怦怦,怦怦。

    仗助君的心跳很快。

    我大概是疯了吧,明明不算什么好事,但只要一想到仗助君没法再粉饰太平、用那张阳光男孩的嘴脸跟我演甜蜜恶心的校园青春剧,奇异的轻松感便涌上心头,仿佛我脱了轨的生活终于有一样回归到我的掌控中。

    “吉光……”

    他说话与呼吸声都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

    “啊,表情好难看,还要继续装傻吗?

    “表现得这么了解我的仗助君,不应该不明白吧?我和你对待杀人的态度差距有多大。”

    我仍然拥抱着他,头微微仰起,近乎温柔地说着,

    “即便是伤害了你的烂人,仗助君依然会公正地裁定他的罪,给仍然可回头的人以第二次机会——不要反驳我,就像你了解我一样,我也是了解你的,仗助君。”

    食指按在了他的唇上,仗助君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我已经从反应中得到了答案,不想听他的狡辩。

    “但我不一样哦,也是时候承认这一点了,不要再自我欺骗了吧?

    “比我弱的人想要伤害我,我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他,比我强的人,我会曲意逢迎,再找机会斩草除根,我绝不会给他们第二次机会,不愿意听他们的苦衷,也不想挖掘肮脏人性中埋藏的闪光点。

    “——当然啦,如果只是这样,仗助君应该也不会苛责我,毕竟手段再怎样过激,归根到底,也不过是受害人对加害者的反抗。”

    “可我要过分得多哦。”

    我朝他微笑。

    “我是个自私自利、永远以自我优先的人,只要是为了心中的平静,我也不介意从受害人变为加害者。

    “即便是无辜的人,即便是我不讨厌的人,如果他们的存在妨碍了我,我的底线是没有底线。

    “仗助君从来没想过和我战斗的场景……但我想过啊,还想过很多次。”

    “如果我犯下了罪行,被无辜者发现,该怎样让他们彻底说不出话?如果是承太郎先生或仗助君发现了我的恶,我又该怎么做,能让你们失去追究我的能力?如果不幸走到正面对决的地步,弱小如我,又该怎么战斗,才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慈悲的留手是强者的余裕,像我这样胆小的弱者,只会竭尽全力。”

    指尖从他唇瓣上挪开,勾勒着眼睛的轮廓,这双钻石在不久前明亮到刺目地闪烁着,现在却蒙上了阴翳。

    “我相信你,仗助君,我相信你的敏锐,你比绝大多数人都更接近我的本质,但你太温柔了,总是不愿意将事情想到最坏的地步。”

    “……”

    “但我已经彻底失去耐心了。”

    我收回手,松开了他,倒退一步。

    “再这么下去,说不定有一天,我就会想杀死你。”

    “你是我除了自己以外最喜欢的人,如果不幸是我赢了,说不定还会抱着你的尸体哭泣呢……但那又如何呢?

    “我和你根本就是两种人,如果没有替身,没有这混乱的一切,这份喜欢或许还能像冬季冰面上的断桥一般,维持着稳定的假象——可一切已经变了,春天来临,冰面融化,你我间的浮桥终归会在水波冲击下彻底坍塌,与其现在还要修补断面,粉饰太平,徒增今后的痛苦,为什么不干脆废弃呢?”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

    “过去的心意不是虚假的,当然,我承认,即便现在,我也在利用着你的心意,让你能站在这里有耐心听一个潜在罪犯的真情告白,而不是一拳打倒啰嗦的我再向承太郎先生举报。

    “我或许会变成一个最坏的人——或许不会,只是中二病的幻想,但不管是你还是我,都应该明白,这份可能性意味着什么吧?

    “将自己的人生绑定在一份最坏的可能性上,朋子阿姨和你的警察外公要是知道了,会理解你这份不合时宜的执着吗?”

    “……”

    仗助君没能回答我。

    他怔怔地看着我,但好像又没在看我,大脑连着语言功能都穿越到了异空间中,那张讨厌的、总是能说出歪理来狡辩的嘴,总算安静了。

    我抵靠着天台的铁门,很想大笑出声,但努力忍住了。

    终于,终于……

    即便付出了些被怀疑的代价,只要能摆脱这家伙对我的情绪干扰,那都是值得的——这并非是理性的取舍,就连支付的“代价”也是基于感性的主观判断。

    我不得不承认,仗助君已经让我动摇了太多。以至于我确实相信他……在某些时候,他能将我短暂地放在他的底线之上,而不是一视同仁地大义灭亲。

    正因如此,我绝不能再被动摇下去了。

    “如果你真的喜欢我的话……或许离我远点,才是最安全最合适的。”

    我放柔了声音,

    “毕竟,仗助君很难安分下来吧?

