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莺回到劣神殿,便直奔钱有的草屋。

    钱有已然醒了过来,行云等人也在她身边守着。

    见她进来,原本靠坐床头的钱有立即起了身,想要下地来,她的身子还有些虚弱,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的,看着好不令人心疼。

    晁莺先一步开口道:“你受了重伤,躺着吧。”

    钱有在常灵的搀扶下再次躺了回去,微微低垂着头,神情惭愧,“主神大人,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冲动行事了。”

    看得出她是真心悔过,晁莺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笑道:“过去的事,就别放在心上了,当务之急,是养好你的伤。”

    钱有抬头,眼中含着泪意:“多谢主神大人相救。”

    “……我也没做什么,多亏了明渊太子,你痊愈后记得去拜访拜访明渊太子。”

    钱有接着道:“明渊太子也是因着魔尊的缘故才会出手救我,而魔尊……若不是您,魔尊想必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她这话一出,身旁行云等人皆发出了吃吃的笑声,好似她与天陌之间真有什么一样。

    晁莺耳后有些发烫,为了避免烫意蔓延到脸颊,她只好板起了脸,迅速岔开这个话题:“想必天宫发生的事你们应该有所耳闻了吧,创世神的牌位不见了,那上头附着的残魂,极有可能正在为祸人间。”

    “天帝下令众神出动,找寻创世神的牌位,你们若是觉得天宫无聊,也可去六界到处看看。”

    晁莺又交代了几句让他们注意安全的话,正要离开时,一名小童走了进来。

    小童行过礼后便道:“回穷神大人,弟子按照您的吩咐将那些物件送到财神殿,可财神殿的门童说,财神去了蓬莱,还未归来。”

    钱有深吸了一口气,道:“罢了,东西送过去就行了,你先下去吧。”

    话落又对着晁莺道:“主神大人放心,我只是让人把财神的一些东西还了回去,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和他有什么瓜葛。”

    只要钱有自己能想开,晁莺自然无话可说,她又叮嘱了钱有几句,也就起身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茅草屋,晁莺想到也有好多日没跟宁宁说过话了,于是摘下手串,放在手心轻轻地唤了一句。

    手串没有任何的反应。

    晁莺咬了咬唇,捏着手串走到窗边,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去趟魔宫,请天陌再施法让宁宁显形。

    但是天都这么晚了,天陌或许已经歇下了。

    她叹了口气,又将手串给戴了回去。

    抬头往外一看,正好瞧见月神架着车从头顶路过。

    今日,似乎正是人间的中秋,她现在去魔宫,说不定还来得及邀天陌去人间观看灯会。

    他定然会很高兴!

    这样想着,晁莺身躯化作流光,迅速前往魔界。

    魔宫的结界似乎并未阻拦她,晁莺讶然进入,直奔天陌的房间而去。

    十五的月亮极圆极亮,魔宫虽无一盏灯火,却依旧明亮如昼。

    她站在天陌的房门前,抬起手准备敲门,又突然停了下来。

    她唇角弯起,接着深深地呼一口气,扣响房门。

    “天陌,你睡了吗?”

    话落,晁莺屏神静静听着,却没听见屋内的回应,按理说他身为魔尊,即便是熟睡中,自己敲门的声音也早就该将他吵醒了。

    她抿了抿唇,又唤了一声,寂静的夜晚中,回应她的的只有夜风吹动树叶沙沙的声音。

    晁莺收敛笑容,蹙眉沉思片刻,随即轻轻一推,房门应声而开。

    屋内很干净,床榻上的被褥也整整齐齐的叠放在里侧,像是很久都没人在上头躺过了。

    他人去哪了?

    “阿姐,你有没有觉得今夜的魔宫有些诡异?”

