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寒冰（四）
林敏敏冲他一笑，不假思索道：“喜欢啊。”
谢蓝玉笑道：“然后呢？”
林敏敏收回目光，笑道：“到傍晚了，抱着狗坐在门口看一会儿落日。到了晚上，吃些晚饭，看会儿书，画一会儿画，抄一会儿经书就睡觉。等到周末，就带着我的狗，我做的胭脂，去赶集，凑凑热闹。卖的钱买点自己喜欢吃的美食，玩意，还有一些做胭脂的材料。”
“你想的这些都很好，只是……”谢蓝玉的面上似乎有些落寞。
林敏敏疑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有些孤单。”
林敏敏有些沉默了，生活在二十一世纪，想吃什么就会有什么，想玩什么就有什么，想去哪里，几个小时内全国跑。
可是人却越来越远，没有谁敢将感情再全部寄托给一个人。
科技那么发达，信任却如此脆弱，不知道这到底算是进步还是退步。
“你为什么不带上我，带上你的家人一起？”谢蓝玉说着，眼神中似乎包含着一些失落。
“其实，我们现在不是在过的这种生活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那些，只是我小时候的想法，现在不是实现了吗，我挺满足的。”林敏敏找了个似是而非的理由安慰他。
目前这样的生活就很好了，只是，只是，太短暂了啊。
谢蓝玉看着她，不置可否，林敏敏调转话题，笑问他：“蓝玉，你理想的生活是什么样的？说实话，和你相处这么久，我……我还不是很了解你。”
谢蓝玉笑道：“你终于对我，有点兴趣了？”
林敏敏尴尬地笑了，她身处的那个时代，工作之后，绝对不会对人问东问西，比如说，办公室对面，离你三个工位远的同事，你未必叫的出他的全名。
不问才是常态。
林敏敏记起刚开始碰到谢蓝玉时，他晕倒在雪地中，是林父救了他，于是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流放途中？”
林敏敏话刚落音，似乎勾起了他的思绪，眼角似乎微微泛红，她看了不由得暗暗吃惊。
无论发生什么事，他总是云淡风轻的样子，而此刻，她能明显感受到他情绪的起伏波动。
原来谢蓝玉是山原谢氏一族的庶族，分下来时已经式微，分给谢蓝玉父亲，谢老爹值当点儿的财产只剩闹市东门的两间铺子。
谢老爹有两儿两女，大儿子谢仲莲，老二便是谢蓝玉。谢仲莲为人颇为豪爽，喜欢与市井之人往来，与朋友合资开了一家米面粮油的铺子，他朋友的妹妹金氏常来铺子里帮忙，一来二去，两人日久生情，不久就看对了眼。
二子谢蓝玉，从小性情温顺文静，好读书写字，有些谢氏遗风。但是为人过于安静，在家中很得尊重，不过真正喜欢和他相处的并不多，唯有小妹常来找她说话解闷。
金氏过门后，家里越发热闹，不到一年，新添了个小闺女，一家人围着逗乐，也是其乐融融。
不二年，生了个大胖小子，金氏开始神气起来，拿出谢氏大嫂的派头，指挥两个姑姐干活。
对谢蓝玉也是冷嘲热讽，无奈他全当耳旁风，金氏奈何不得，全往两个小儿身上撒气，整日里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一两年光景间，两个女儿相继出嫁。
谢家父母本欲让谢蓝玉进京赶考，但是谢蓝玉坦言并无做官的愿望，只考了院士，做了个秀才，开了间私塾给人开蒙。
不多时也搬了出来，只逢年过节地回家看望父兄。
那年中秋，谢蓝玉带了些瓜果螃蟹，月饼水酒回家，那日姐妹也携儿女归家，一家人好不热闹，金氏难得温顺和气，一家人似乎恢复了往日的温馨，一边赏月一边说说笑笑，月至中天，酒杯已空。
大家各自回房睡觉。