    “你的这份无法容忍罪恶、无法对苦难视而不见的温柔,在过去也曾指引过我前进的路,但现在,随着承太郎先生的到来,戏剧性的正邪大战展开,你的正义感,只会增加周围的动荡,让我随时可能向深渊滑落罢了。

    “我不想让你为难,也请你不要再妨碍我,让我变得更糟糕了。”

    “……”

    仗助君依然没有说话,我试探着,缓慢地旋开了门把手,他也没有再阻拦。

    铁门被拉开又阖上,我不紧不慢地离开了,将他一个人留在了天台上,自己往教室走去。

    直到坐回到位子上,我才感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这场被逼到临时起意的坦白宛如走钢丝,如若我手上再多几条人命,也不会这么干,但现在……或许是最后的时机了。

    我应该……赌赢了吧?

    -

    午休的时候,我没有去找任何人一起吃饭,轻松与疲惫交织的心情让我现在懒得和任何人说话,准备随便去校外买点面包应付过去。

    但杜王町实在太小了,小到足以让我在不想社交的时候撞上不想看见的人。

    有那么几秒钟,我很想装作没看见迎面走来的人,转身就走,但可惜,男人的视线先一步落到了我的身上。

    “中午好啊,小光,”他柔和地微笑,一边朝我点头,一边向身边的女人介绍,“这是我妹妹吉光。”

    “不愧是吉良先生的妹妹啊,好可爱呢,”卷发女人笑了起来,语气充斥着刻意的逢迎,“吉良先生平时很少提到家人,我是不是第一个有幸见到您妹妹的人呢?”

    “嗯……是这样吗,我有点记不清了。”

    “哈哈,那我就姑且这么自封了吧。”女人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语气里的敷衍,仍旧甜甜蜜蜜地说着。

    一副坠入爱河的受害人模样,但听话里的信息,像是同事,吉良吉影是那种会对身边人出手的类型吗?

    暗暗叹了口气,我虚伪地勾起笑容,

    “中午好,兄长,你也和女朋友出来用餐吗?”

    “呀!”

    只是一个词而已,她就害羞地红了脸,扭扭捏捏地摇晃着身体,

    “我,我不是……”

    她欲言又止,似乎想看看吉良吉影的反应,但我冷酷无情的兄长像是完全没留意她的反应,只是平淡地说着:

    “抱歉,佐藤,我有些事情想和我妹妹单独聊聊,你可以先回去吗?”

    女人看起来心碎了一下,但她还是强撑起笑脸:“啊……可以,可以的。”

    我目睹着年轻女人失魂落魄地离开,也撤回了嘴角的假笑。

    商店街上人来人往,分外热闹,但吉良吉影身边似乎总有种氛围,将外界隔离。

    “是上次的谈话让迟迟未婚的您有所触动了吗,亲爱的哥哥?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被您带在身边的异性呢。”

    “不,只是缠上来的无关人士而已,刚入职的新人总是这样没眼色。”

    吉良吉影顿了顿,看似关切地问道,

    “倒是你,吉光,午休没有和男朋友一起吗?你们还是热恋期吧,就放你一个人孤单地走在街上吗?”

    “我男朋友辍学打工呢,大概挺忙的吧。”我冷冷地说道。

    “哦……嗯?”

    吉良吉影平静的面具似乎碎掉了一瞬,这让我意识到他似乎还没来得及调查清楚音石明是何方神圣。

    效率真差,我暗暗嫌弃,嘴上若无其事地说着:

    “我忘了跟您介绍了吗?我和学长是因为他推销他狗叫一样的摇滚结缘的,因为感觉像流浪狗一样又惨又搞笑,情不自禁地就爱上了。”

    “……?”

    “开玩笑的,爱上的部分当然是假的,但确实是因为又惨又搞笑,就提出交往试试看了。”

    吉良吉影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们年轻人交往就是这么随便,和兄长你这种老古板不一样,连恋爱经验都没有的您,就不要来对我指手画脚了吧?”

    “……我没有这么想。”

    “你眼神中的不赞同刺痛我了。”

    吉良吉影咳了一声,他似乎对这种话题颇感不适:

    “我姑且算是你生活费的资助者,只是想提供一些善意的人生建议罢了。”

    “是吗。”

    我将目光从他攥紧的手指上收回,平静地说道,

    “我也只是普通的叛逆期,想体验一下因为兄长反对而抗争的戏剧化爱情是什么滋味。”

    他似乎有些头痛,按了按额角:

    “那照你这么说,如果我不管,你就会因为不够戏剧化和那个辍学混混分手了?”

    “学历歧视?”

    “是有些。”

    吉良吉影很好脾气地抬起手,摸了摸我的头,语气堪称温柔,

    “毕竟小光是我珍视的妹妹,和这种糟糕的男人在一起了,怎么说都有点生气吧。”

    “……”

    要吐了。

    尽管猜到他可能会装模作样,但还是要被恶心死了。

    我下意识想假笑,但努力到一半,就被意料之外的声音打破。

    “吉光!”

    我下意识朝着声源望去,那个熟悉的飞机头站在马路对面,一边笑嘻嘻地朝我挥手,一边走过来。

    “……?”