    晁莺正出神着,腕间打神棍里的慕歌跳了出来,他双手环着胸,若有所思地说道:“好像所有人都消失了。”

    慕歌的话提醒了晁莺,的确他们进入魔宫时,太容易了,她不但没感觉到结界的阻挡,甚至也未察觉到有守夜魔兵。

    此刻的魔宫太过安静,像一座空城。

    怀着这样的疑惑,她踏出了房门,召出一道微弱的瘟神之力击向上空。

    没有任何碰撞到结界的反应。

    慕歌仰着头道:“嗯,有人撤去了魔宫的结界,天界要是这个时候打来,只怕是轻而易举就能攻破魔宫。”

    晁莺一愣,想也没想地就抬手施法,片刻间便在魔宫上方加筑了一道结界,她还担心不够牢固,转身对慕歌道:“你帮帮忙。”

    慕歌撇了撇嘴道:“阿姐,这儿的结界,可是魔尊亲设,除了他没人能撤掉,想必是他自己想要撤去的啊,阿姐你又何必……”

    晁莺心口跳动地厉害,她心里隐隐有股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天陌出了什么事。

    实在是不想听慕歌啰嗦,刚要出声打断,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痛苦到极致的哭喊。

    “是天陌。”

    虽然只有一声,可晁莺还是极为肯定,那就是天陌的声音。

    她循着声音的方向,迅速移了过去,最终却发现自己来到供奉先魔尊玉像的大殿。

    大殿内外,此刻跪满了密密麻麻的魔兵,原来魔宫的人都在这里。

    他们不停地朝着先魔尊的玉像磕着头,“咚咚咚”的声音此起彼伏,那是他们的额头触及地面的声音。

    晁莺甚至能闻到空气里的血腥味,这样不间断的磕头,很多魔兵的额前已经渗出了鲜血,然而他们依旧不停地磕着,像是在祈求着什么。

    “阿姐,你慢些。”

    慕歌跟了上来,扯住她的衣袖道:“阿姐,我感觉不对劲。”

    不知为何,慕歌觉得自己的心口紧紧的,有些难受,像是心脏正被人用利刃一寸一寸的切割着。

    他咽了口唾沫,刚想开口劝晁莺离开,这时,先魔尊的玉像后,再次传来一道沉闷的痛呼声。

    晁莺身形微动,眨眼间便到了玉像后,这才发现先魔尊锦歌的玉像后,有一道半开的石门。

    毫不犹豫地,晁莺进入了半掩的石门,慕歌来不及阻止,只好懊恼地跟了进去。

    罢了罢了,谁叫她是他的主人呢,当人家的器灵可不就是得在她义无反顾地跳入火炕时护着她吗?

    *

    石门后是一段向下延伸的甬道,脚下的石阶蜿蜒向下,有源源不断的冷气,似乎正从两侧的石壁中散发出来,让人不寒而栗。

    晁莺的心跳越来越快,她很想施法快速略过这段台阶,然而这甬道里竟像是有什么禁制一样,她完全施不了法术。

    如同凡人一般,只能一路小跑着。

    好在这甬道里倒是有些许微弱的亮光,不至于看不见路。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头上盘好的发髻散落,束发的簪子也掉了下去,晁莺披着一头散发,蓦地停下了脚步。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脑中一片茫然,只能听见自己心口剧烈跳动的声音。

    慕歌也追了上来,他喘了一口气,刚想问一句阿姐怎么停下了,然而在看到眼前一幕时,他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面前是一间石室,石室中央只放了一张宽大的冰床。

    冰床上,一身红衣的天陌四肢被粗壮的铁链捆绑着。他口中不断发出痛苦的闷哼,还伴随着密集的“咔咔”声,就像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他身下洁白的冰床,红色的血液不断流动蔓延,从冰床边上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溅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慕歌瞪大了双眼,一瞬间分辨不清他是穿的红衣,还是只是被鲜血染红而已。

    晁莺亦看到了这一切,她更是看到了天陌脱下面具后的那张脸,以及他那满头沉浸在鲜血中的浅金色头发。

    还有他发丝上的两枚红色贝壳……

    她脑中一片空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着和宁宁相似的容貌,为什么会有着和宁宁一样的发色,更想不明白那两枚她亲手系到宁宁发丝上的红色贝壳,为什么会在他的头上。

    冰床旁边站着好几个人,其中有屠仁,还有柴长老,其他人晁莺虽没见过,却也看得出他们都是魔宫举足轻重的人物。

    天陌虽四肢被绑,像是在承受什么酷刑,可晁莺惊惧之下也看得出来,冰床边站着的这些人,并不是罪魁祸首。

    相反的,他们每个人都是一脸惊惧焦急,正不停地向着天陌施法,施的都是治愈之术。

    双脚似乎被绑上了千斤重石,晁莺艰难地往前挪了一步,嘶哑着嗓子喊道:“天陌。”

    天陌没有回应她,他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那刺耳的“咔咔”声还未停下,晁莺发现这声音正是从天陌身上传来的。

    屠仁听到声响,回头看见了披头散发的她,他用着近乎绝望的声音道:“主神大人,可有办法救救魔尊?”

