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首座,竟然这么年轻。”禹川慨叹道:“不愧是定宁王府啊。”

    “阿瑾也是禅院仙首,而且五年前就是论道魁首了。”纪怀生瞥了禹川一眼:“没见过世面。”

    “我不同你置气,以身作则友爱同门……”

    禹川气鼓鼓看了纪怀生一眼,忽想到什么,又坐回去,嘴里念念叨叨些“别人生气我不气”之类的话。

    “万钧山的话,倒也不奇怪。”项天歌想了想:“她们经常换首座,谁能把所有人打趴下,谁就是首座,她们的宗门文化是这样的。”

    “野蛮。”千淮有些不赞同,略蹙了蹙眉:“丛林法则那一套拿来管理宗门,必致慕强者凌弱。”

    “前几年确实是这样,不动脑子杀气也重,不过长赞上位后好了一些。”

    宋时瑾回忆道:“我先前论道大典就与她打过,刀法大开大合,颇有上古遗风。我下山后,因缘际会曾在万钧山留过一阵儿,正好是长赞任首座没多久,风评意外的还不错。”

    “不会是什么「女人做首座必宽和待下」的风评吧?”千淮没什么兴致地打了个呵欠:“那也太无趣了。”

    “那倒不是。”宋时瑾笑了笑:“正相反,规矩严了不少,只是媚上欺下之类作为的判罚也重了,总之底下人日子的确好过些。”

    “真的更稳重了吗?”禹川回头看了眼传送灵阵的方向:“看着是要打起来了。”

    “在那有什么好打的。”项天歌有些奇怪:“一会儿王府里有的是架可以打。”

    啊。

    宋时瑾心下一震。

    怎么忘了这一茬。

    定宁王府属地尚武风气浓厚,定宁王寿宴更是一连三日的宴席并上七日不断的比武论道,就在王府大得吓人的校场。

    宋时瑾有些头疼,甚至开始盘算有没有直接抓住时南的办法。

    “在入府赴宴前,我有必要提醒你,住持大法师。”似看出宋时瑾心中所想,千淮放下车帘交代道:“大家确实是来帮你忙寻仇的,但不兴一个照面上去就砍人,这你知道吧?”

    “有何不可?”纪怀生嗤笑一声,不以为意。

    宋时瑾有些哭笑不得地看了二人一眼。

    “千淮。”

    “嗯?”

    “我知道这几年我名声一般。”

    “然后呢?”

    “但我好歹出身千机道,就是那个在三王立府初期便十分支持推行法治规制百家的千机道。”

    “千机道不是没了嘛,我还想着……”

    “我是很想要时南死,也曾经觉得一命就要偿还一命。”宋时瑾抿唇,脑中往事纷繁。

    “这便是我想想就笑不出来的事。”

    “可是后来又觉得,遇上与我不相干的人作奸犯科甚至害人性命,我若能真心觉得应当有个章程,不能「你捅我一刀,我也捅你一刀」似的没完没了,那怎么到我身上,我又觉得非要手刃仇人不可呢?”

    宋时瑾其实到现在也没太想明白这个问题,她隐约觉得难受,可又无法回答自己。

    ?“因这是灭门之祸血海深仇?”项天歌摸摸脑袋,问。

    宋时瑾摇头。

    “那我怎么又知道旁人的事儿于他们自己不是血海深仇呢?这不是慷他人之慨么?是伪善。”

    宋时瑾抬手,摩挲着食指上独属灵笔阵修的厚茧:“我想不明白,又想亲手杀了他,又想拿他去见官,我不知道怎么办……于是我就想,怎么处理是后话,先找到人再说。”

    听着宋时瑾的话,纪怀生垂眸,轻声道。

    “现在你找到了。”

    “是啊,现在我找到了。”宋时瑾苦笑:“先前一直逃避的问题,被逼着摆到面前来了,说实话,我当真不知道若真是那个时南,我该怎么办。”

    马车的速度稍缓,耳边人声热闹嘈杂起来。

    恭贺声,见礼声,稍远些的打斗声不绝于耳。

    待马车缓缓停下,便有侍从迎上来见礼,请宋时瑾一行人下车入府。

    “管他呢。”千淮起身,揉揉有些发酸的肩膀:“车到山前必有路,见到了再说。”

    宋时瑾愣了愣。

    “我以为你会劝我拿他见官。”

    “是啊。”千淮点点头:“毕竟能算业绩。”

