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城内的街巷都有官兵巡视,姚姜的马车在城中被盘问了数回。

    打马车轩窗看出去,姚姜已见门面店铺大都关了门,百姓更是关门闭户,药铺也大多关了门。

    丁田带着他们连走了几家药铺,才找到一家开着两扇门板的。

    张全与谭青山下车步入药铺,姚姜也随在他们身后。

    药铺掌柜迎上来:“几位客官是抓药还是看脉,现下此间没有郎中,不能看脉。”

    坐堂郎中坐处已空了。

    张全:“我们不看脉,仅采买药材。”

    张全说着堆药名,伙计拿着按名取药。

    姚姜看了片刻:“请问掌柜,此间的商铺怎的大都关张了?”

    掌柜将他们打量了一回:“几位客官是居住在城外?”

    姚姜点头,“我们是城外的乡民,好些日子没到城中来了。”

    掌柜叹了口气:“现下青川城的生意难做。不仅有流民,还有集结成伙的歹人。流民尚好,给几个铜钱便打发走了,只是流民太多,我们也给不过来;歹人可是打发不开的,时不时来抢一回。虽说抢的是南北行与米粮杂货,我们做药材生意也怕被他们盯上,因此只能半开着门,有客官来了便做生意,看到歹人来了,关两扇门板也要快了许多。”

    姚姜这才看到药铺的门板后还堆了沉重的桌椅,想是关门后用来顶在门扉上,让外面的人不能轻易推开。

    一名身着布衣的妇人带着两个小儿来到药铺门外向内张望,伙计前去驱赶:“走,走,我们这里不施粥。”

    妇人却立刻便跪在了药铺门外,对着内里磕头。

    药铺掌柜见了,无奈之极:“天天来,我们自己都没客人,没得施舍!”

    但抱怨归抱怨,掌柜还是拿了几文铜钱走到门前递过去:“别来了,再来我可要让人驱赶了。”

    妇人接过铜钱,向着姚姜与张全一行人看来,掌柜挥手:“去,去。”

    姚姜已见妇人带着的两个小儿衣衫肮脏,脸上也有黑灰,妇人的衣裳也不干净。

    她小声问张全:“先生,他们是乞儿?”

    张全先点头后摇头:“应当是流民。”

    按姚姜所想,农户比城中百姓好些,有田地依靠,去年收了粮食,多少都会留下些口粮,没那么快四处流徒。

    可事实却是已有流民来到青川城!

    张全看了看她,压低了话声:“三河村的乡邻都有自家的田地,可这世间还有不少农人没有田地,交了租子后剩下的口粮也不多,平日里都靠菜地出产支撑,但今年干旱,菜地也随之干涸,哪里还能支撑得过去!主家都自顾不暇也不会管他们,他们要活下去,自然会离乡背井。”

    姚姜说不出话来,摸了摸腰间的荷包。

    张全提醒:“姚娘子,青川必定已有不少流民了,你哪里给得过来!”

    姚姜想了想:“不知官府可开仓放粮了?”

    谭青山摇头:“官府开仓放粮要么是朝廷发了令,要么是百姓都没粮将要饿死。青川的官仓里的米粮来自青川府的百姓交来的赋税,更应用于青川百姓的生存,不会因流民到来便开仓放粮,即便要开仓放粮也要看时机。”

    张全点头:“随意开仓放粮只会让所有的流民都赶到此间来。官仓里的粮也有限,支持不了许久,还会让青川百姓也随之饿殍遍地!”

    见姚姜黛眉轻皱,张全解释:“大旱还让明年的生计变得艰难。即便这时下雨,今年的粮食已经打了水漂,明年的生计也极是艰难。没有粮食不知要饿死多少人,没有种子饿死的更多!因此此间的官员不会为才现下便已来到的流民开仓放粮。但必定会设施粥处。”

    一旁清点草药的伙计听到了,小声道:“这位爷说的是,青川城外已设了粥棚,每日施粥两回,流民都会去那边领粥。”

    抓完了药,张全递过去二十两银子,姚姜看着他手中的几个药材包:“这样贵?”

    张全:“药草本就不便宜。许多药草种不出来得到山间采摘,采药人得翻山越岭才能摘到些许,自然也就不便宜。今年这样,只会更贵。”

    丁田将马车赶到门前,伙计帮手将药草都送到车上,姚姜跟在谭青山与张全身后出来,只见那妇人带着小儿瑟缩在街边。

    妇人看到他们出来,想要挨近来乞讨,却被药铺伙计呵斥:“我们掌柜才给过你铜钱,你还来纠缠?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可要打人了。”

    伙计挥舞扫帚,妇人神情惶惑不敢走近,遥遥合什向这边乞求:“三位爷都是好人,求你们让我的孩子跟着你们。我不要银子,只要孩子能有碗饭吃活得下去即可!”

