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姜交代了苦役几句,返回家中取了五十两银子递给那兵士。

    兵士离去,姚姜又返回灶间带着苦役们做菜,因带在灶间忙碌,她用两只瓦罐将做好的牛羊肉各装了些许带回家中。

    将牛羊肉放在灶上温着,姚姜去查看放在灶间一角的酒坛。

    酒是姚姜来到小孤城才酿制,再招跟在她身后,见她对着坛口封条上的日子细看,小声问:“夫人要饮酒?”

    姚姜:“今日有好牛肉与羊肉,正好小酌。”

    再招:“夫人,今回不饮烈酒,饮甜酒可好?”

    姚姜正想说甜酒配不上今日的香辣牛肉,话到口边心中一动,转而道:“今日我不饮酒,只是想着千户这些日子操演兵士也很是劳累,千户回来时小酌些许。”

    再招将一坛酒递来:“夫人看这坛可好,这是我们来到的第三日酿的,味道应当不错。”

    姚姜点头,忽然问:“你怕我醉酒?”

    再招愣了一愣摇头而后点头:“夫人,酒醉伤身。”

    再招对她行了个礼:“我知晓我不该对夫人说这话。但上回夫人醉酒把我们都急坏了。从未见过夫人那样伤心,哭得满脸是泪……”

    那晚姚姜醉得厉害,许多事都记不住了。

    再招叹了口气:“夫人还摔了一跤,搀都搀不起来,头上也撞肿了一处。”

    这个姚姜倒还记得,她轻抚着自己那晚撞痛的头,早已不痛了,想起了卫骏驰服侍自己喝茶。

    见她愣着,再招轻声说道:“太夫人带我与琼叶来北疆的路上给我们讲了许多。我们知晓夫人对人极好,也知晓夫人聪明智慧,在北疆想方设法让大营上下都吃得好吃得饱。来到后,夫人待我与琼叶真是没得说,连千户都对夫人都是言听计从,我们看着夫人伤心成那样,实在心中难过。”

    再招小心翼翼,她与琼叶小小年纪就被卖为奴仆,身世堪怜。

    她们是陆老夫人派来照料卫骏驰的,他毕竟是镇国公府唯一的独苗,投身北疆戍守国门,已是来经历艰苦。外祖母心疼外孙,送两个人来照料他,并不出格。

    姚姜把再招和琼叶都当做伙伴,她们在京城必定没有北疆这样辛苦,能到此间来吃苦的本就值得敬重。

    她们若不愿意来此,陆老夫人也不会带了她们来。

    只是姚姜平素不与人交心,这时再招说出这话来,她心中触动,轻叹一声:“今日我不饮酒,只为千户备下酒菜。往后我也不会再醉酒,你不必担心。”

    再招叹了口气:“夫人,我不是让你,我,哎,我嘴笨。”

    她神情懊恼,姚姜微笑着拿起酒坛:“我知晓你是怕我再喝醉了难受。实则我先前都不饮酒,年节家人聚在一起时才饮些许,饮得也有限。”

    再招看着姚姜,姚姜轻轻叹了口气:“我那时是心中难受,但现下好了,因此你不用担心我再喝醉。”

    再招:“千户也说夫人心里难受,才醉酒。下回夫人心里难受,我就给夫人唱小曲儿,唱到夫人开心了为止。”

    姚姜看着她:“你会唱小曲儿?”

    再招红了脸:“我幼年时常唱,后来到了老夫人身边,偶尔也会唱上几句。是我家乡的小曲儿,乡里干活时唱的,将来有空唱给夫人听。”

    姚姜来了兴致:“不等了,现下便哼两句来听听。”

    再招忸怩:“小山小哥儿睡着了,我这里一唱,还不把他惊醒了?”

    天黑透了卫骏驰都未归来,姚姜让汪娘子与再招先用饭。

    再招不肯,汪娘子也摇头:“我们再等一等。”

    汪娘子平日并不与姚姜和卫骏驰一同用饭,她会将饭菜拿到厢房内进食。再招有时也会与汪娘子同桌进食,汪娘子不拒绝,还不住给再招夹菜。

    姚姜知晓缘故:看到卫骏驰,汪娘子便会想到万把总,心中难过,哪里还吃得下饭去!

