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的好恶真的能以打分制来决定的话,那真是再简单不过了。

    0分就是0分,绝不会超过1分。

    可实际运用中,情感又不能这样简单地计算与比较。

    在这个不算很恰当的时机,我走在路上,回想我的父亲。

    如果仅凭直觉进行好感度打分,我给亲爱的母亲打0分的话,那会给那个父亲打1分。

    但这多出来的1分并不意味着“稍微喜欢一点”,也不意味着“稍微不那么讨厌一点”,更接近于“不熟”,所以干脆用对待毫无特色的路人的平均好感度来衡量我对父亲的感情。

    吉良吉广,虽说是我的父亲,但在我的记忆里,更接近于一个背景板设定一般的存在,我与他之间的联系要么是通过母亲,要么是通过吉良吉影。

    在我母亲狂热的絮语中,他似乎很重要,但更多时候,他个人的意志似乎无关紧要,佐和子的爱语所描绘的形象是如此苍白,仿佛即便换了个人,我那位母亲依旧会如痴如狂地爱着某个能承载她感情的容器。

    至于他本人的问题……相比起纠缠得惹人厌烦的女人生下的没见过几次的女儿,饱含期待地亲自养育的优秀长子得到了一个父亲更多偏爱——这是很常见的展开,我对此甚至产生不了太多感触。在我那些乱七八糟的家庭问题里,偏心长子只不过是解决优先级较低的一项。

    总之,在过去,我不是很关心我的父亲,也称不上特别讨厌他,也因此,我基本不了解他。

    但在我那位亲爱的母亲大放异彩的当下,我不得不搜肠刮肚,意图从我贫瘠的记忆碎片里找出那么点关于吉良吉广的信息。

    除了他深爱着他的儿子,我似乎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很快就放弃了。

    我的脑袋很疼,我不想再折磨自己了。

    我打了个电话,被我重新做手术取出蝗虫后脸色还有点苍白的音石明在威胁之下提前一步骑着摩托赶到,在路边等着我。

    现在的我懒得做出表情糊弄他,只是面无表情地问道:

    “让你之前准备的都放哪了?”

    音石明下车的动作有气无力,表情也没平时那么浮夸了,与我站在一起,像是两个吵架了互相生闷气的面瘫情侣。

    他拿手指了指不远处:

    “这里有家人搬走了,房子也一直空置着没卖出去,我就藏那边的花园里了。”

    我们一前一后地私闯民宅,这里确实很久没人来过了,花园无人打理,杂草乱枝肆无忌惮地生长,前任屋主的雨棚也成了小偷暂时藏东西的地方。

    我让青蛙王子把音石明此前从家里拉面店偷偷搬出来的两个备用煤气罐给收入储物胃袋中,又从他手里接过打火机。

    “你可以走了。”我对音石明挥了挥手,“记得帮我去买份章鱼沙拉,就送到我对门。”

    “……”

    音石明没有动,我看着他,有点奇怪:

    “怎么不走?”

    我可没觉得他和我感情有这么深,会想和我同甘共苦、并肩作战、参与我的家庭战斗伦理剧演个男主角,如果是平日里习惯性摇尾献媚、换我对他态度好点就算了,现在这种时候,怎么还会凑上来跟我演忠犬的戏码。

    总不会是真演得入戏了吧?

    音石明看着我,表情有些纠结:

    “……你,你确定现在就要动手吗?”

    “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说还要收集信息吗?怎么突然就要对上了,你知道吉良吉影的底细吗?我之前还有替身的时候,也没发现他有替身,他隐藏得太好了……你真的有把握直接对付他吗?”

    他神色紧张地盯着我看,像是想从我脸上看出点笃定。

    我略一想,也反应过来他是在玩哪出了。

    我绷紧的表情略微松弛,掌心轻轻贴上了他的脸颊,柔声问:

    “所以你是担心我吗,学长?”

    “是,我很担心你……”

    “真的吗?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我太弱了,不幸战死,会拉着辛红辣椒与你一起陪葬?”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呢,学长?”

    音石明的脸很热,他似乎还在发烧,虚弱带来的安静让他看起来比平时那副嚣张蟑螂的模样可爱了不少。

    他眼眸低垂,嘴唇嗫嚅着,说话声音细弱如耳语:

    “……你真的不会吗?”

    “既然你都猜得到,那有什么好问的?如果我快要死了,闲得没事把辛红辣椒放走做什么?让你这只虫子在我死后继续自由自在地满镇乱窜吗?”

    我的声音冷了下去,贴在他脸颊上的手微微抬起,顺手扇了他一巴掌,

    “你对我真是一点信心都没有啊,明明是我的手下败将,明明前阵子在我兄长面前装得那么猖狂硬气,现在说话却这么难听。”

    我把手挪开,正欲放下,又突然觉得心烦,对着他的脸又扇了一次。

    巴掌的声音很清脆,我并没有花很大的力道,但音石明的头顺着我的力气别到了另一边,侧脸对着我,雪青色发丝散乱地滑落,他抿着唇,像是真的很委屈、很失落。

    我厌烦地撇了撇嘴,正要离开,他却又一次说话了。

    “……每次都是这样,你为什么不再多演一会呢?”

