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正屋内的汪娘子已能坐起身来,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慈爱地看着身边睡得极香的小儿。

    姚姜在门外站了片刻,方才步入屋内。

    汪娘子见姚姜来了,便要下床,姚姜连忙赶上去按住:“此间寒凉,你现下最虚弱,稍不留神都会落下病根,医官嘱咐切不可下地,你可千万要按医官嘱咐行事。”

    廖夫人与两名苦役照料得细心,这屋内温暖,汪娘子手脚都暖和,姚姜放下心来,嘱咐了几句,方才起身告辞。

    万山荣于两日后入土,卫骏驰执意要去相送。

    来到伤营外,十来口薄皮棺木一字排开,棺木头上题着名字,姚姜才知那日死在游牧骑兵箭雨下的不止万山荣,还有十数名骠骑营骑兵!

    骠骑营兵士将这十来名去世的同袍搬上驴车,向前而去。

    姚姜搀扶着卫骏驰坐马车跟在后方,这边的荒山她从未来过,一路上只见坟茔成排,知晓其间埋葬的都是戍边逝去的兵士,心情沉重至极。

    风水先生先于他们来到,并已点选好了墓葬地。

    兵士们神情沉肃,按风水先生指点处挖出墓穴,将棺木葬入其中。

    姚姜还带了纸钱供品,卫骏驰让兵士取了去焚烧,看到马车角落还有数坛酒一摞酒碗,让士兵拿去祭拜。

    兵士们在墓穴前插上块木板,上面题写着去世兵士的姓名,算是墓碑。此间墓穴皆是如斯简陋。

    焚过纸钱,摆上供品,兵士们将酒倒出来,捧了两碗来,卫骏驰接过一碗,另一碗递到了姚姜面前。

    姚姜接过酒碗,看着他们在墓穴前站成两队,各将酒碗举过头顶,对着墓穴拜了拜,而后将酒都倾倒于地,转头看卫骏驰也是如此,便也依法而为。

    兵士们在墓前流着泪祭拜,而后将剩下的酒饮得涓滴不剩,相互搀扶着返回大营。

    姚姜搀扶卫骏驰上马车,卫骏驰却道:“夫人,我想走一走。腿上的伤无大碍了,此间离城也不远。我们慢慢走回去。”

    苏季扬赶着车缓缓跟在二人身后,姚姜搀着卫骏驰向前走去。

    卫骏驰腿上的伤已结痂但内里还没长好,走得片刻已觉疼痛。

    姚姜觉他脚下变慢,见他眉头微锁,便将他的臂膀架在肩上,“再走慢些。”

    卫骏驰长身玉立,臂膀搭在姚姜肩上正好。

    没等卫骏驰出言,姚姜:“我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千户只管扶着我的肩,咱们慢慢走回去。”

    有了姚姜全力支撑,卫骏驰脚下轻松了不少。

    走了片刻,他叹了口气:“万夫人如何了?”

    姚姜将汪娘子的情形讲给他听:“万夫人现下经不起这噩耗,先瞒着。”

    卫骏驰:“夫人这回辛苦了。我本不愿夫人前去操劳,但当时没有可靠的人,”

    “我为千户夫人,这情形下该前去照料。只是我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姚姜叹了口气:“万把总已为国尽忠,前尘烟消云散,不要再提。”

    卫骏驰站定脚步看着她,姚姜:“我的心胸不算宽广,我对万把总厌恶痛恨,可他忽然就这么撒手人寰,我心里也堵得难过。纵算我与他有私怨,我也希望他活着。”

    “你曾经同我说过,万把总是奇才。农户出身不识书字,却能官至把总,乃是他在战场上用命拼出来的前程。因此我虽恨他对我狠毒,却也有佩服。”

    姚姜轻轻颤抖,闭了闭眼没再说下去。

    卫骏驰:“这回来的是博来部的首领查干巴拉,他带了数百骑兵前来,都是弓马娴熟的骑手,其中还有好些位哲别,他们弓马本强,哲别更是神箭手,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周兵士多为农家子,进入骠骑营的虽是其中的佼佼者,成为骠骑营兵士后也勤加练习,但哪里是自幼便生长在马背上的游牧骑手的对手。”

    “且他们生长在马背上,又在苦寒之地存身,自有对付风雪的法子。我们在风雪之中的确不如他们。我也多次带着骠骑营追敌,但这回在风雪中很是吃力。”

    见姚姜看着自己,卫骏驰叹了口气:“追击那日先是没有风雪,天光也甚好,能看得到游牧骑兵的马蹄痕迹。追到下晚,连我在内人人都双眼干涩流泪、畏光、还看视不清。实则这情形游牧骑兵也会有,但他们比我们好得多,他们也知晓会有这情形,算计着我们看视不明了,才忽然出手。”

    “我自幼习的弓马,算得耳聪目明,若不是眼睛看不清,绝不会连中数箭。万把总的拳脚是在军营中练的,并不坚实,又吃了看视不明的亏。哲别的箭支专找我们铠甲连接处……”

    姚姜看过卫骏驰的伤,知晓哲别的厉害,她已不是初次听闻游牧骑兵的箭支射穿大周守军的咽喉,盯着卫骏驰的双眸看了片刻。

    卫骏驰双目如星,这时看不出异样。

    她等他说完了才问:“千户现下可看得分明?可还干涩流泪、畏光?”