    晁莺眼眶酸涩,她用力睁着,看一眼屠仁,又看一眼天陌,艰难地出声:“他……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不都是因为你吗?”屠仁还没回答,柴长老便怒气冲冲地斥责道,他还想再说什么,屠仁及时打断他:“柴长老,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继而又转头看着晁莺,嘴巴张开又闭上,复又张开,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忽略天陌的嘱咐,一五一十地回道:“每到月圆之夜,魔尊身上的筋骨便会不停地断裂,之后再不停地重铸,这个过程会持续整整一个夜晚,天明方歇,平时都只有一夜,他自己也能熬得过去……”

    屠仁顿了顿又接着道:“只是他前段时日为了救你以身抵挡雷劫,又受了重伤,还有后面发生的那些事……总之,这次他的筋骨提前开始断裂了,你离开魔宫的后的第二日夜晚,他就已经开始这样了。”

    说完这些话,屠仁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他稳了稳呼吸,咬着牙继续向天陌施着治愈术。

    眼角余光看见主神大人无措地站在那,眸子里满是惊慌与不敢置信,屠仁突然有些后悔说出实情,那个“宁宁”对主神大人有多重要,他多少在魔尊这也听过一些。

    千年的陪伴,举足轻重。

    骤然在这样的情形下让她知道真相,只怕她难以接受。

    而且主神大人还是天界神祇,不像他已经脱离神籍,在这里,主神大人便如同凡人,她也救不了魔尊。

    晁莺不知道该怎么救他,她此刻脑子里一团乱,心里密密麻麻的像是针扎一样,疼得她只能张大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屠仁的话像是一记重锤,敲得她神魂震荡,让她措手不及。

    为她抵挡雷劫的人,陪伴她那么多年为她而死的宁宁,原来是天陌。

    晁莺几乎不敢相信,可那张脸,那一头金发,还有那两枚红色贝壳,皆是证据。

    怪不得他一直戴着面具。

    意识到她心心念念想要复活的人是天陌时,晁莺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她必然是高兴的,然而更多的是害怕。

    他现在的样子,让她整个人都止不住地恐惧。

    晁莺试着跟他们一样用治愈之术,然而却徒劳地发现自己半点法术也施不出来。

    柴长老看她脸上痛苦的表情,脸色总算是缓和了一些,他叹了口气道:“罢了,你走吧,你是天上的神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

    而只有在这个能够压制天界神祇术法的地宫内,魔尊的痛苦才会稍微减轻那么一点点,只因为这酷刑,是天道所施。

    即便他们是魔族,也无法抵挡。

    柴长老本是随口一说,晁莺却突然反应过来,她颤着嗓子道:“是要脱离神籍才能在此动用术法?”

    话落,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眼前乌发散乱的女子突然伸手到后颈,从皮肉里抽出一根雪白的细线。

    慕歌惊呼一声,忙抬手阻止,可终究是晚了一步,晁莺瞬间便将那细线扯断,像是扔废纸一样随手拋到一边。

    慕歌目瞪口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可是神脉啊,主神大人就这么扯断了?

    她的举动,一瞬间让所有人都愣在原地,尤其是柴长老。

    他看着毫不犹豫扯断神脉的晁莺,心底涌上了浓浓的悔意,他后悔自己方才情急之下所说的话。

    他的本意并不是想让她做到如此地步。

    柴长老惭愧地低下了头,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当务之急还是得确保魔尊能熬过今夜。

    每一位神祇的后颈处都埋藏着一根神脉,传说神脉断裂之时,神魂会感到被烈火淬烧之感,可晁莺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她不但没有感觉到烈火焚烧神魂的痛,神脉在她手中一分为二时,她甚至感受到了一种怎么也想不通的感觉。

    自由。

    就好像那条神脉是压制她神魂的禁制一样。

    实在是怪异。

    不过她却也顾不上去深思,她发现自己的法力终于能使出来时便迫不及待地施出治愈之术,然而却似乎没什么作用。

    天陌身上的筋骨断裂声还在持续,她的双靴也染上了红色。

    “离天亮还有多久?”

