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伊万斯家，这是由我提出来的建议。
斯内普对我半信半疑。
呵。
但他确实很在意莉莉·伊万斯，又不能自己跑过去对伊万斯说“狼人要来了，你来我家避一下难吧”。哦，能不能不带你的父母和姐妹？因为我其实很讨厌麻瓜，而且我家也住不下。
于是斯内普给我指了伊万斯家的方向，并且拉着张脸告诉我没有一个麻瓜家庭会接受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的投宿。
我说：“试试看吧。”
*
按照斯内普给我的路线，走过一个山坡就是伊万斯家所在的街区。
我并没有很烦恼斯内普所说的问题。对于传统巫师来说，一个针对麻瓜的混淆咒就可以一劳永逸，再不济就补上一个一忘皆空。
《诗翁彼豆故事集》里就有这么一个好吃懒做的男巫师，他用混淆咒占据了一个麻瓜的房子，把原本住在房子里的麻瓜当做佣人使唤。他住了足足三年，没有一个麻瓜发现异常，直到一个不知名的东欧老巫师经过这里，这家麻瓜才终于得到了解脱。故事的最后，老巫师为了安抚麻瓜脆弱的心灵，又用了一个麻瓜混淆咒抹去了他们这三年的记忆。可怜的麻瓜，好在老巫师还留下了一大笔金子，足够他们富裕地度过余生。
走下山坡后，我找了个隐蔽的巷子，把斗篷变形成了一件宽松的长袖外套，然后把魔杖塞在了袖子里，把它调整到最方便的角度和位置。
我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不对，我只引起了一个小姑娘的注意。
她在离我很远的位置盯着我，看上去并既不吃惊，也不迷惑，反而恶狠狠得像要生吃了我一样。然后她一脚踢开了脚边的石头，朝我伸出了手指，尖叫着喊出了“怪物”两个字。
我站在原地，陷入了深思。
我给我自己套的忽略咒又失效了吗？在短短二十四小时内失效两次，我是不是该反思一下自己的问题？还是这个一看就是个普通麻瓜的女孩其实经常接触巫师，已经形成了免疫？
我快走了几步试图和她说话，结果她突然像只兔子一样原地跳了一下，转头跑掉了。
“？”
我感到莫名其妙。
*
住在这个社区的麻瓜比位于郊区的蜘蛛尾巷更多一点，大多数都是麻瓜中的中产阶级。
我顺着平整的街道往前走，恰好一个老妇人从住宅里走出来看到了我。她诧异地循问我是不是需要帮助，于是我礼貌地告诉她我来找我的同学莉莉·伊万斯。
“我来给她送作业，她把书落在我家了。”我说，“她家是在这儿吗？”
“哦，哦哦，莉莉呀，往后走一段就到了。”老妇人给我指了路，紧接着打量了我一眼，向我抱怨道，“你是走过来的吗？唉，科克沃斯的路越来越不好走了，新造的路不经过这里，很多人都因为这个在考虑搬走呢。”
“我哥哥骑车送我来的，我们家有点远，在伯明翰。”我避重就轻地回答道。事实上我对科克沃斯的路况一无所知，但我总不能说我是空降的吧？
“伯明翰啊，那可是大城市，就算骑车也要一个多小时呢。”老妇人扶着老花镜，絮絮叨叨地说道。
“是的，有点远呢。”我随口回应道。其实我对麻瓜交通工具没什么概念，“骑车一个小时的距离”有点超出我的认知了。
“你哥哥对你真好。”老妇人感慨着说。
“……”
“……谢谢您。” 我说。
很难在这时候昧着良心夸奖西里斯，以他的心大程度大概会以为我又窝在哪里看书吧？
毕竟 “一整天没有出现的多瑞娅又是在看书” 这个答案会比 “一整天没有出现的多瑞娅其实是在和一个狼人生死搏斗” 靠谱得多。
啊，世事无常。
谁能想到有一天我会比西里斯还要莽撞呢？
*
顺着老奶奶指的方向往下走，我很快找到了伊万斯家。