    她说完话便连连磕头,两个小儿也跪在她身边对着这边磕头。

    纵算知晓小儿的行止是妇人嘱咐的结果,但姚姜初次遇上母亲当街送子的情形,实在心情沉重,她不忍再看低着头上了马车。

    在车中坐下,她终觉心中不安,打腰包里摸出一锭银子来,打开车窗对那妇人招了招手。

    妇人拖着小儿连滚带爬奔来:“公子爷看中哪一个?”

    她将两个儿子都拉上来:“他们都极听话,求公子爷带一个走吧!我,我实在养不活他们了!”

    姚姜甚觉凄惨,她本是摸了个五两的银锭,这时换了十两的锭子递出去:“我不能要你的孩子,你给他们买点吃的吧。”

    妇人愣了一愣,连忙称谢,伸手来接。

    忽然两只黑手伸来,姚姜只觉手上一痛,手中的银锭已被黑手抢了去!

    姚姜这才见不知哪里跑来个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男子,他抢了银锭转身便跑!

    她一愣之下,妇人已大声哭骂:“天杀的,这位公子是给我,你,你抢什么?”

    姚姜连忙缩回手来,这男子的指甲甚长,指甲里满是污泥,她手背上已被抓破数道。

    张全已出声:“青山抓住他!他抢银子!”

    谭青山已坐在赶车位上,也不下车,飞身一跃,在空中转身,落下来已落在那男子前方。

    他伸出手:“拿来。”

    男子正发足狂奔,险些撞在他身上,收住脚步转身向另一边跑去。

    谭青山长臂一伸,已揪住他男子的背心衣裳,将他举起来往地上一顿。男子哪里吃得住他这一手,被摔翻在地。

    谭青山:“拿来!”

    男子恨恨地“呸”了一声,谭青山:“不是给你的,你不能抢!交出来!”

    谭青山语气微重盯着男子,男子眼珠乱转,片刻后将银锭丢在地上。

    谭青山足尖轻挑,将银锭挑起来接在手中。

    他对着男子:“再让我看到你抢东西,我便不客气了!滚!”

    男子抱着头逃开,谭青山看了看呆立在车边的妇人,对她招了招手,妇人怯怯地走近来。

    谭青山将银锭递给她:“拿着吧,别再被抢了。”

    妇人连忙接在手中,连连作揖:“多谢多谢。几位爷是好心人,我看得出来,我的孩子跟着你们一定能活下去的,请挑一个挑一个吧。”

    她将两个小儿都努力往前送来,希望姚姜等人看中一个带走!

    两小儿哭着抱着妇人的胳膊,哭得凄惨且揪心。

    谭青山叹息摇头,上了马车在丁田身边坐下,丁田催马便走。

    马车向前行去,姚姜自车窗看出去,正看到妇人将拿着银锭的手自领口直伸入去贴身收藏。

    张全也看到了,叹息:“灾年这情形常有,姚娘子还是心太软,哪里给得过来这许多。”

    马车行至食肆所在的青川城门边,姚姜惊见此处流民不少,都拖儿带女,衣衫褴褛,有的背靠城墙搭建窝棚,有的则就住在已关张了的铺面屋檐下!

    出了南城门,还见依着城墙还住了不少流民。

    流民都蓬头垢面,看到有马车或行人走过便拥上来乞讨,城门口的士兵也不驱赶。

    回到家中,姚姜洗了手,取了烈酒来涂抹手背的伤口。

    杜翠兰取了白布来:“嫂嫂,可要包起来?”

    姚姜摇头:“不必。抓我的人的指甲里全是泥垢,用烈酒涂抹伤口过后伤口不易红肿,伤势也不会变重。很快就会痊可 。”

    话音刚落,门上轻轻敲了一记。

    张全进来递来两只瓷瓶:“这是外伤药。”

    忽然看到桌上的酒碗,他看了片刻:“这是姚娘子酿的烈酒?用这个治伤有效?”

    没等姚姜说话,他微笑:“酒为百药之长,但大多是饮用,或是以酒制作药丸;也有寒痹熨法,是以布片浸药酒熨帖患处以治寒痹。用来涂抹伤口时大多是用雄黄酒,但其中要紧的也是雄黄。姚娘子用烈酒涂抹伤口,是出自哪里?有什么说法?”

    姚姜想了想:“从前见一位老者以烈酒清洗伤口,我也很好奇,问了问。老者言道井水溪水并不洁净,用于清洗伤口易让伤口红肿,因此他用烈酒清洗。我还听闻佛观一碗水,四万八千虫。虽说四万八千虫只是虚数,但可见井水河水中都有我们看不到的虫子,用这样的水清洗伤口会让伤势加重,结痂也易留疤痕。因此我也学着用烈酒来洗。果真能洗净伤口让伤口很快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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