    “千淮。“连项天歌都觉得这话不合适,忙拉了拉千淮的衣袖:”好扫兴的话。”

    “是么。”千淮眨眨眼,回头看宋时瑾,神色平静。

    不鼓动,不说教,更像是在平静地观照宋时瑾的茫然与困惑。

    似乎是感受这份困惑本身,又像是在透过她遥望不知何年何月,无比相近的困扰。

    盯着那双眼睛片刻,千淮轻声道:“见到了再说,怎么决定都可以。”

    “难得说了句人话。”

    纪怀生冷笑,说着,又突然变了张脸,一脸信任地望向宋时瑾:“阿瑾,禅院随你同行,自然敬听差遣。”

    “毕竟大伙儿没人打得过你啊。”

    千淮笑眯眯补充道。

    ……

    随侍从指引,宋时瑾一行人下了马车步入王府,身边也有不少同样正被带着进门的宗门庙观众人,瞧衣着装扮,灵力强弱,竟都不是寻常门生。

    “三王划界而治这几年,威望一年盛过一年,这寿宴嘛,仙首长老若得空,亲自来的也有不少,若有仙首托大拿乔的,至少也是首徒带队。”宋时瑾环顾一圈,迈进府门。

    前几年自然是没这个阵仗的。

    定宁王府的修筑风格很符合宋时瑾对肖尧的一贯印象,大开大合,布局简单开阔,内饰也是简单粗暴的金碧辉煌。

    府门内不设照壁,明晃晃老大一个校场立在正中,轴线中心再往里走,是门户洞开的正殿。

    校场上,已有来得早的宗门庙观中人比划起来,下头围了一圈儿门生,时不时发出一阵阵叫好喝彩。

    “同乡间集市卖艺的有何分别?”

    宋时瑾耳朵灵,敏锐捕捉到身侧另一队人之间的嘲讽笑谈。

    斜睐一眼过去,果不其然。

    是个同灵剑阁差不多路数的宗门,长衫广袖,环佩考究。

    见宋时瑾望过来,众人顿时敛笑,却在看清宋时瑾穿戴后,只以为是同道中人,笑着招呼。

    “这位仙友,你说是不是?”

    宋时瑾瞥了一眼就回过头去,并不搭理,抬腿就要走。

    那人心下不快,抬手一记灵力挥出便要拦下宋时瑾。

    宋时瑾看也不看,仍自顾自往前走。

    那道灵力在宋时瑾三步之外便自行溃散了,只腰间禁步传来非常轻微的嗡鸣。

    “不是说三王推行法治教化颇有成效吗?”宋时瑾没有回头,轻声道:“瞧着还是不太行。”

    “穿得好看,可惜人不行。”项天歌从前没少因为这些事儿被莫名挤兑,当下从善如流,一唱一和道。

    “修为不行吗?”禹川眨眨眼,虽有些不喜那些人的言行,却也没听出来宋时瑾弦外之音。

    “谁知道呢,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吧。”纪怀生有些嫌弃地拂袖,脸上是自迈进府门就非常难看的神色。

    “个人言行不上升禅院哈。”千淮只笑眯眯道。

    一番动静下来,两队人堵在府门处,吸引了王府内外不少人的注意力。

    很快,便有人注意到了宋时瑾腰间的禁步。

    “好灵的宝贝,这几人面生得很,是炼器大家的小辈吗?天工楼?镜花门?”

    “我怎么看那玉的材料就不是凡品,琳琅山庄?”

    “那玉……怎么眼熟得很……”

    “我见过,我见过那玉!五年前论道大典的彩头不就是通天灵玉?”

    “每届彩头都是灵玉啊!你怎么知道是五年前?”

    “况且五年前,那不是那个谁……”

    议论着议论着,人群中的声音忽然安静下来。

    几乎是同时,他们意识到了一件事。

    “宋时瑾。”

    身后府门外,遥遥一声轻喝。

    人群间不知为何自觉让出一条通路。

    来人一身水蓝色衣裙,同色宝幡搭配天冠齐整,面色沉静。

    宋时瑾脸色一僵。

    “空霜元师。”

    硬着头皮回身,冲陆空霜打招呼。

    “怎么还在外头蹦跶,小破禅院儿还开着哪?”

    众人闻声望去。

    王府墙头,夏麒安笑吟吟坐着,墙外是侍从有些为难的声音。

    “仙首……仙首,不若走正门罢?”