等到第二天天明，谢蓝玉一睁开眼睛，便看见衣衫不整的金氏在旁边哭哭啼啼，不由得大惊道：“嫂嫂为何在这里？”
金氏便开始大声嚷嚷起来：“瞧你干的好事儿！大家快来看看呀，这个偷嫂的混蛋哟！”
谢蓝玉赶紧跳下床，将她往外拉，哪知她死活不动，一时气急，竟然将她衣袖扯断，露出白花花的一片胳膊臂膀。
此刻，一个男人怒吼的声音传来：“谢蓝玉，你还是人吗？！快给我住手！”
“二哥！”“小弟！”以及叹气声相继传来，谢蓝玉转头看去，只见自己的大哥，父母，小妹都站在门口。
金氏见这么多人，连不跌下床，捂着脸就要往墙上撞去，大叫道：“我可真没脸活了！”
谢蓝玉一时间失语，只觉得脑中嗡嗡响着。
谢仲莲拉住欲寻死的金氏，一把搂在怀里，对着谢蓝玉叫道：“你说！你为什么干这么禽兽不如的事！”
谢蓝玉只道：“大哥！相信我！我没有。”
谢仲莲道：“大家有目共睹！你没做，金妹怎么在你床上？！”
“我对大嫂从来没有非分之想，更不可能做如此为人不齿之事。大嫂怎么在我这里，我也想问个明白。”谢蓝玉话说到这里，心头急火已去，脑中渐渐清明。
金氏躲在谢仲莲怀里，泪水涟涟：“我知道谢兄弟一表人才，我呢，已经是人老色衰，不入他的眼，他说对我没有非分之想，这必定也是真话。”她说着抹了抹眼泪，眼泪还没抹干，哭得更凶了：“可是，谢兄弟这么大了，也没近过女人身，难免寂寞。昨夜饮酒多了些，便半夜出来如厕，哪知道碰上谢兄弟，他上来就抱住我，堵住我的嘴，就往他房里拖……”
她说着就要挣开谢仲莲，往墙上撞，她的两个儿女也上前抱住她，谢家父母，他的姐妹，看着他的眼神中满是失望和痛心。
“我没有这么做，一睁开眼睛，她就在这里了。”谢蓝玉坚定地说道。
金氏的哭声更大了，挣扎的力度更大了，谢仲莲气得大骂道：“你这叫什么话，你是说金妹自己爬上去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为什么要怎么做？
谢蓝玉在心中问自己，他冷笑了一声，自己的清白也不要了，还能为什么？
他冷冷地看着金氏，金氏碰到他冷峻的目光，似乎被烫了一下，满脸通红，奋力睁开众人的怀抱拉扯，一头往墙上的木柱子上撞去，顿时鲜血直流，一家人忙不迭地急奔过去，哭声喊声叫声乱作一团。
谢蓝玉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外乎如是。
从此，谢蓝玉在那里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只得远离家乡，另谋生路。
他每到一个新地方，就会去找私塾任教，但是时间一久，有家乡的的人来到这里，认出他来，他的事便会被宣扬出去，私塾也不会再留他。
因此一直无奈，四处迁移，一次在途中遇到大雪，险些丧生，幸好被林父所救，才保全性命。
到小扬城后，一来自己身体未愈，二来不想再惹风波，因此不再去私塾。
等到时机成熟，站稳脚跟，方才出门去私塾闲散教些蒙学。
谢蓝玉说这些的时候，表情淡漠，似乎是在说别人的事。
随后他似乎漫不经心地问：“你相信我吗？我没有做过那样的事。”
林敏敏莫名觉得心酸，给他倒了杯茶，忍不住握了握他的手：“当然相信你了，你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朝夕的相处，让她对他有种莫名的信任，仿佛是分别许久又重逢的亲人。
又说道：“这些年颠簸流离，你必定很辛苦吧？”
“以前会觉得不公平，会愤怒，会怨恨，我平生从未做过坏事，为何命运待我如此不公。”他转过头来，看着林敏敏，目光变得温柔，“现在不会了，一切都值得。”
“敏敏，我……”他说着，抓着她的手忽然变得有力，呼吸变得急促，林敏敏此刻也有些意乱情迷，但是她知道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便打断他道：“所以说，阿旭到底是……？”