那是一栋可爱的房子。它的每个窗台上都摆满了郁郁葱葱的盆栽，开着白色或者黄色的小花，有个二楼窗子边还放着一个红色的大嘴喷壶。外墙与周边的房子一样是浅灰的，但门被粉刷成天蓝色。邮箱是浅绿色，上面挂了个小木牌，写着加粗的“Evans”。
我站在邮箱旁边，敲了敲门。
“请问找谁？”
门开了，一个中年麻瓜女人走了出来。她似乎有点惊讶，然后很温柔地问我：“哦，你是佩妮的同学吗？你怎么……你的膝盖痛不痛？”
我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恍然大悟。
是我膝盖上的擦伤。
其实它并不严重，连光脚狂奔时脚底被小石子划开的伤口都比它更深。只是现在没有了斗篷，及膝裙子盖不住膝盖，这个还带着血痂的伤口就这样暴露在外面，显得我的膝盖有点血淋淋的。
“你还好吗？孩子？我想你需要医疗箱，还有一杯热的巧克力牛奶。”中年麻瓜女人（我想是伊万斯夫人）关切地问我。
我原来准备好的词全部被打乱了，只变成了一句干巴巴又没用的澄清：“呃，我其实是……莉莉的同学。”
“谢谢你，伊万斯夫人。”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差点儿完全消失在空气里。
伊万斯家有两个女儿，除了莉莉·伊万斯，还有一个叫佩妮·伊万斯的女孩，目前不在家。为了区分她们两个，我还是用“莉莉”称呼我认识的红发伊万斯吧。
我被伊万斯夫人带到客厅里，换上了柔软的棉拖鞋，然后伊万斯夫人用家用医疗箱替我处理了伤口。
我被麻瓜的消毒药剂蛰得呲牙咧嘴。伊万斯夫人一边温柔地安慰我，一边给我端来了巧克力牛奶和她刚刚烤好的小饼干。这盘香喷喷的小饼干很好抚慰了我那空虚的胃。
最后伊万斯夫人才问我：“发生了什么，孩子？”
我想了想，诚实地说：“我遇到了一些麻烦，夫人，我正在尽可能解决它。”
“你是离家出走了吗？你的父母知道吗？”伊万斯夫人微微皱起了眉头，“你知道的，有些情况不应该由孩子解决，我应该通知你的监护人。”
她眉心的褶痕简直和莉莉一模一样，莉莉因为波特感到烦恼的时候也是这副样子。
“我不太了解你们，我是说巫师的世界。但莉莉告诉过我你们那里刚刚发生一些暴乱，报纸上也在吵架。”这个中年麻瓜女人显得更加担忧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你，或许我应该向警察局求助？哦上帝，我忘了，警察可管不了这事。”
我藏在外套里魔杖已经准备好发射混淆咒了，但我犹疑了一下，决定再多说几句话。
“我离开家，呃，也不能算离家出走——之后在科克沃斯附近迷路了。”
“我想起来莉莉住在这里，所以想来找她借一下猫头鹰。如果我的家人读到我写的信，应该会赶来接我——我想我会在车站等他们。”我这么说道。
“天呐，那可不行。怎么能让一个小孩子一个人呆着呢？”伊万斯立刻抓住了重点，用一种柔和的谴责语气说道：“你看上去比佩妮小很多——哦，佩妮是我的大女儿，她快满十六岁了——比莉莉也小一点儿。”
“你不能再一个人乱走了，车站很远，下雨天科克沃斯的路也不好走，你已经摔了一跤了！哦，我就知道每一个孩子都不懂得照顾自己，在巫师界也是一样的。”
“亲爱的，你可以让父母来这里接你。如果太晚了，明天早上来也一样，你可以在信里说你在这里借宿一晚。”她很温柔地说道：“莉莉和佩妮出去玩了，晚饭前她们就会一起回来。别担心，你很快就能把信寄出去。”
我仰头看着她。
慢慢地，我收回了袖子里的魔杖，而后乖巧地点了点头。
*
伊万斯两姐妹回来了。
很遗憾，伊万斯夫人口中“一起回来”这个说法不太对，她们两个明显在外面吵了一架。
先回来的是莉莉。