    有那么一瞬间,我还以为时间回溯了,因为少年的脸上是连我也看不出破绽的灿烂笑容,好像之前的对话没有发生过。

    我屏住了呼吸,眨眨眼,但眼前的幻觉没有消失,耳边响起吉良吉影温和的声音:

    “……是东方仗助,看来你们关系还是很好呢。”

    “……”

    什么意思,根本不好,糟透了……他到底在想什么?是故意来找我的?为什么会突然找过来?

    好恶心。

    突如其来的反胃让我一阵眩晕,踉跄了一下,就被两只手扶住了。

    “又低血糖了吗?跟我吵架也别气到连饭不吃啊。”

    东方仗助似乎用一种无奈的口气说道,

    “抱歉啦,吉良先生,我先把你妹妹带回去啦,应该没有什么急事要说吧?”

    “……只是碰巧遇上了聊了一会,不急。”

    吉良吉影说道,

    “没想到这么大了,还这么任性啊,要好好吃饭啊,小光。”

    “嗯嗯,我会照顾好她的。”

    “……”

    发冷的手被温热的掌心包覆,东方仗助牵着我,往学校的方向走去,随意地塞了个面包给我,语气轻快地说道:

    “路上买的,要是还晕的话,先填填肚子吧。”

    “……”

    “不吃吗,应该是你喜欢的味道吧。”

    “……你认真的吗?”

    “?”

    我看着他若无其事的脸,荒诞的情绪一阵阵袭来,甚至有一瞬间怀疑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未知的替身,让青蛙王子用辛红辣椒的能力对他进行探测。

    信号显示是正品,有血有肉的东方仗助,毫无疑问。

    难道是我被攻击了吗?世界是假的?

    因为超出了我的理解范畴,甚至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奇怪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无法理解的物种:

    “我说得那么清楚了,你是怎么做到还能逃避现实假装无事发生的?”

    “没有逃避啊。”

    他语调依然轻快,

    “我很认真地想清楚了,也反省过自己的错误了。”

    “哈?”

    “我对你做错了一件事,一件我本以为是正确的事。”

    东方仗助看着我,

    “我以为你讨厌束缚,需要足够的空间与安全距离,我以为你更喜欢作为掌控者,讨厌一切的冒犯,所以我有在努力忍耐……即便在你感到不快的时候,我也觉得你或许更想自己解决。”

    “……你或许确实更想自己解决吧……”他好像无声地叹了口气,“但,我也是有私心的啊,吉光。”

    “如果让你能接受的相处模式,无法达成我想要的happy ending的话,那这份忍耐——就算是你口中的那个宛如滥好人一样的东方仗助,也感觉无法再坚持下去了。”

    这听上去像是漫画里要黑化的宣言,但东方仗助说起来的语气依然轻松又愉快。

    到底是什么意思?无法理解。

    “……还不明白吗?great,看来你也不像你以为的那样了解我啊。”

    他轻轻抚过我的脸,

    “吉光,你认为我是个对坏人都会心软的人,那为什么不觉得我会对你心软呢?”

    “我——”

    仿佛角色对调一样,这次是他的指尖抵住了我的嘴唇,堵下了我的反驳。

    “嗯,嗯,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地信任我了。”

    他好像很开朗地说着,顺势拍了拍我的肩,

    “对所有人都遮掩真心的你,愿意抱着被猜疑的风险向我坦白,我在你心中的地位,一定超过了99.9%的人,我也一度以为这样就足够了……”

    “但是,果然还不够吧?”

    他朝我眨眨眼,露出了往日一般大大咧咧的笑容,

    “能不能再信任我一点啊?”

    “……”我很想说你在做梦,但此刻只感到无力与疲惫,甚至懒得说话。

    “哈哈,好像是个让人为难的要求,毕竟你也别扭了这么多年了,一时间做不到吧?”

    “你还知道啊。”

    “那就来责怪我好了。”东方仗助突兀地说道。

    “……什么?”

    我困惑地抬起头,对着他明亮专注的眼神,下意识想避开视线,却被强势地桎梏住了动作。

    这样难得不讲道理的仗助君让我吃惊到忘了挣扎,当我发现他的表情并不算轻松,有些紧张的时候,惊讶变为了恐惧。

    第一次,我感觉仗助君变得如此陌生。

    “……因为某种不讲道理的情感,从某个时刻开始,我就对自己发过誓了。”

    他轻轻吸了口气,安抚似的揉了揉我的发顶,却没有放开桎梏,

    “我会成为吉光的伙伴,这是发自真心的私心。”

    “……”

    “所以,吉光犯下的所有错,也有我自以为是、错误判断的责任。”

    “少给我自说自话了,好恶心。”

    “如果让吉光的手染上了无辜者的鲜血,那也是我的错。”

    东方仗助抱住了我,

    “在放弃我之前,先来学会责怪我吧,怎么样?”

    少年的怀抱这样温暖,我却感到寒意从脚底攀附而上。

    ……好恐怖。

    喜欢,好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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