    “?”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谁都会看不起我,更何况是你。

    “我想成为最耀眼的存在,想让所有人都听我的音乐,成为我的粉丝,但我连一步都没有跨出去,我只是在小镇里自娱自乐、发烂发臭,只是个遇到点困难就要用愤怒与吵嚷遮蔽挫败感的窝囊废——别用那种表情看我,偶尔我也是会有的,自知之明那种东西,哈哈。”

    音石明神经质地笑了两声,

    “我知道我输了,我连替身都没了,我是俘虏,我是手下败将,我为了活命做什么都心甘情愿……但只是演戏而已,我的女朋友,这对你来说有那么难吗?你打败了我,没有杀掉我,收容了我的替身,还哄我成为你的恋人,只要我积极点帮你做事,你还愿意夸我。你的声音很好听,笑容也很可爱,比我梦想中最忠诚的粉丝还要动人一百倍——尽管你的笑容虚伪透顶,你的耐心似有若无,你……我,我靠!狗屎!狗屎!说真的——你就不能再有耐心点吗?!哪怕有一次,一次就好,你能完整地演完一出戏呢,完整地敷衍我一次吗?!我……我说不定能帮你呢……”

    他越说越激动,几乎算是叫嚷了起来,在我烦躁地凝视下,他很快又偃旗息鼓,声音重新变得温吞迟疑,直到安静。

    他沉默着,他哭了。

    分不清真假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无声滚落,鼻涕也跟着流了出来,一点也不好看,不像之前仗助君那样、哪怕哭泣都狼狈得很有英雄气概、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王子殿下。

    音石明就是阴沟里的蟑螂老鼠,哭出来的眼泪也是脏臭的污水,与我对他的一贯印象相符。

    我本来应该就这么走开的,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再愤怒再憋屈再无法理解莫名其妙,也会为了活命忍耐到最后一刻,希冀我能带着他的性命一起活下来。

    但我看着他脏得乱七八糟的恶心的脸,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我开口道:

    “你应该再大声点,学长,大声到足以把周边邻居都叫过来,发现我们在密谋做坏事。”

    音石明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抽噎着出声回我:

    “……你有我的辛红辣椒探测信号,周围要是有人,你会提前发现的。”

    “咦,你现在分析问题还怪有条理的,刚才又哭又闹的,果然是装的吧?”

    音石明的面色一下子涨红,张着嘴,却说不出话,这次像是真的愤怒到无言了。

    “开玩笑的,别生气嘛,学长。”

    我心平气和地安慰他,

    “我呢,刚才经历了人生中最烂的一天,差点感觉我的生活已经完了,所以什么都无所谓了。

    “可现在看见你这种废物还能有手有脚地活着,甚至还敢对着拿捏你性命的债主大发脾气,我突然又感觉生活还是很有希望的,我还离下坠到最底端很远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你这只蟑螂还有点像呢。”

    音石明不哭了,他怔怔地看着我。

    “喜欢欺软怕硬,喜欢装模作样,喜欢粉饰太平,喜欢苟且偷生。”

    我对他分析道,并推导出结论,

    “我也是只可鄙的虫子,并不比你高贵到哪里去。”

    “看到光就想躲,看见发光的人就想吐,看见同在阴沟里的同类就更加反胃了,我发自内心地嫌弃你——嫌弃是藏不住的,喜欢也是藏不住的,我们虫子的本质也是藏不住的,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什么人呢?为什么还想从我这里获得真实的慰藉吗?我建议你趁早放弃这个梦想,还不如继续去做你那愚蠢的音乐梦。”

    我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脸:

    “不过话又说回来,亲爱的学长,你不觉得这很浪漫吗?”

    最后一句的话题切换太快,音石明只能呆愣地看着我。

    于是我继续说:

    “你躲来躲去,最后却被迫勇敢一次,要和另一只同样躲了许久的虫子殉情了,你不觉得这种死法很浪漫吗?听上去还怪摇滚的吧?缪斯女神会因为你的死法够有趣而对你回心转意吗?”

    他神色依旧茫然。

    我走过去,手避开了他脏兮兮的脸,拍了拍他的肩,宽慰道:

    “如果你对我这么没信心,又管不住嘴巴,非要闲着没事当面咒我死,那就抱着好心态等死好了,学长。”

    我感觉糟糕的心情变好了一丝,越发清晰地认识到:原来我真是这种能从欺负笨蛋中获得廉价快乐的人,我对自己更了解了一点。把傻住的音石明丢在原地,走了两步,又重新拐回去,把他口袋里的手机顺走,拨通了小林松子的电话。

    之前用自己的手机给她发了装作校园日常聊天的暗语短信,要求她按照之前我说的那样行动。虽然一切都乱透了,感觉我已经装不下去了,但我还是习惯性地想装一下。要是小林松子被吉良吉影以外的人抓住,打电话和她密谋的共犯只能是音石明。

    “你应该到了吧?”我问,“找到吉良吉影的办公室了吗?应该是在商场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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