她看到我坐在沙发上时瞪圆了眼睛。我小声地告诉她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时我的离家出走已经有了一条更加具体的理由——“因为西里斯把波特带回了家”。
莉莉几乎是立刻接受了它，面露同情地看着我——是吧，是吧？和波特呆同一个屋檐下果然是一件让人同情的事情吧？
“麻烦你了。”最后我很歉意地这样说道。
“哦，不麻烦。”莉莉由衷地感叹道：“幸好你搭乘的巴士最后停在了科克沃斯，要不然你该怎么办呢。”
我耸耸肩：“可能会花上十几个小时，坐麻瓜巴士到伦敦，再从查令十字街进入对角巷？我听说那边有个入口。”
莉莉咯咯咯笑了起来，红头发几乎要随着她的动作飞扬起来：“那你能把骨头坐得散架！！科克沃斯的车站管理员越来越懒了，你得在候车室坐好几个小时才能等到他们往伦敦发一班车……哦，来吧，我们去写信！”
莉莉把她的羽毛笔借给了我，我迅速地写完了信，然后我们一起把信绑在猫头鹰的脚上寄了出去。
寄向我家，我年幼时的“家”。
没错，既不是伦敦格里莫广场，也不是阿尔法德叔叔的庄园，而是我小时候呆过的一处房产。信的内容是一通胡言，因为家养小精灵波波是那幢宅子里唯一会喘气的生物——反正没也人会看。
我花了一点时间就和莉莉·伊万斯完全熟络了起来。
说实话只要你足够开朗，或者说“真诚”，那和任何一个格兰芬多交朋友都不是一件难事。我们交换了一点学院八卦，又聊了教授留的作业，很快就亲密得好像我们早该认识一样。
“那你今天晚上能留下来吗，多蕾？你是第一个拜访我家的巫师朋友！西弗就不愿意来我家，我想不通为什么。”莉莉很快乐地问：“妈妈，多蕾晚上可以和我一起睡吗？”
“哦，当然可以了。”伊万斯夫人的声音从厨房传了出来，“很少有莉莉在那边的朋友前来拜访，你们可以好好玩一个晚上。莉莉，你可以把你的睡裙借给你的朋友。”
莉莉像蝴蝶一样扑到厨房里，在伊万斯夫人的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下。
我托着下巴想，她真漂亮。
怪不得男孩们总是注视着她。
*
佩妮·伊万斯也回来了。
她气喘吁吁，叫着“妈妈，莉莉她又……”冲了进来，然后在看到我后，那声音嘎然而止。
“怪物！”她转而尖叫道：“这个怪物为什么在我们家？妈妈！妈妈！快把她赶走！”
我轻轻地“哇”了一声，看着这个麻瓜。
她没有浓密的红头发，也没有翡翠一样的绿眼睛，反而像一只毛茸茸的小麻雀一样，有着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褐色头发和圆溜溜的褐色眼睛。除了眉眼轮廓，我看不出一点儿她和莉莉是亲姐妹的证据。
一个标准的麻瓜。咋咋呼呼，吵闹，又什么都不懂。
我这么想到。
如果是几天前有个麻瓜骂我是“怪物”，我会立刻抽出我的魔杖给她一个教训。
但是我没有。
我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忍耐着因为她尖利嗓音而加剧的头痛。因为我忽然想到，是不是那个狼人也是这么看待我的？
一个标准的蜜罐里泡大的小巫师。自以为是，莽撞，什么都不懂。
所以他是不是觉得我闯进了不属于我的世界，像只自己跑上祭坛的、可怜可爱的羔羊——他理所当然可以给我一个血淋淋的教训？
就像现在。
就像现在，我看着她。
我轻轻地笑了起来。
“你好，佩妮，初次见面，我是莉莉的同学。”
佩妮·伊万斯跳了起来，就像她在山坡那里一样。然后她像只兔子一样逃走了。
“没礼貌的孩子，这是我们今天的客人。”她妈妈这么谴责她，但她头也不回，像炮弹一样冲上了楼。