    因此她从不勉强,只是让再招给她多盛些饭菜送到她屋中。

    又等得一阵,姚姜看天色已是浓黑,便对汪娘子:“今日活计辛苦,不必再等了。你还得照料小山,极费心力精神,你先用了饭才有力气照料他。”

    她转头对再招:“你将饭菜分些送到汪娘子屋中,而后你陪汪娘子用饭。我来等千户。”

    见再招想要摇头,姚姜:“汪娘子辛苦,你陪她用饭能帮她照看小山些许,让她也安生用饭。”

    再招用完饭过来,姚姜坐在灯下细看良种培育记录。

    再招剔亮了油灯坐在一旁针线。

    直至二更,才听到有马蹄声响,有人敲响了院门。

    再招放下针线去开了门,姚姜也起身步出客堂。

    来人不是卫骏驰,而是一名骠骑营兵士。

    他对姚姜抱拳:“夫人,今日军营内有兵部送来的公文,千户忙碌不得归来,便在军营中歇下了,请夫人不必担忧。”

    姚姜愣怔了片刻:“好,我知晓了。”

    那兵士又对姚姜抱了抱拳,转身出了院门,跨上马背离去。

    再招关上院门,姚姜想了想:“你早些歇下,我去熄火。”

    再招:“夫人还未用晚饭,我给夫人端来,夫人用过晚饭我再熄火。”

    姚姜并不觉饥饿,相反还觉腹中饱闷。

    她正想说“不必了”,却见汪娘子立在厢房门前,目光看向院门,神情沉重。

    汪娘子没进入堂屋,片刻后她回过头来小声问:“千户不回来用饭?”

    姚姜点头:“营中忙碌,千户今晚歇在军营。”

    汪娘子不言语了,再招将姚姜的饭食端来:“夫人先用晚饭,我给千户留了饭食温在灶上。万一千户夜里归来,也不会饿着。”

    牛羊肉都放上小火上焐着,这时盛于碗内送上来,香气扑鼻;再招给姚姜盛了饭来,放在她面前。

    今日的饭菜都很好,她却没胃口。

    再招在一旁细心劝慰,为免她担忧,姚姜拿着碗筷将饭吃完,菜仅用了几口,放下碗筷。

    再招收拾完毕回到客堂,姚姜依旧坐在灯前,她则在一旁坐下继续针线。

    姚姜看了一阵手中的册子,抬起头来:“你去歇息吧。”

    再招手上不停:“我现下还不想歇息,就陪着夫人。”

    姚姜不再出声,再招做了一阵针线,起身给姚姜端了盏温水来:“夫人看书不要看太晚,太费心神,喝口温水。”

    姚姜抬起头来正要说话,忽然看到汪娘子立在客堂门外。

    汪娘子看看院门又看向姚姜,姚姜放下手中的册子:“汪娘子还不歇息?”

    汪娘子步入客堂:“小山睡下了,我来看看你。”

    她在一旁的椅上坐下,再招看了看姚姜,姚姜也不知该说何话。

    汪娘子却看了看再招手中的针线:“我的针线粗糙,你这是给千户做的?”

    再招又看向姚姜,姚姜知晓她的意思:“汪娘子,你可是有事?”

    汪娘子看了她一眼:“我就是来陪你。从前把总也有在军营当值,他在军营的晚间我能安睡。但他若是带着兵士迎敌,我必定睡不着。不论他告不告诉我,我都是睁着眼睛等到天明。”

    姚姜咬着嘴唇,汪娘子的话将她一直没说出来的担忧揭了出来。

    卫骏驰也多有在军营当值不返回家的情形,今日的情形实在奇异!

    不知为何她就觉卫骏驰未在军营内,军务繁忙与宿在军营只是托词。他还派人来取了银两,是否是赶路追敌?

    可五十两银子并不够赶路花销,也没听闻灶间的苦役做了骠骑营兵士追敌所需的干粮!

    他们成亲以来,姚姜对卫骏驰的行止是知晓的。

    小孤城虽没有敌情,但他每日都会到军营操演,下午操演完毕便会归家。

    小孤城易守难攻,如今城南的山上还修了哨塔,能看出去极远。

    兵士们甚而说哨塔上比城墙上看得更远!将来岗哨应当移到哨塔去,既看守了庄稼,还能眺望远方,能早些看到敌情!

    邻近此间的几个游牧部落都弱小,牧人也不多,因此不会跟随大的部落一同来犯边。

    姚姜来到此间与往来的客商也见过多回,见他们都自此间去往游牧部落,都会问起部落的情形,因此知晓也甚多!

    今日没听到哨探前来报信,也没听到有敌来犯,但她直觉卫骏驰出城了!

    他今日忽然让骠骑兵士来报信是从未有过的事,让她疑虑顿起,只是她也不能到军营去问信。

    汪娘子去拿了针线来做,她做小山的虎头帽,软布用绒线扎了虎头图样,针脚粗大,花样也不算精致,但粗针大线扎出来的虎头很是威严,更有气势。

    长夜寂寂,再招又添了盏油灯,与汪娘子一同飞针走线。

    姚姜虽看着手中的书册,心中却是一团乱麻,担忧、焦虑齐上心头。

    不知过了多久,街巷传来三声敲梆子的声响,已是三更。

    再招低头缝了许久,脖颈酸痛,放下手中的针线:“夫人,三更了,去歇息吧。”

    姚姜回过神来,看了看屋内,“你先去歇息,等我困倦了,我来唤你起身守候。咱们轮换着来,这样,千户回来了也不至于没人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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