    晁莺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哑声问道。

    屠仁道:“还有三个时辰。”

    晁莺点了点头,突然问道:“上次宁宁的魂魄出现,其实也是天陌所为吧?”

    “是,他强行分离出自己的一魄,以宁宁的模样现身,只是想让你能安心些。”

    想也是这样,想必那次分离神魂,也是导致他这莫名其妙的伤加重的主要原因。

    晁莺的心绪已经慢慢地平复下来,她沉默良久,突然冷笑一声,声音平淡如死水:“他骗得我好苦。”

    其实她的语气也并没有多么的冷淡,可屠仁还是感觉地宫内的温度突然降低了好几个度,他看一眼晁莺,她的眼底已没了震惊,亦没了那短暂出现的喜悦,只剩平静。

    屠仁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一下子想到魔尊说的那句话:“她可凶可凶了呢。”

    当初听着还觉得腻歪,如今一看,怕是主神大人的脾气真的不好。

    屠仁突然就有点同情如今失去意识正在饱受折磨的魔尊了。

    “你们都停下吧。”晁莺停下治愈之术,抬脚走到了天陌头部所躺的那一侧,她闭上眼,双手抬起,在胸前结着繁复的法印,接着两手放置在天陌的头部两侧,口中开始念着陌生的咒语。

    屠仁与柴长老等人皆是一头雾水,唯独慕歌神情激动,声音也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意。

    “阿姐,你怎会念这咒语?”

    晁莺眉头紧蹙,凭着记忆结结巴巴的念完一串咒语,这才抬头看一眼慕歌,疑惑道:“你识得?”

    慕歌缓缓走近,呼吸都不由自主的轻了很多,他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又惊又喜地点点头,解释道:“我认得,这是生死咒,无论中咒之人感受到什么,施咒之人都会帮他承担一半。”

    晁莺唇角勉强地向上弯了弯,这咒语和这法印,她其实只见过一次,便是那日她承受雷劫之时,宁宁在她身边所做所念。

    她当时感觉阎王爷已经在向她招手了,昏过去前,她猜想自己必死无疑,然而结果并不是这样。

    晁莺只记得昏过去前,隐隐约约听见宁宁念出了这段咒语。

    原本只是怀疑那咒语的作用,如今听着慕歌的话,再加上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突然传来的尖锐痛感,晁莺更加证实了当初宁宁是如何救下自己的。

    或者说,天陌是怎么救下自己的。

    “啊!”

    晁莺紧紧闭上双眼,终于忍不住痛呼一声,紧接着身体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

    她从来没有这么痛过,感觉比那日的雷劫还要痛上百倍。

    浑身上下从头到脚,几乎每一个地方都在痛,就像是无数把尖利匕首在不停的刮着她的血肉,割着她的筋骨。

    而这还只是一半的痛……

    屠仁说,每一个月圆之夜,天陌都要经历一次。

    晁莺双膝疼痛难忍,支撑不住无力地瘫倒在地,只用尽全部的力气扒在冰床边上,一手握着天陌的手,不停喘着粗气。

    源源不断的水珠从下巴滴落,也不知那是汗还是泪。

    晁莺替早就痛得不省人事的天陌分担着痛苦,慕歌却彻底呆住了,屠仁与柴长老多次追问他,慕歌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眼前披头散发满头大汗的女子,还有那个冰床上痛到意识混乱的魔尊。

    生死咒,阿姐她怎么会生死咒?

    生死咒又为何会起作用?

    他们,到底是谁?

    慕歌死死地盯着这两人,眸子里一片空白。

    突然,他倏然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地宫,任凭屠仁怎么喊也不曾回头。

    柴长老看一眼空空的入口,再看一眼那厢那两个,忍不住用拐杖重重地砸了下地面,怒道:“这都什么人这是?到底什么是生死咒啊?”

    “柴长老你还看不出来吗?主神大人用这个咒语将她与魔尊暂时连到了一起,她正在替魔尊分担这筋骨不停断裂重铸的痛苦。”屠仁说完这句话,有些懊恼地捶了下地宫的墙壁,他什么忙也帮不上。

    柴长老呆愣许久,突然道:“这不是胡闹吗?她一个小女娃哪里能承受得了这种痛。”说着又转向屠仁,问道:“你也是从上头来的,这什么生死咒,你应该知道怎么解吧?”

