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时宣也看到了她,却见他将手里的灯笼往一旁一丢,慌张失措地冲她跑了过来。

    “夫……夫人!是谁伤了你?”

    他看上去很慌张,一张干净的俊脸在微光的映衬之下,显得十分的无助与可怜。

    与叶时宣根本不是一个人。

    羿宁暗嗤一声,方才有一个瞬间,她甚至感受到了一丝意外和欣喜,她以为他感受到契印的连接赶来救她了,万万没想到,竟是她自作多情了。

    “叶时宣”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了起来,仔细检查着她身上的每一道伤口,直到确认没有太过于严重,他才稍稍有些放心。

    随后他弓下腰,一手穿过她的后腰,一手越过下半身膝后的位置,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咱们先回家。”

    他的声音竟带着些许沙哑的哭腔,羿宁眯了眯眼,更加确定此人并非她那逆徒。

    如今她灵力尽失,浑身上下也动弹不得,他表面看上去也并没有什么恶意,她也只好暂且让他这么抱着,往他口中所说的“家”走去。

    大概走了一刻钟,“叶时宣”在一间茅草屋前停了下来,屋子里有点点暖黄的光照了出来,显得很是亮堂。

    羿宁被他轻轻地放在床榻上,在晃眼的灯光下,她感觉他的眼眶在发红。

    “夫人稍后,我这就去寻药。”

    说着他一溜烟跑开了。

    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人,环顾四周,这屋子从外面看上去十分破旧,但里面却被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应家具俱全,窗边甚至还放着一把琴,平添了几分雅趣。

    方才被他抱起的时候,她暗自捏了捏“叶时宣”的手腕,他体内并没有什么灵力,甚至连妖魔之气都没有,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人。

    可锁妖塔怎么可能会有普通人?所以他必定是除了妖、精、魔、怪之外的东西,至于是什么东西,她暂时还未曾察觉。

    “叶时宣”拎了一个大大的箱子走了过来,这是他的药箱,箱子里摆放着各种灵药,给人吃的只有一小部分,剩下的全都是给非人之物吃的。

    他熟练地从中拿了一个小小的瓷瓶,从中倒出一颗白色的药丸,塞进她的嘴里,“夫人,快先吃一颗人参丹。”

    羿宁本能地拒绝,且不说这里是不是现实世界,就算是幻境,别人给的东西岂能说吃就吃?

    “叶时宣”愣了愣,诧异得瞪了瞪眼珠子,但很快他的诧异淹没在了无尽的自责与伤心中。

    他的眼眶再一次红了。

    “都怪我不好,是我累积夫人了。非但没护好夫人,竟还让夫人身受重伤,我不配做夫人的夫君。”他将药收回,吸着鼻子耷拉着脑袋,从羿宁的方向看过去,他像是一只犯了错的狗。

    羿宁蹙了蹙眉,若他是个寻常男子模样,倒也没什么,但他顶着叶时宣的脸做出这样的神情,每吸一次鼻子,她心尖最柔软的那处总好像被什么针扎了一下。

    有些疼,但不致命。

    她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冷着脸问道,“你说你我已经成亲?”

    他猛地抬头,那张俊脸竟是挂满了泪痕,豆大的泪珠此刻还从他眼眶子里掉落下来,看起来实在可怜。

    “夫人这是后悔了吗?”他吸了吸鼻子,将那只白色的瓷瓶小心翼翼地护在胸口,撇着嘴嘟囔道,“是啊,我这般无能,夫人后悔也是应该的。”

    说着他将药丸放回瓷瓶里,又将瓷瓶放回药箱中,不一会儿,又从药箱中拿出了一些处理伤口的工具药材。

    他红着眼小心翼翼道,“伤口只有处理了才能好,夫人你忍着些,可能会有些疼。”

    见她没回应,他便自作主张地拿起一把小小的刮刀,往羿宁腐烂的根部而去。

    羿宁认出了这把刀,它看上去平平无奇,实则是医圣自创的刮骨刀,其刀刃尖小又锋利,特别适合刮一些腐肉,只是刮的时候必须要沉得住气,否则若是刮到了其它地方,那便不是处理腐肉了。

    他足足刮了三四个时辰,羿宁根部的腐烂地方才彻底被刮干净,随后他才从药箱中拿出一些治疗的药粉,在刚刚刮去腐肉的地方洒了一层。

    一阵又凉又刺痛的感觉过后,她感觉根部在慢慢恢复。

    “叶时宣”擦了擦额间的密汗,长长舒了一口气,咧嘴笑道,“终于好了!夫人放心,等三日之后创口彻底恢复,夫人便能下地走路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欣喜,扬起的嘴角又落了下来,乍一看,更像是一条受了委屈狼狈不堪的小狗。

    好半晌,他又吸了吸鼻子,耷拉着脑袋,开始小心翼翼收拾面前的药箱,收拾完后,他才小心翼翼开口问,“夫人饿了吗?我昨日打了条鱼,给你煮鱼粥喝如何?”

