去，舞台上一个成形的直播间已经布置完毕。
技术人员更换了大屏幕画面，蓝色首页跳出黄色的标题：老总直播秀——买东西直接找老总买。
范哥点好了单，提前付好了钱，这时从收银台走过来，却不在李桑宝对面坐下。
他挑起眉梢，盯视着对面的舞台，目光严厉。
“你坐呀，对面有什么好看的。”
范哥笑着坐下。
一抬眸，李桑宝看见餐厅的复古小挂灯映在他的瞳孔上，微微跳动。
“刚才我接到了欧阳医生的电话……”
范哥断然打断她，淡淡的哀伤浮在唇角。
“待会你一个人先吃，我晚点再来陪你。”
“你要去哪里？”
范哥微笑着摇头，紧闭双唇，并不作答。
李桑宝抵着褐色的橡木桌边，伸长脖子冲他低吼：“我不知道你要玩什么花样，但是你哪都不许去，老老实实和我待在一起。”
深深怔了怔，范哥勾起嘴唇，高兴地笑了笑。
“哎，果然我这种帅哥，是个女的都喜欢。”
“你答应我，不要离开我身边。”
李桑宝伸出小拇指去勾手。
范哥手一晃挡掉，调笑道：“确实，你该找个工作，不然嫁给尹范那哥们，每天都被你管得严严实实的。”
“别跟我扯其他的，你也是他，你是他不能否认的一部分。我也得把你管好。”
听到这话，范哥不觉低下头。
他的面色变得又红又暖。
他好像第一次感到了幸福，惊喜又难过。
李桑宝没注意到这些，兀自述说：“其实你不是真的喜欢我，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你之前就不会随便把人打了就跑了，害得我和小徐到处为你找律师。”
“是嘛，可我是为了保护你，为你出气。我见不得那些要鬼人欺负你。”
范哥说得愤怒，眼中冒火。
李桑宝却是委屈爆发，心中忿忿不平，百感交集。
“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女生，我高中的时候每次考试都害怕考不好，怕掉出了全年级前十。”
范哥一怔，双目圆睁。
他搞不懂这女人想表达些啥，闭上嘴，索性只听不说。
末了，又觉得放心不过，带着关心对李桑宝嘟囔：“你今天情绪很大呀，来，多喝热水。”
李桑宝吸了吸鼻子，掀起眼皮，一脸的可怜模样，让人无法拒绝她的倾诉。
“我不管你是尹范还是范哥，或者是小可，你们真的不要让我再伤心焦虑了。跟你说，我这个人一点都不厉害，任何风吹草动，我都会睡不着觉。”
范哥似懂非懂，笑问：“那你每次考试成绩都在年级前十吗？”
李桑宝点点头，眼眶红润，嘴巴瘪着，看起来像哭，却又笑了起来。
“所以说呀，我真的很没用。我明明成绩很好，没有一次掉出年级前十，可是到了下一次，我还是很担心。”
范哥扯了扯嘴角，默不作声。
他从桌边起立，垂着眼皮不敢看李桑宝。
“你先吃着，餐厅关门前，我争取回来。”
“你到底要去哪里？找尹兆辉？”
略微停了一停，范哥却又加快脚步跑了出去。
李桑宝瘫坐在椅子上，沉沉呼吸。
服务员上满了菜，色香味美，一桌子的庆祝氛围。
李桑宝没有一点兴趣，满是失望，转向窗外。
对面的直播秀进入倒计时开始，硕大的液晶屏幕上出现了首位直播秀老总的介绍。
——尹兆辉。
李桑宝快要抓狂，血液一下子冲到脑门。
她好像长出了无数个心脏，在身体每一处跳动。
推开门口服务员的关心询问，李桑宝直奔直播秀的工作台口。
被工作人员阻拦。
“美女，你是哪里的，你的工作证呢？”
昏头昏脑地，李桑宝胡乱回答。
“等下可能会有暴力事件。”
两个身材高大的外聘专业保安忍俊不禁地笑了又笑。
“你说的是恐怖袭击那种？”
“不是，不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一个女性工作人员，这时走过来，目光怜悯，把李桑宝拉走。
“你走吧，我们这次活动也是有当地警察参与的，等下他们看到你这样，会把你拖走的。”
李桑宝不知所措，她一点证据都没有。
就算按照事情本来的原因一五一十说出来，她都不一定说得清楚，就算说了，也大概率不会有人相信。
李桑宝紧急联系小徐。
两人悄悄在范哥眼皮底下约定，小徐假装留在家中，实则偷偷跟随，随时准备应变。
小徐接了电话，往这边来。
直播秀启动，现场人潮涌动，远超主办方预料，安保人员不得不将围栏后撤。等小徐赶到，李桑宝已无法再靠近舞台半步。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李桑宝问。
屏幕上，尹兆辉激情饱满，喊家人们喊上链接，喊着自己的辉煌历史。
小徐望着，双手抱臂。
“至少他现在还是安全的。”
“暴力事件可能发生在他下来之后，”李桑宝眉愁眼黯道：“我们根本就阻止不了他，他也不听我们的。”