我还听见她在楼上大喊我对她的妈妈使用了邪恶的魔法，而莉莉是帮凶。
“没关系。”我说，同时对莉莉眨了眨眼睛表示我理解，“我觉得佩妮很可爱。”
*
晚上佩妮没有下楼吃晚饭，所以餐桌上只有我、莉莉以及伊万斯夫妇。
伊万斯夫妇还表现得有点愧疚，替他们的大女儿道了歉。但我并不在意这件事，餐桌上的炖牛肉和鳕鱼很好吃，餐后点心也很棒，我吃得很开心。
晚饭后莉莉带我回了她的房间，我们玩了会儿她从学校里带回来的巫师棋。然后莉莉从衣柜里翻出来她的睡衣，领我去了她的浴室。当热水浸透我的皮肤时，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头好痛。
不知道斯内普能不能成功。
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莉莉正在摆弄我的铃铛。
“多蕾，它刚刚自己响了。”
她好奇地用指尖拨弄铃铛的铃舌：“但我现在怎么弄它都不发出声音。”
“响了几下？”我随口问道，“因为它是个魔法产品……你刚刚灌注魔力了没？”
“三下。”莉莉惊奇地说，“真的吗，我试试看。”
三下。意思是毒药的制作很顺利。
我顺手把铃铛拿过来，把魔力灌注进去然后晃了一下，铃铛发出了“当当”两下清脆悦耳的声音。
两下。意思是我知道了。
“就这样。”我说，“你试一下……啊，等等。”
“我想起来，如果没有成年巫师监督的话在校外动用魔法似乎会违反《对未成年巫师加以合理约束法》，我不知道这个算不算。”我装作犹豫的样子，“魔法部会发警告信。”
莉莉吓了一跳，收回了手：“这么严重吗？”
我摆了摆手，把铃铛扔到我的外套上：“或许不算？实际上压根没有那么严格。你有在假期使用过魔杖吗？”
莉莉苦着脸说：“佩妮不喜欢我在家里用魔法，所以我把魔杖收起来了。”
她指了指床头柜。
“那正好。”我眨了眨眼睛，扯了扯身上的睡裙，“我还在想要把我的魔杖放哪儿呢。刚刚我还在考虑要不要放枕头下面。”
我们两个对视了一眼，一齐想起了在霍格沃兹把魔杖塞到枕头下睡觉的日子，莉莉又咯咯咯笑了起来。
我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把魔杖放到了莉莉的魔杖旁边。看着并排的两根魔杖，我也微笑起来。
我该履行我的承诺了。
*
“送你一个礼物。”我从脖子上摘下我的项链，“算作我冒昧到访的补偿。”
吊灯被夜风吹得微微一晃，光线粼粼闪动。莉莉趴在床上抬头，红发铺散在枕巾上，她看起来好像一条探出水面的小美人鱼。
她真漂亮。我发自内心地想。
“给你，喜欢吗？要是不喜欢的话我回头用猫头鹰给你寄别的东西。”
“哇，好漂亮，是你们的家徽吗？”莉莉惊喜地看着项链，“看上去好贵重，我觉得我不能收下……”
“没事啦，它也没有别的作用，只是添加了幸运魔法而已，贴身戴着会有好事发生。”我打了个哈欠，“我家里的东西都是这个款式。西里斯说老古董们喜欢在所有东西上都刻上家徽，他们恨不得在自己脸上也刻一个。”
“然后他被打了一顿。”我说。
“哇——哦，真的吗？”
莉莉对布莱克家的事情很感兴趣。
我只好挑我小时候好玩的事情讲给她听，直到她变得迷迷糊糊的，回应我的间隔也越来越长。
莉莉睡着了。
我盯着天花板，感受着太阳穴深处隐隐约约的抽痛，心想我要是真把纯血家族里的那些陈旧瓜葛古老习俗全讲出来，莉莉对巫师世界的认知恐怕会来个颠覆。
还是不要吧？
我喜欢美好的东西。
黑暗中小闹钟指针移动发出的滴答声格外清晰。为了夜晚凉爽的风，窗户开得很大，从我的位置可以看到厚厚的云层间隐约漏出的月光。
我攥紧手心，在一片寂静里仔细聆听。