    他在给她刮腐肉时,羿宁便一直观察着他,他虽长着叶时宣的脸,但神情气质脾气秉性都与叶时宣有天壤之别。

    她顿了顿,指着他的脸问,“这张脸是谁的?”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诧异,“我自出生起便是这个模样,夫人是……不喜欢了吗?”因为厌弃了这张脸,才对他这般冷漠的吗?那他要不要换一张?

    羿宁神色微微一沉,再道,“你是神农氏?”

    他又是一惊,手里的药箱险些落了地,他眨着无辜的眼眸子,愣愣地看着她,今日的夫人怎么与往日如此不同?但他还是选择回答她。

    他微微点了点头,很是心虚的看着她,“神农氏覆灭之时我还年幼,所以才得以苟活,但夫人请放心,我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更未做过任何伤害夫人之事。”

    神农氏乃上古神族,擅医药,能治天下万物,只可惜后来族中出现了以药入魔的魔物。

    魔物一旦入魔便私欲放大六亲不认,他们渐渐扩大,逐渐吞并了整个神农氏,让这一上古神族不再清明。

    后来因魔物们作恶太多引下天罚,天下修行者便趁此机会将其覆灭了个干净,自此之后,世间再无神农氏。

    羿宁出生之时,神农氏已经覆灭好几千年了,看来这画妖的道行远比她想的还要高一些。

    看着他顶着叶时宣的脸可怜兮兮的样子,羿宁莫名觉得有些烦躁,便挥了挥手让他下去。

    他点了点头,却依旧站在原地,羿宁挑眉,“还有事?”

    他柔声道,“天快亮了,夫人…不饿吗?”

    “夫人若是不想吃鱼粥,鱼汤丸子也是可以的,只是…”他显得有些委屈,“从前夫人最喜欢喝我做的鱼粥了。”

    羿宁被他叨叨的有些烦了,点点头,“嗯,鱼粥吧。”

    他眼睛瞬间一亮,仿佛一下子有了光,像极了一条得了主人夸赞的小狗,他若是长了尾巴,此刻必定摇得很是欢喜。

    他迅速整理好药箱,冲她明媚地笑了笑,“夫人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她的确只等了片刻,“叶时宣”便碰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鱼粥过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鱼粥摆放在一旁的桌几上,转过身来先将她摆正,随后再端起碗,从中舀了一小勺,细心地吹了吹,再递到羿宁的嘴边,温柔地哄道,“有些烫,不着急。”

    羿宁从来没想过,叶时宣会这般温柔地对待她,于是愣了好久之后,才问,“你叫什么?”

    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抖,他那双好看的眸子又泛起了雾气,但很快被他止住了,扯一扯嘴角,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是笑着的,此刻他的心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挖了一个洞,又空又疼。

    夫人真的打算厌弃他了吗?竟然连他叫什么都忘了。

    “黍璃。”他温柔道,“初见夫人时,夫人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当时他还高兴了很久,只是现在他有些不确定了。

    羿宁点点头,“确实很好听。”

    黍璃微微一愣,失落的神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又是一个明媚的笑容,“当真?”

    羿宁嗯了一声,算是给了他回应。

    她将他握勺子的手往外推了推,许是有些不忍心见到他可怜的样子,她道,“许是受了伤的缘故,我脑子有些疼,也没有胃口,有些事我都有些不记得了,你勿怪。”

    黍璃瞬间眼圈一红,自责道,“都怪我未护好夫人。”

    两人一来一往,羿宁终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捋清楚了。

    原来他是黍族族长夫人的养子,黍族族长有三个儿子,大儿子与二儿子都是族长的偷妾所生,唯独他,虽不是族长血脉,却是名正言顺,所以他便被定为下一任黍族族长,并娶鲜族族长女儿为妻。

    然而他只对医术感兴趣,并不想继承族长,也不想娶鲜族族长的女儿,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夜,他收拾行装悄悄溜走了。

    这么一溜就溜了好几年。

    后来,他从一个卖画会上看到一幅画,画中有一个绿衣美人,美人背着小背篓游走于山川之间,时隐时现。

    有人猜她背篓里装的是什么,众人都猜里面是药草,毕竟除了上山采药,哪个姑娘会背着背篓在山川间游走呢,但黍璃却一眼便认出,那姑娘是进山采花的。

    虽然他的背篓里目前空空如也,但看她游走的山川地貌无不长着奇花异草,他一下子看得有些入迷了。

    于是他以高价买下了这幅画。

    毫无疑问,这幅画便是两人如今所处之地,那画中的绿衣女子便是羿宁如今的化身。

    那些讲深闺趣事的话本子里常常都有“一见钟情”的人,那些人往往会为了自己所钟情之人奋不顾身。从前羿宁一直感叹那些人很有勇气,可如今看到眼前这个,她不禁觉着这样的人又傻又笨又糊涂。

    明明可以吃好穿好享尽荣华富贵,他们非得为了所谓心中所爱,放弃一切,吃尽各种苦头。

    看他这个样子,竟还觉得甘之如饴,羿宁啧啧几声,暗自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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