    屠仁摇摇头:“我从未听过这咒语,我听我的朋友们提过,主神大人身边的那少年,其实是她的法器打神棍中的器灵,打神棍的年纪,可比柴长老你老多了,他刚才的那反应,显然知道这生死咒的,没几个人。”

    “也不知道主神大人是从哪里知道这咒语。”屠仁叹口气,担忧道:“柴长老,眼下该如何是好?”

    柴长老愣了愣,稳稳道:“还能如何?等着呗,要是这小女娃熬不过去,你我就等着给她陪葬吧。”

    屠仁:“……”可真会安慰人。

    不过他说的也没错,魔尊虽平时性情温和,对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可屠仁有种直觉,若是主神大人真出了什么事,他绝对会搅得这六界天翻地覆,鸡犬不宁。

    早知道自己就不开口让主神大人帮忙了,虽然这次严重了些,但勇武如魔尊,熬过去应当不成问题。

    哎,事已至此,只能等着了。

    除了等着,他们也做不了别的。

    *

    晁莺起先还有意识,可渐渐地,她就全然撑不住了。

    她昏昏沉沉,全凭意志紧紧抓着天陌的手,感觉自己的神魂已经脱离了躯壳,意识一片混沌,唯有痛感无比清晰。

    自己仿佛是睡着了,可梦里还是痛,再无其他感觉,只有无穷无尽的痛。

    想必天陌也跟她一样吧。

    晁莺不知道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只觉得在自己快要坚持不住时,眼前突然有什么刺眼的亮光袭来,刹那间所有痛感奇迹般地消失,就好像真的是做了一场噩梦一样,梦醒时一切都消失不见。

    她挣扎着想睁开眼皮看一眼,却怎么也使不上劲。

    幸好耳边屠仁的声音响起:“主神大人,没事了,天明了,酷刑结束了,魔尊也无事,你可以安心睡一觉了。”

    晁莺嘴角微微动了动,总算是能够放心地放任自己陷入困意了。

    *

    慕歌离开魔宫后,一路又是驾云又是化作流光,半点不停歇地朝着北方疾行而去。

    一日一夜马不停蹄地赶路,他最终在一片绵延千里望不到尽头的雪山前停了下来。

    这里是整个六界的边缘,极北之地。

    此处便是六界最凶之地,神佛妖魔皆不敢在此长时间逗留。

    是以当年他才拼死将他的前主人皓天的躯体埋葬在此处,因为只有在这,天界的神祇们才不敢找来。

    慕歌打了个冷战,颤颤巍巍地抬脚向上。

    他又花了半日的功夫,这才爬到其中一座雪山的山顶,皓天的坟墓正矗立在顶上,多年的积雪也不曾将其掩埋。

    说是坟墓,其实只不过是一个看上去像个球的雪堆罢了。

    慕歌撇了撇嘴,实在是当年情势紧急,他没有多余的精力时间去替他修筑奢华阴府,只得草草将其掩埋。

    “希望不是你。”

    慕歌站在墓前,迟疑了许久,这才发着抖说出了这句话。

    他屏住呼吸,抬手轻轻一挥,眼前的雪堆瞬间炸开,慕歌抬脚缓慢向前,看向那个不怎么规整的坑洞。

    “果然是你!”

    下一刻,寂静的雪山之上突然响起慕歌的一声怒喊,接着便再次归于平静。

    那坑洞之下,空空如也,不见棺木,亦不见皓天战神的躯壳。

    *

    如今天界的神祇奉天帝之命,倾巢出动前往六界找寻创世神的牌位。

    钱有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于是便跟着行云于丰等人一起离开了天宫。

    南天门处已有不少神祇,正三五一堆聚在一起说着话,看到他们五人过来,众神祇立时噤了声,个个眼神古怪地看着他们,仿佛他们几个是什么可怕的洪水猛兽。

    几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也懒得搭理。反正其他神祇看到他们一向是如此的,谁叫他们是不动神色便能给人带来灾祸的劣神呢?也难怪他们会敬而远之了。

    常灵无所谓地冷哼了声,浅笑道:“咱们还是快点走吧,否则有人该吓破胆了。”