扑通扑通。
斯内普对我半信半疑。
呵。
但他确实很在意莉莉·伊万斯，又不能自己跑过去对伊万斯说“狼人要来了，你来我家避一下难吧”。哦，能不能不带你的父母和姐妹？因为我其实很讨厌麻瓜，而且我家也住不下。
于是斯内普给我指了伊万斯家的方向，并且拉着张脸告诉我没有一个麻瓜家庭会接受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的投宿。
我说：“试试看吧。”
*
按照斯内普给我的路线，走过一个山坡就是伊万斯家所在的街区。
我并没有很烦恼斯内普所说的问题。对于传统巫师来说，一个针对麻瓜的混淆咒就可以一劳永逸，再不济就补上一个一忘皆空。
《诗翁彼豆故事集》里就有这么一个好吃懒做的男巫师，他用混淆咒占据了一个麻瓜的房子，把原本住在房子里的麻瓜当做佣人使唤。他住了足足三年，没有一个麻瓜发现异常，直到一个不知名的东欧老巫师经过这里，这家麻瓜才终于得到了解脱。故事的最后，老巫师为了安抚麻瓜脆弱的心灵，又用了一个麻瓜混淆咒抹去了他们这三年的记忆。可怜的麻瓜，好在老巫师还留下了一大笔金子，足够他们富裕地度过余生。
走下山坡后，我找了个隐蔽的巷子，把斗篷变形成了一件宽松的长袖外套，然后把魔杖塞在了袖子里，把它调整到最方便的角度和位置。
我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不对，我只引起了一个小姑娘的注意。
她在离我很远的位置盯着我，看上去并既不吃惊，也不迷惑，反而恶狠狠得像要生吃了我一样。然后她一脚踢开了脚边的石头，朝我伸出了手指，尖叫着喊出了“怪物”两个字。
我站在原地，陷入了深思。
我给我自己套的忽略咒又失效了吗？在短短二十四小时内失效两次，我是不是该反思一下自己的问题？还是这个一看就是个普通麻瓜的女孩其实经常接触巫师，已经形成了免疫？
我快走了几步试图和她说话，结果她突然像只兔子一样原地跳了一下，转头跑掉了。
“？”
我感到莫名其妙。
*
住在这个社区的麻瓜比位于郊区的蜘蛛尾巷更多一点，大多数都是麻瓜中的中产阶级。
我顺着平整的街道往前走，恰好一个老妇人从住宅里走出来看到了我。她诧异地循问我是不是需要帮助，于是我礼貌地告诉她我来找我的同学莉莉·伊万斯。
“我来给她送作业，她把书落在我家了。”我说，“她家是在这儿吗？”
“哦，哦哦，莉莉呀，往后走一段就到了。”老妇人给我指了路，紧接着打量了我一眼，向我抱怨道，“你是走过来的吗？唉，科克沃斯的路越来越不好走了，新造的路不经过这里，很多人都因为这个在考虑搬走呢。”
“我哥哥骑车送我来的，我们家有点远，在伯明翰。”我避重就轻地回答道。事实上我对科克沃斯的路况一无所知，但我总不能说我是空降的吧？
“伯明翰啊，那可是大城市，就算骑车也要一个多小时呢。”老妇人扶着老花镜，絮絮叨叨地说道。
“是的，有点远呢。”我随口回应道。其实我对麻瓜交通工具没什么概念，“骑车一个小时的距离”有点超出我的认知了。
“你哥哥对你真好。”老妇人感慨着说。
“……”
“……谢谢您。” 我说。
很难在这时候昧着良心夸奖西里斯，以他的心大程度大概会以为我又窝在哪里看书吧？
毕竟 “一整天没有出现的多瑞娅又是在看书” 这个答案会比 “一整天没有出现的多瑞娅其实是在和一个狼人生死搏斗” 靠谱得多。
啊，世事无常。
谁能想到有一天我会比西里斯还要莽撞呢？
*
顺着老奶奶指的方向往下走，我很快找到了伊万斯家。
那是一栋可爱的房子。它的每个窗台上都摆满了郁郁葱葱的盆栽，开着白色或者黄色的小花，有个二楼窗子边还放着一个红色的大嘴喷壶。外墙与周边的房子一样是浅灰的，但门被粉刷成天蓝色。邮箱是浅绿色，上面挂了个小木牌，写着加粗的“Evans”。