    “麒安。”

    同样对宋时瑾点点头,陆空霜冲夏麒安道:“莫教旁人难做。”

    “喜事儿规矩也这么多呀。”夏麒安听了,撇撇嘴,双手一撑跃下墙头。

    待站稳后拍掉手上的灰,对着宋时瑾一行人笑道:“久见了,宋魁首。”

    一句话,惹得四下人言如沸。

    “宋魁首?!当真是……那个?”

    “错不了啊,那可是水月庵的空霜元师和镜花门门主,错不了!”

    “这种人怎么还能来定宁王府的寿宴,竟还会给她发请柬?!”

    “莫不是又去坑杀抢掠?那可正经是个灾星。”

    “空霜元师大义,还请出手,铲除奸佞!”

    “元师大义,铲除奸佞!”

    音浪一层高过一层,义愤填膺,正义凛然。

    却也无聊乏味得让人想打呵欠。

    宋时瑾确实也这样做了。

    “你没睡好?”陆空霜抬手止住议论,有些不解地看过去。

    “你要出手?”宋时瑾同样不解地望回去。

    两两僵持,无声对峙。

    早在先前第一个人喊出“铲除奸佞”的时候,纪怀生的脸色就已经黑得像是被千淮烧焦的死鱼了,若不是宋时瑾有事要办,他恨不得当下转头便带着宋时瑾离开。

    “堵在这做甚?”

    又一道声音带着不解的意味传来。

    长赞提着重锤迈进门,就瞧见陆空霜与宋时瑾相对而立,周围众人神色各异。

    “久见。”长赞皱着的眉头展开,甚至不算明显地笑了笑。

    三个人站在一处,气氛诡异的安静下来。

    “啊。”

    项天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恍然道:“五年前论道大典的前三甲,宋时瑾、陆空霜,和谁来着?”

    “万钧山长赞。”千淮看着自己禅院儿如此惹人注目,甚至有不少人朝项天歌、禹川还有自己看过来,琢磨着是不是需要带个面纱什么的。

    “怪不得时瑾说认识她们。”禹川点点头,叹道:“都是当世闻名的强者啊。”

    “那也是手下败将。”纪怀生并不买账,把头偏到一边轻哼道。

    这头,长赞身后臭着脸进来的,还有以沈九云为首的灵剑阁三人,宋时瑾略看了看,沈九云面上系了面纱,同衣服的颜色并不成套,可见是临时找来的,至于作用……

    眸光移至泰然自若的长赞身上,宋时瑾摸摸鼻子。

    大约是要遮伤罢。

    “你们堵在这做甚?”长赞眨眨眼睛,见没人回应自己,而身边众人也还是保持着那份古怪的表情,觉得更莫名其妙。

    “没什么事儿。”宋时瑾笑道:“大伙儿喊空霜元师杀我呢。”

    “噢。”长赞点点头,又看向陆空霜:“你要杀吗?那怎么不动手?”

    “……”陆空霜本就冷淡的神色有一瞬间空白,有些接不上话。

    倒是夏麒安听了,有些夸张地大笑,指着长赞乐道:“你真好玩儿。”

    “因为她打不过我。”宋时瑾笑眯眯接了一句。

    “口舌之快。”陆空霜淡声道。

    看着面前的几人齐齐看向自己,宋时瑾眨眨眼睛,只觉得有些恍惚。

    好像一晃神换了天地,回到了五年前的晏州。

    正欲开口再说话,耳边却传来几声大笑。

    笑声自前殿大敞着的殿门口来,越过宽广的校场,直直落进宋时瑾等人的耳朵里。

    笑声豪爽,听起来精神头很足。

    只纪怀生神色剧变,瞬间被阴毒怨恨爬满。

    宋时瑾回身,校场上打斗切磋的身影也停下来,冲前殿致礼。

    定宁王府属地的宗门庙观众人弯腰拱手,其余属地众人点头抱拳,有格外气性大些的则点了头就算完事儿。

    纪怀生站得笔直,一个眼神也没有分去前面。

    宋时瑾有些头疼,却也不好压着人行礼,只逼音成线商量道:“好歹……打个招呼?”

    闻言,纪怀生有些委屈地瞧了宋时瑾一眼。

    然后不情不愿地、为难至极地、敷衍了事地——飞快点了个头。

    宋时瑾深感不易,连连点头:“不愧是成熟知礼的座元。”

    小时候师姐就这么哄着自己做不愿意的事儿,百试不爽。

    “这么热闹?说什么呢,也说与我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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