小徐深思苦索，“可是有这么多保安，他要怎么暴打尹兆辉？”
“他今天不是兴起，是提前准备好的，说不定他早就安排了机关或者内线之类的。”
小徐偏过头来，把李桑宝摇了摇。
“姐，你要打起精神，说不一定还有挽救的办法。”
华灯初上，步行街上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人。
眼前不远，有两个人从环形木凳子上起身，李桑宝秒冲过去，占了位置，对小徐招手。
小徐踱步过去，临近却站着未动。
他瞅着李桑宝看，满脸不解。
“姐，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坐，我们不是来玩的。”
李桑宝惨淡地笑着，脸色灰白。
身旁的空位，被经过的人“虎视眈眈”。
李桑宝累惨了的样子，眼皮一闭，歪到了旁边，差一点就靠在了一位干瘦老爷爷身上。
小徐扶着她坐好。
李桑宝靠在小徐身上，瘫软无力。
她费力地撑开眼，“这次，我们就多找几个律师。再问欧阳医生国外有没有更先进的心理治疗技术或者精神病院。”
小徐身子一挺，倏地旋转过头来。
“姐，你不要这样。”
“我真的很累，很累很累。”
无声的泪水哗地流，周围都是人，李桑宝竭力压抑着，肩膀却停不住的抽摆。
“我以为过了我爸妈那一关应该是最难的，结果还有这么多关等着我。”
“不是有句话么，关关难过关关过。”小徐递过去一包纸。
李桑宝双手把整张纸巾捂在脸上，仰起头，鼻子里嗡嗡响，说出的话也含糊不清。
“现在……今天，我真的很讨厌他。从相识到现在，我一天福都没有享，以前照顾他的生活和工作，至少可以看在工资的份上。小可也就算了，至少单纯活泼给我满满的情绪价值，现在来了个范哥，搞得我像个□□大嫂一样，不知道哪天我就要和哪个大佬上桌来一场龙凤谈判。”
李桑宝越说越畅快，伸手找小徐要来第二张纸巾，叠加着压到脸上，随后缓缓将头摆正，眼睛却懒得睁开。
小徐被逗笑，反问：“那我们今天就这样放弃了？看着警察把尹范哥带走，再关进哪家精神病院？”
“那肯定不行，小徐，再让我哭一会儿，哭完了，我们就走，我已经想好了，等下我就去闹事，去扯皮说这个商场坑人，有食品安全问题。”
“这有什么用？”
“倒逼他们提升安保等级，这样说不定就能提前阻止范哥。”
“那你可能要被拘留，你不怕？”
李桑宝委屈地抽着鼻子，抱着脸上的纸巾不愿意放手。反正也是哭，有个东西挡着，总觉得能少丢点脸。
“拘留就拘留呗，总比当大嫂强。”
李桑宝伸手想抓小徐问时间，却发现身旁无人。
闭着眼，李桑宝问：“小徐，几点了？我准备好了。”
她疑心自己弄错了，又伸出手去，位置上又有了人。
“小徐，几点了，我已经准备好了，一鼓作气，冲冲冲。”
身旁无人应答。
周围看热闹的笑声渐渐响亮，混杂在人声中愈发明显。
李桑宝扯下面巾纸，眼睛红肿。
对面，却是尹范弯着腰，对着她笑。
他身上还是那件嘻哈风的黑色宽大西装，面容未改，但那份气质的转换，让人联想到温文尔雅的韩剧教授。
“你这么不愿意当大嫂？”
脸上的泪水才干，黏黏糊糊裹在脸上。
李桑宝噗嗤一笑，又一轮“水患”爆发，连带着喷了尹范一脸口水。
“你回来了？真的是你？”
尹范顾不上擦脸，从内荷包里掏出戒指。
“大嫂，这个给你。”
旁边的干瘦老爷爷，原本像一个枯树，此时笑得像一棵桃花。
众人起哄鼓掌，引起保安注意，小徐护送两人离开商业区。
两人太饿，买了两碗馄饨，在蒙着油灰的灯光下坐着小凳吃。
李桑宝这才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走出那间餐厅，我就回来了。”
“你记得自己要做什么吗？”
“记得。”
“真的？”李桑宝一惊。
“我记得我是来买戒指的，之前给你准备的戒指弄丢了。”
“其他的呢？”
“其他的，就是你在那蒙脸大哭，说你不想当大嫂。”
尹范笑道：“哎哟，把我吓得，也管不了旁边都是人，赶紧拿出来给你。”
李桑宝噘嘴，眼里又笑又哭，翘起兰花指伸过去。
“赶快给大嫂戴上吧。”
“这里？会不会太简陋？”
“不，就这里，一个最最平凡普通的地方。”
李桑宝闪着泪光，喜笑颜开。
“我一个老实女孩子，受不了那么多折腾。尹范，你要记住，无论你变成谁，都不要让我担惊受怕。”
尹范郑重点头：“我不会。”
求婚仪式在这座城市里最家常最烟火的地方完成。
尹范却感到这是这个世界上最豪华丰盛的爱。
他心中发誓，无论他变成哪个他，绝对不会伤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