我站在邮箱旁边，敲了敲门。
“请问找谁？”
门开了，一个中年麻瓜女人走了出来。她似乎有点惊讶，然后很温柔地问我：“哦，你是佩妮的同学吗？你怎么……你的膝盖痛不痛？”
我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恍然大悟。
是我膝盖上的擦伤。
其实它并不严重，连光脚狂奔时脚底被小石子划开的伤口都比它更深。只是现在没有了斗篷，及膝裙子盖不住膝盖，这个还带着血痂的伤口就这样暴露在外面，显得我的膝盖有点血淋淋的。
“你还好吗？孩子？我想你需要医疗箱，还有一杯热的巧克力牛奶。”中年麻瓜女人（我想是伊万斯夫人）关切地问我。
我原来准备好的词全部被打乱了，只变成了一句干巴巴又没用的澄清：“呃，我其实是……莉莉的同学。”
“谢谢你，伊万斯夫人。”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差点儿完全消失在空气里。
伊万斯家有两个女儿，除了莉莉·伊万斯，还有一个叫佩妮·伊万斯的女孩，目前不在家。为了区分她们两个，我还是用“莉莉”称呼我认识的红发伊万斯吧。
我被伊万斯夫人带到客厅里，换上了柔软的棉拖鞋，然后伊万斯夫人用家用医疗箱替我处理了伤口。
我被麻瓜的消毒药剂蛰得呲牙咧嘴。伊万斯夫人一边温柔地安慰我，一边给我端来了巧克力牛奶和她刚刚烤好的小饼干。这盘香喷喷的小饼干很好抚慰了我那空虚的胃。
最后伊万斯夫人才问我：“发生了什么，孩子？”
我想了想，诚实地说：“我遇到了一些麻烦，夫人，我正在尽可能解决它。”
“你是离家出走了吗？你的父母知道吗？”伊万斯夫人微微皱起了眉头，“你知道的，有些情况不应该由孩子解决，我应该通知你的监护人。”
她眉心的褶痕简直和莉莉一模一样，莉莉因为波特感到烦恼的时候也是这副样子。
“我不太了解你们，我是说巫师的世界。但莉莉告诉过我你们那里刚刚发生一些暴乱，报纸上也在吵架。”这个中年麻瓜女人显得更加担忧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你，或许我应该向警察局求助？哦上帝，我忘了，警察可管不了这事。”
我藏在外套里魔杖已经准备好发射混淆咒了，但我犹疑了一下，决定再多说几句话。
“我离开家，呃，也不能算离家出走——之后在科克沃斯附近迷路了。”
“我想起来莉莉住在这里，所以想来找她借一下猫头鹰。如果我的家人读到我写的信，应该会赶来接我——我想我会在车站等他们。”我这么说道。
“天呐，那可不行。怎么能让一个小孩子一个人呆着呢？”伊万斯立刻抓住了重点，用一种柔和的谴责语气说道：“你看上去比佩妮小很多——哦，佩妮是我的大女儿，她快满十六岁了——比莉莉也小一点儿。”
“你不能再一个人乱走了，车站很远，下雨天科克沃斯的路也不好走，你已经摔了一跤了！哦，我就知道每一个孩子都不懂得照顾自己，在巫师界也是一样的。”
“亲爱的，你可以让父母来这里接你。如果太晚了，明天早上来也一样，你可以在信里说你在这里借宿一晚。”她很温柔地说道：“莉莉和佩妮出去玩了，晚饭前她们就会一起回来。别担心，你很快就能把信寄出去。”
我仰头看着她。
慢慢地，我收回了袖子里的魔杖，而后乖巧地点了点头。
*
伊万斯两姐妹回来了。
很遗憾，伊万斯夫人口中“一起回来”这个说法不太对，她们两个明显在外面吵了一架。
先回来的是莉莉。
她看到我坐在沙发上时瞪圆了眼睛。我小声地告诉她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时我的离家出走已经有了一条更加具体的理由——“因为西里斯把波特带回了家”。