    话落便带着其余四人转身,这时,突然有人在后面喊了一声:“穷神请留步。”

    五人疑惑转身,却是一位满脸堆笑长相颇为喜庆的男子。

    “是喜神。”钱有淡淡说道,喜神与财神是多年好友,钱有与他也算是相识。

    虽他唤的是钱有,可其他四人也停了下来,直直地盯着喜神,眼神充满戒备。

    喜神在几人面前站定,作揖道:“各位莫要误会,在下只是想找穷神打听件事。”

    行云等人莫名,只好看向钱有,钱有则有些不耐烦,如今与财神相关的人或物,她都不想再接触,遂面无表情地道:“什么事?”

    喜神道:“说起来我已有好几日未曾看到财神了,不知穷神最近可曾见过他?”

    “他不见了关我什么事?”钱有不客气地反问道,脸色已然有些不好看。

    喜神连赔不是,笑容满面的神情之下难掩担忧:“在下没别的意思,只是财神本该三日前就从蓬莱回来的,但直到目前,他仍未返回天宫。”

    尤其是他几次三番传音于财神,那端皆无反应。

    “没回来那就是在蓬莱乐不思蜀呢,你既然担心,自己去找他吧。”

    话落钱有便拉着几人转身,喜神再次绕到前方,笑意收敛了几分,沉声道:“穷神大人,你不觉得奇怪吗,以他的性子,不可能这么久无音信,我听财神殿的仙童说过,你几日前应当去过蓬莱……”

    “哎呀你烦不烦?财神与我们我们劣神殿有何关系,我们非得知道他的下落?”眼瞧着提及蓬莱时,钱有的脸霎时没了血色,常灵怒极,两手插着腰斥道:“好狗不挡道,喜神大人何时这么不要脸了?”

    常昊连忙拍了拍她的肩头,低声劝道:“小点声,别闹大了。”

    蓬莱发生的事,钱有本人自觉无颜,她不想让外人知晓,行云等人尊重她的意愿,此刻南天门神仙众多,嚷嚷起来难保不会搞得人尽皆知。

    常灵深呼吸了一下,情绪也渐渐冷静下来,她挽着钱有的胳膊,温声道:“咱们走,别理他。”

    话落几人刚挪动了下,喜神再次阴魂不散地挡住去路,就连一向沉稳的于丰与行云也心生不满,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发作,面前再次出现一人。

    “穷神,可否借一步说话?”

    却是与他们从无任何交情的武神尧宸。

    劣神们心下狐疑,不明白高高在上的武神跟一个劣神有什么话好说的。

    钱有眨了眨眼,抬手指着自己,轻声道:“你是在跟我说话?”

    尧宸噙着温润无害的笑,点头道:“是,我是在跟你说话。”

    虽疑惑,钱有还是好奇地朝他走了过去,两人稍稍走远了几步。

    钱有回头看一眼其余几人,他们脸上皆挂着疑惑与担忧。

    钱有冲着他们笑了笑,问:“武神大人不知有何指教?”

    尧宸道:“指教谈不上,我找你,是想让你帮忙找一个人。”

    “谁?”

    “财神。”

    “……你说谁?”钱有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今日一个两个的都找他打听财神。

    她忍不住揉了揉耳朵,一动不动地盯着尧宸。

    尧宸面不改色地道:“那日我刚好路过蓬莱……”

    他说着停顿了下,钱有心头猛的一跳,身体瞬间绷紧。

    她的反应尧宸尽数收入眼中,笑了笑接着说道:“穷神不必紧张,我不会对你们之间的事过多置喙,只是,自那日后,财神便失踪了。”

    “此事如今只有我和天帝知晓,未免事情闹大,还请穷神告知,财神有可能去的地方。”

    钱有眉头紧皱,半晌茫然,财神失踪了?