    卫骏驰摇头:“现下好了。那时双目看不清是雪光所致的眼伤,这情形从来不会许久,回来后不再盯着白雪,很快便会好转。”

    姚姜想了想:“千户,骠骑营兵士可有蒙眼的薄纱?”

    没等卫骏驰发问,她已解释:“我曾听人说过雪光导致的眼伤为雪盲。乃是长久看视白雪所致,所幸此间下冬雪时天空并不晴朗,因此回来歇息不看白雪了便会恢复。若是阳光明亮,与雪光交融,眼伤更甚。若发现了伤情还继续盯着白雪,时刻久了真会盲瞎。能解这个难题的便是蒙眼纱。”

    “蒙眼纱能将雪光拦住,让雪光对眼眸的损伤减少。千户说游牧骑兵有对付雪光的法子,我猜他们在眼上蒙了蒙眼纱。”

    卫骏驰定定地看着姚姜,半晌后才问:“夫人连这个都知晓?是打哪里听来的?”

    姚姜愣得一愣:“我从前无意间听人提起过。骠骑营士兵要找寻敌人形迹,全神贯注盯着雪地,便易受伤。”

    卫骏驰:“夫人所言甚是。只是按夫人这样说来,这蒙眼纱得薄而且透才能看得分明。游牧各部都寒冷,他们的衣裳都得厚实,并没有纺织薄纱的本事,而大周的丝绸纱罗都贵,且不是随意能买到,他们打哪里得到的这薄纱?”

    姚姜咬着红唇想了片刻:“这么说来,他们用的便会是随手可得之物。”

    走了一阵,姚姜问:“千户,万把总为国尽了忠,朝廷对他的夫人可会安抚?”

    卫骏驰:“朝廷会给万夫人放发米十石,钱二千四百,麻布五匹。都折为钱数。”

    姚姜在心中算了算:“这也没多少。”

    卫骏驰:“安抚按官阶发放。兵士若是死于战场,所得更少。受重伤医治完毕后不能再上战场的兵士所得不能支持许久,因此夫人用农庄安置伤兵,真正解了他们的难处。若是将来我为国尽了忠,朝廷会给夫人米二十五石,麻布一十二匹,钞四锭,”

    姚姜没料到他说出这话来,愣在当地,瞪着他不知该说何话。

    卫骏驰却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但夫人不必担心,京城家中的产业能够养活你了,你不必,”

    他话没说完,姚姜已将他的臂膀甩开,退开几步瞪着他:“你,你怎会,你怎会?”

    纵算他们是假夫妻,她与卫骏驰也识得三年,也算好友,听不得这话。

    卫骏驰倒是淡然:“我们成了亲,我总要为你打算长远些。京中的产业我虽没好生打理,但也没败落。哪怕你将来不想用心经营,也能一世无忧……”

    也许是才看着万山荣与一众骠骑营兵士入土为安,姚姜听着这话甚觉刺心。

    她郁塞难耐,紧咬牙关才说出句话来:“我不要你的产业!”

    卫骏驰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了,我们回去。夫人不搀扶,我可走不回去。”

    姚姜瞅着他,他的话恳切也果真是为她打算,但这话却让她如被针刺,难受之极。

    偏这时节,她不能也不便同他计较。

    两日后,姚姜将一物递到卫骏驰面前:“千户大人试一试。”

    卫骏驰接在手中只觉轻如无物,丝软轻盈,定睛细看乃是一团黑色纱状物,似是以极细的黑丝团在一起制成。

    他翻来覆去看了片刻:“这便蒙眼纱?黑色的?不似薄纱。”

    姚姜:“不是薄纱。雪光为刺目的白色,因此黑色正好能克挡。千户闲暇可以先试上一试。”

    卫骏驰看了半晌找不到连接处,姚姜接过来:“我帮千户戴上。”

    姚姜将双手伸入其间便撑开了来,轻轻松松为卫骏驰戴上了。

    卫骏驰不觉眼前束缚,看视也与先前并无差别,当即让苏季扬牵来战马,跨上马背要往大营而去。

    姚姜急了:“你的伤,”

    卫骏驰:“无妨,我不去远,就是去试一试夫人这蒙眼纱,很快便回来。”

    卫骏驰这一去便直到次日晚间才返回。

    回来时眼上还蒙着蒙眼纱,他一进门便对姚姜道:“夫人,我昨晚带着两名骠骑营兵士一直在雪地里行走。他们都干涩流泪、畏光,我却没这情形。这蒙眼纱果真好,这怎生做来?所用的布料如何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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