莉莉几乎是立刻接受了它，面露同情地看着我——是吧，是吧？和波特呆同一个屋檐下果然是一件让人同情的事情吧？
“麻烦你了。”最后我很歉意地这样说道。
“哦，不麻烦。”莉莉由衷地感叹道：“幸好你搭乘的巴士最后停在了科克沃斯，要不然你该怎么办呢。”
我耸耸肩：“可能会花上十几个小时，坐麻瓜巴士到伦敦，再从查令十字街进入对角巷？我听说那边有个入口。”
莉莉咯咯咯笑了起来，红头发几乎要随着她的动作飞扬起来：“那你能把骨头坐得散架！！科克沃斯的车站管理员越来越懒了，你得在候车室坐好几个小时才能等到他们往伦敦发一班车……哦，来吧，我们去写信！”
莉莉把她的羽毛笔借给了我，我迅速地写完了信，然后我们一起把信绑在猫头鹰的脚上寄了出去。
寄向我家，我年幼时的“家”。
没错，既不是伦敦格里莫广场，也不是阿尔法德叔叔的庄园，而是我小时候呆过的一处房产。信的内容是一通胡言，因为家养小精灵波波是那幢宅子里唯一会喘气的生物——反正没也人会看。
我花了一点时间就和莉莉·伊万斯完全熟络了起来。
说实话只要你足够开朗，或者说“真诚”，那和任何一个格兰芬多交朋友都不是一件难事。我们交换了一点学院八卦，又聊了教授留的作业，很快就亲密得好像我们早该认识一样。
“那你今天晚上能留下来吗，多蕾？你是第一个拜访我家的巫师朋友！西弗就不愿意来我家，我想不通为什么。”莉莉很快乐地问：“妈妈，多蕾晚上可以和我一起睡吗？”
“哦，当然可以了。”伊万斯夫人的声音从厨房传了出来，“很少有莉莉在那边的朋友前来拜访，你们可以好好玩一个晚上。莉莉，你可以把你的睡裙借给你的朋友。”
莉莉像蝴蝶一样扑到厨房里，在伊万斯夫人的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下。
我托着下巴想，她真漂亮。
怪不得男孩们总是注视着她。
*
佩妮·伊万斯也回来了。
她气喘吁吁，叫着“妈妈，莉莉她又……”冲了进来，然后在看到我后，那声音嘎然而止。
“怪物！”她转而尖叫道：“这个怪物为什么在我们家？妈妈！妈妈！快把她赶走！”
我轻轻地“哇”了一声，看着这个麻瓜。
她没有浓密的红头发，也没有翡翠一样的绿眼睛，反而像一只毛茸茸的小麻雀一样，有着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褐色头发和圆溜溜的褐色眼睛。除了眉眼轮廓，我看不出一点儿她和莉莉是亲姐妹的证据。
一个标准的麻瓜。咋咋呼呼，吵闹，又什么都不懂。
我这么想到。
如果是几天前有个麻瓜骂我是“怪物”，我会立刻抽出我的魔杖给她一个教训。
但是我没有。
我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忍耐着因为她尖利嗓音而加剧的头痛。因为我忽然想到，是不是那个狼人也是这么看待我的？
一个标准的蜜罐里泡大的小巫师。自以为是，莽撞，什么都不懂。
所以他是不是觉得我闯进了不属于我的世界，像只自己跑上祭坛的、可怜可爱的羔羊——他理所当然可以给我一个血淋淋的教训？
就像现在。
就像现在，我看着她。
我轻轻地笑了起来。
“你好，佩妮，初次见面，我是莉莉的同学。”
佩妮·伊万斯跳了起来，就像她在山坡那里一样。然后她像只兔子一样逃走了。
“没礼貌的孩子，这是我们今天的客人。”她妈妈这么谴责她，但她头也不回，像炮弹一样冲上了楼。
我还听见她在楼上大喊我对她的妈妈使用了邪恶的魔法，而莉莉是帮凶。
