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看了她片刻:“那,卫夫人认为这部分银子该由哪里来出?”

    姚姜:“出自采买菜蔬的银子。”

    六皇子眉头轻动,想了片刻:“姚娘子,这银子若是自你手中出,就不必惊动朝廷了。”

    姚姜微笑:“这事虽是好事,但我若不经朝廷许可,私下做了,将来难免成为把柄,令与此事相关的人都受牵累。因此我先替苦役们向朝廷请求,得了许可,再发放也不迟。农庄事多,银子还是得交由管营大人来管,苦役每月发放的银两也由管营大人发放。银钱与账目分开,才能清楚明白。”

    六皇子看向卫骏驰:“你可当真是娶了位好夫人。识进退不贪功,廖管营管着此间的苦役,这事果真还是由他来做才是。卫夫人,这事我替你上报朝廷,应当很快便能有回复。”

    退出客堂,天色已暗了下来。

    姚姜估摸着是晚饭时分了,六皇子与卫骏驰要说的话也近尾声,便让再招与琼叶将酒菜送入去。

    关上院门,她给六皇子的侍卫和车夫也摆了一桌饭食让他们用饭。

    而后让再招与琼叶在厢房内摆了菜饭,唤了苏季扬来同桌用饭。

    饭还未用完,有人敲响院门。

    苏季扬赶去开门,侍卫也出来查看。

    敲门的是名苦役,她发上全是雪花,呵着双手:“我是照料万夫人的苦役,万夫人请卫夫人前去说话。”

    苏季扬将苦役带到姚姜面前,姚姜还未出声,琼叶已小声提醒:“夫人,今日家中有事。”

    姚姜点了点头,对那苦役:“我家中果真有事,明日我必定去探望万夫人。”

    那苦役:“万夫人知晓万把总过世了,哭得死去活来。我去请了廖夫人,廖夫人现下已在照料安慰,但万夫人定要见到卫夫人,她说她只信卫夫人,我只能来请了。”

    “把总过世的事我们平日里一字都不敢漏出来,便是各家夫人前来探望,我们也会提醒,从没说漏嘴过。万夫人一直当万把总在大小孤城,还得过些日子才能回来。但今日来了几位官爷,给万夫人送来了朝廷的抚恤……”

    姚姜即刻让琼叶去取她的大氅,嘱咐再招:“我去万夫人家中看一看。你们小心听着屋内唤人。”

    苏季扬:“我随夫人同去。”

    再招想了想:“不知万夫人如今身子可方便?还是我随夫人同去,琼叶与苏大哥在此间听候差遣。”

    姚姜带着再招跟随那苦役来到万家院外,还未入院,便听到了内里撕心裂肺的痛哭。

    姚姜深深吸了口气,才步入院内。

    廖管营家中的仆役立在门前,看到姚姜来到,仆役打起帘子请她入内,姚姜已见廖管营的夫人坐在榻边椅上抱着汪娘子的孩儿,小声劝慰痛哭失声的汪娘子。

    汪娘子哭得满脸是泪,她的孩儿受了惊,也哇哇啼哭。

    廖夫人又要抚慰小儿又要劝慰汪娘子,正分身乏术,看到姚姜来到松了口气。

    “姚娘子,我将小儿抱出去抚慰,此间就交与你。”廖夫人抱着小儿立起身来快步出屋。

    汪娘子的泪眼对着姚姜看来,姚姜深深吸了口气,走上前去。

    汪娘子本来坐在榻上,这时连滚带爬下了榻扑到姚姜面前:“姚娘子,你说我家把总在大孤城。他还活着!”

    她哭得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姚姜,要从姚姜口中得到想要的结果。

    姚姜想了片刻:“汪娘子,你想听实话?”

    汪娘子本就没有血色的面容越发苍白,她看着姚姜,眼泪不停地掉落。

    姚姜转头看到屋内桌上放着的托盘内有银两等物件,那是朝廷送来的抚恤银子。

    姚姜仔细想了片刻,叹了口气:“万把总在追赶敌军时被敌军弓箭射杀,一同去世的还有十数名他的同袍,便是在你生产那日。”

    汪娘子痛哭失声,瘫倒在地。

    姚姜伸手搀扶却扶不起她来,再招赶入屋内与她一同扶起汪娘子,将她扶到榻边坐下。

    姚姜给汪娘子擦泪,待她痛哭声稍歇,才缓缓地劝:“汪娘子,万把总受伤后当即被送到了伤营,伤营的医官尽了力,都没能救回他来。我知晓时他已过身。因你那时正在生产,我没敢让你知晓。我给你赔个不是。”

    汪娘子已哭得无力言语,姚姜轻叹:“万把总已过世,但你和小娃娃得活下去。”

    廖夫人抱着小儿在门前踱步,她已将小儿安抚好,听了这话赶紧步入屋中:“是呀。这孩儿的父亲已去世了,幸而他还有母亲。你若哭伤了身子,他可怎么好?”