    不可能,钱有甩了甩头,心道他定然是和某个女神仙躲到哪里逍遥快活去了。

    钱有冷笑一声,正要开口,尧宸再次道:“财神的本命灯,这几日忽明忽暗,已然有灭掉的趋势。”

    “武神可是在说笑?”本命灯一灭,便意味着财神已死,钱有一时又惊又疑,直觉尧宸在说笑。

    “的确如此,此事眼下只有我与天帝知晓,未免引起诸神动荡,暂未将消息公开。”

    “可是……怎么可能呢?”钱有愣了愣问道,她有些难以接受,虽下定决心离开那人,可毕竟是真心喜欢过的人,乍然闻此噩耗,她心中也顿感酸楚难耐。

    尧宸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她的神情,果然她心底深处并未完全将财神抛诸脑后,如此,事情就好办多了。

    他再次开口,声音也压低了许多:“穷神不必伤心,眼下财神到底是生是死,还有待查证,只是,你与他相熟悉,可知他会去哪里?”

    钱有深呼吸了几下,稳住自己的情绪,缓缓道:“说不定他跟蓬莱神女在一起,武神大人不如再去蓬莱看看。”

    尧宸道:“蓬莱神女,也许久未露面了,事实上,那日蓬莱出现过的神祇,如今都不见踪影了。”

    “我怀疑,可能是魔族所为,毕竟那日魔尊也去过蓬莱。”

    尧宸终于说出了今日的重点,他静静看着钱有,等待她的反应。

    钱有皱了皱眉,不解地看着尧宸,“武神大人为何会怀疑魔尊,他那日只是跟着主神大人一起来救我罢了,财神等人与魔尊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对财神出手?”

    “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具体如何,还是得查清楚才能知道,今日我来找你,就是想让你去一趟蓬莱,调查此事,眼下创世神的牌位在下界做乱,我实在是腾不开手。”

    钱有沉默了半晌,终是点了点头,道:“我会去趟蓬莱。”

    一来,她不能任由财神莫名其妙地失踪甚至死亡,二来,此事若是交给别人,那日的事难保不会传出去。

    思虑再三,只能答应。

    “武神不介意我带个朋友去吧?”

    尧宸面上的笑意自在又从容,他抬手指一指一旁的行云等人,道:“自然,穷神大人可以带着他们一起前去,多个人也算是多个照应,我也放心些。只要事情调查清楚前,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便好。”

    *

    尧宸走时,特地将不甘心的喜神也一并叫走,没了外人,钱有便将武神所说之事悉数告知他们。

    “我觉得我得去一趟蓬莱。”

    常灵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不是已经不在乎他了吗?为何还要多管闲事?”

    “不是多管闲事,有神祇无缘无故的失踪,不管他是不是财神,我想我们都有责任查明真相。”钱有道。

    今日失踪的是财神,难保明日失踪的不会是他们。

    行云很是赞同她的话,他沉吟着道:“她说的有道理,武神不是怀疑是魔尊所为吗?虽然我也觉得魔尊不会做下此事,但总要有证据,尤其主神大人眼下怕正是在魔界,若真是魔族所为,总得提醒下主神大人……话说到这,不如这次让常灵常昊陪着你去蓬莱吧,我和于丰去魔界,我不放心主神大人一人在魔界。”

    几人觉得他的话很是在理,互相叮嘱一番后,五人便兵分两路,钱有和常灵常昊前往蓬莱,于丰则和行云去了魔界。

    飞速前进的祥云上,行云一路无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于丰几次和他说话,他均是沉默不语,心不在焉的模样让于丰心中起疑。

    他走过去拍了下行云的肩膀,见他抬头这才问道:“想什么呢?我跟你说话没听见?”

    行云神情沉重,欲言又止地道:“我有些怀疑是主神大人。”

    “什么?”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于丰狐疑地挠了挠头。

    行云深吸一口气,郑重道:“你们没看见主神大人那日的样子,你们没来之前,她好像是中了魔一样,身上弥漫着渗人的杀意,我想劝她住手,她二话不说便将我和钱有送走了。”

    想到那日主神大人冷冰冰地说出“今日我要踏平这蓬莱山巅”那句话的模样,行云只觉浑身汗毛根根倒立,后颈止不住地出冷汗。

    “我感觉我再多说一句,她怕是连我也一起杀了。”

    与其说是怀疑,不如说他是担心,主神大人那时的样子,太不正常了。

    “不可能吧,主神大人应当没那么心狠手辣吧。”于丰呆呆地张着嘴,若不是清楚行云的性子,他定然会认为行云在胡说八道。

    可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行云口中的那个人,是主神大人。

    接下来,二人都没再开口,只静静地坐在云朵上,朝着魔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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