“没关系。”我说，同时对莉莉眨了眨眼睛表示我理解，“我觉得佩妮很可爱。”
*
晚上佩妮没有下楼吃晚饭，所以餐桌上只有我、莉莉以及伊万斯夫妇。
伊万斯夫妇还表现得有点愧疚，替他们的大女儿道了歉。但我并不在意这件事，餐桌上的炖牛肉和鳕鱼很好吃，餐后点心也很棒，我吃得很开心。
晚饭后莉莉带我回了她的房间，我们玩了会儿她从学校里带回来的巫师棋。然后莉莉从衣柜里翻出来她的睡衣，领我去了她的浴室。当热水浸透我的皮肤时，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头好痛。
不知道斯内普能不能成功。
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莉莉正在摆弄我的铃铛。
“多蕾，它刚刚自己响了。”
她好奇地用指尖拨弄铃铛的铃舌：“但我现在怎么弄它都不发出声音。”
“响了几下？”我随口问道，“因为它是个魔法产品……你刚刚灌注魔力了没？”
“三下。”莉莉惊奇地说，“真的吗，我试试看。”
三下。意思是毒药的制作很顺利。
我顺手把铃铛拿过来，把魔力灌注进去然后晃了一下，铃铛发出了“当当”两下清脆悦耳的声音。
两下。意思是我知道了。
“就这样。”我说，“你试一下……啊，等等。”
“我想起来，如果没有成年巫师监督的话在校外动用魔法似乎会违反《对未成年巫师加以合理约束法》，我不知道这个算不算。”我装作犹豫的样子，“魔法部会发警告信。”
莉莉吓了一跳，收回了手：“这么严重吗？”
我摆了摆手，把铃铛扔到我的外套上：“或许不算？实际上压根没有那么严格。你有在假期使用过魔杖吗？”
莉莉苦着脸说：“佩妮不喜欢我在家里用魔法，所以我把魔杖收起来了。”
她指了指床头柜。
“那正好。”我眨了眨眼睛，扯了扯身上的睡裙，“我还在想要把我的魔杖放哪儿呢。刚刚我还在考虑要不要放枕头下面。”
我们两个对视了一眼，一齐想起了在霍格沃兹把魔杖塞到枕头下睡觉的日子，莉莉又咯咯咯笑了起来。
我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把魔杖放到了莉莉的魔杖旁边。看着并排的两根魔杖，我也微笑起来。
我该履行我的承诺了。
*
“送你一个礼物。”我从脖子上摘下我的项链，“算作我冒昧到访的补偿。”
吊灯被夜风吹得微微一晃，光线粼粼闪动。莉莉趴在床上抬头，红发铺散在枕巾上，她看起来好像一条探出水面的小美人鱼。
她真漂亮。我发自内心地想。
“给你，喜欢吗？要是不喜欢的话我回头用猫头鹰给你寄别的东西。”
“哇，好漂亮，是你们的家徽吗？”莉莉惊喜地看着项链，“看上去好贵重，我觉得我不能收下……”
“没事啦，它也没有别的作用，只是添加了幸运魔法而已，贴身戴着会有好事发生。”我打了个哈欠，“我家里的东西都是这个款式。西里斯说老古董们喜欢在所有东西上都刻上家徽，他们恨不得在自己脸上也刻一个。”
“然后他被打了一顿。”我说。
“哇——哦，真的吗？”
莉莉对布莱克家的事情很感兴趣。
我只好挑我小时候好玩的事情讲给她听，直到她变得迷迷糊糊的，回应我的间隔也越来越长。
莉莉睡着了。
我盯着天花板，感受着太阳穴深处隐隐约约的抽痛，心想我要是真把纯血家族里的那些陈旧瓜葛古老习俗全讲出来，莉莉对巫师世界的认知恐怕会来个颠覆。
还是不要吧？
我喜欢美好的东西。
黑暗中小闹钟指针移动发出的滴答声格外清晰。为了夜晚凉爽的风，窗户开得很大，从我的位置可以看到厚厚的云层间隐约漏出的月光。
我攥紧手心，在一片寂静里仔细聆听。
扑通扑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