    汪娘子肝肠寸断,廖夫人担忧:“哭成这样,哪还养育得了这小儿。”

    姚姜:“农庄有牛乳羊乳,取来煮沸后晾温,可以喂养小儿。”

    廖夫人即刻让仆役去取牛羊乳,再招:“我跟着去,农庄的哨卡要认人,他们认得我。”

    二人去了,廖夫人将小儿递到汪娘子面前:“汪娘子心中悲痛,我们知晓,但小儿将要入睡……”

    汪娘子通红的双眸中又流下泪来,她轻抚小儿的脸,神情悲戚,收了哭声无声哭泣。

    再招取回牛羊乳煮热后晾温,而后喂给汪娘子的小儿。

    小儿喝饱后打了个嗝,再被廖夫人轻轻抚拍,打个哈欠眼睛便慢慢闭上,不多时已进入梦乡,廖夫人小心地将他放在了汪娘子身边。

    廖夫人叹了口气,压低了话声:“汪娘子,我们担心你太过悲伤,不能顺利生产母子俱损,这才隐瞒。我们本打算孩儿满了百日后细说与你,但,”

    汪娘子看着床上熟睡中的儿子,默默流泪。

    因六皇子还在家中,姚姜不便久留,将廖夫人请到门外,说了要赶紧返回家中的缘故,又道:“有劳廖夫人关照汪娘子,我将再招留在此间,有事让她来唤我。”

    出了汪娘子家,姚姜缓缓归家。

    雪花自天空中飘洒下来,这时归雁城中的门面大多已关张,街巷冷清行人稀少,巡视的兵士与更夫也不见踪影。

    这时虽无月光,但有雪光映照,脚下的路也勉强能看清。

    姚姜走得极是小心,避开薄冰,看准了才踏迈步,虽行走缓慢但格外小心没有摔倒。

    不知不觉间,她已走到了曾住过的小院。

    小院还没有人住,院内黑暗,院门上挂着锁,门前的雪也没扫去。

    姚姜戴了帽兜,雪花被风毛挡去了大半,但也有几片飘到了她面上。

    点点冰凉让姚姜深深叹了口气,万山荣那夜的作为恶劣到了极点,他那是决意要霸王硬上弓!若不是她先有了防备,那晚的结局不堪去想!

    这时回想起来,她都记得口中的浓重血腥味道!也记得万山荣的凶神恶煞!

    傅归思让姚姜鞭打万山荣了结他们的恩怨时,她真想讨回公道,可看到万山荣身上那许多伤痕,她也真打不下手!

    万山荣是为国出过力流过血的大营武官,算得英雄!她无法鞭打英雄!

    姚姜将万山荣的鞭刑留到将来,话虽说得半步不退,但她却知晓这是放弃了讨回公道的机会!

    这让她心中一直有棵刺,虽不发作,但不能去回望。

    如今她与万山荣的恩怨早已随着他的身死而烟消云散,那棵刺随之消失,却也颇不是滋味!

    万山荣毕竟是善战的头领,打过多场胜战才官至把总,这么突然过世,的确可惜,令人感叹人世无常!

    有人走近来,姚姜回头,却是卫骏驰。

    雪花落在他的大氅上,他来到姚姜身边:“夫人怎么来此间了?”

    姚姜深深吸了口气:“脚下没留神,便走到此间了。千户怎么来了?家中的贵客呢?”

    卫骏驰:“贵客已回大营内安歇。我知晓夫人来照料万夫人,没让苏季扬驾车,便来接夫人回家。”

    姚姜又对着小院的门看了一眼,“我们回去吧。”

    卫骏驰伸出手来,姚姜握住他的手,二人缓缓前行。

    走得片刻,卫骏驰:“万夫人如何了?”

    姚姜:“自是悲痛万分。但有幼子牵挂,应当能撑过来。我将再招留在她家中,若有意外,再招会来告知。”

    卫骏驰点头:“夫人思虑周全。”

    姚姜轻轻叹了口气,卫骏驰:“夫人怎么叹息了?”

    姚姜咬了咬嘴唇:“我是否心胸太狭窄?”

    卫骏驰看着她:“夫人何出此言?”

    姚姜又叹了口气:“我虽没鞭打万把总,但也没能对从前的事释然。我只是不提也不去想。但每每看到万把总或是万夫人,我心中都很是不快。我想鞭打他,把他欠我的讨要回来!可我下不了手!我没法下手!”

    姚姜这才发现,万山荣的死不仅在汪娘子心中过不去,她也是这时才来面对!

    她曾亲眼看着万山荣的棺木被埋入土中,还在坟前为他烧过纸钱祭过酒水,但她也是现下才真正面对他的死亡!

    姚姜轻轻发颤,“我曾经以为我无错。万把总对我行凶,我才还手。可,可我不知晓他的死是否与中了箭毒木相关?若他没中毒,身体强健,是不是就能躲过那一箭?是否当日我用毒箭木对他损伤太过,他身体不如先前健壮矫捷,这才……”

    她听到自己牙关相击发出轻微的“的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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