“我告诉过你，他是我的侄子。”
“他还真是你侄子？”林敏敏有些吃惊，她以为他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所以，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我离开家乡后三年，小妹便过世了，留下了阿旭。没多久，妹夫便续娶了，后母恶毒，容不下阿旭，苛待于他。时间长了，阿旭忍受不住，回了谢家，一两年后，金氏也是容不下，父母年事已高，也无力周全，哥哥这些年也被闹怕了，只想图个清净，便叫阿旭去寻长姐。奈何长姐家中并不宽裕，没接济两年，便让他来寻我这个舅舅，至于我在哪里，谁知道呢？”
谢蓝玉说着喝了口茶，长叹了口气。
“那他怎么找到你的呢？”林敏敏又问道。
“我长姐跟他说，他舅舅应该会在私塾教书，一个一个找，总会找到的。”
想着阿旭衣衫褴褛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流浪，一间私塾一间私塾地找，只觉得心疼，怪不得阿旭来的时候那么听话，偶尔的多话，也只捡别人喜欢的说。
“还好他找到了你。”林敏敏叹道。“这么多年，你没想回家看看你父母吗？”
谢蓝玉笑道：“然后呢？”
林敏敏收回目光，笑道：“到傍晚了，抱着狗坐在门口看一会儿落日。到了晚上，吃些晚饭，看会儿书，画一会儿画，抄一会儿经书就睡觉。等到周末，就带着我的狗，我做的胭脂，去赶集，凑凑热闹。卖的钱买点自己喜欢吃的美食，玩意，还有一些做胭脂的材料。”
“你想的这些都很好，只是……”谢蓝玉的面上似乎有些落寞。
林敏敏疑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有些孤单。”
林敏敏有些沉默了，生活在二十一世纪，想吃什么就会有什么，想玩什么就有什么，想去哪里，几个小时内全国跑。
可是人却越来越远，没有谁敢将感情再全部寄托给一个人。
科技那么发达，信任却如此脆弱，不知道这到底算是进步还是退步。
“你为什么不带上我，带上你的家人一起？”谢蓝玉说着，眼神中似乎包含着一些失落。
“其实，我们现在不是在过的这种生活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那些，只是我小时候的想法，现在不是实现了吗，我挺满足的。”林敏敏找了个似是而非的理由安慰他。
目前这样的生活就很好了，只是，只是，太短暂了啊。
谢蓝玉看着她，不置可否，林敏敏调转话题，笑问他：“蓝玉，你理想的生活是什么样的？说实话，和你相处这么久，我……我还不是很了解你。”
谢蓝玉笑道：“你终于对我，有点兴趣了？”
林敏敏尴尬地笑了，她身处的那个时代，工作之后，绝对不会对人问东问西，比如说，办公室对面，离你三个工位远的同事，你未必叫的出他的全名。
不问才是常态。
林敏敏记起刚开始碰到谢蓝玉时，他晕倒在雪地中，是林父救了他，于是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流放途中？”
林敏敏话刚落音，似乎勾起了他的思绪，眼角似乎微微泛红，她看了不由得暗暗吃惊。
无论发生什么事，他总是云淡风轻的样子，而此刻，她能明显感受到他情绪的起伏波动。
原来谢蓝玉是山原谢氏一族的庶族，分下来时已经式微，分给谢蓝玉父亲，谢老爹值当点儿的财产只剩闹市东门的两间铺子。
谢老爹有两儿两女，大儿子谢仲莲，老二便是谢蓝玉。谢仲莲为人颇为豪爽，喜欢与市井之人往来，与朋友合资开了一家米面粮油的铺子，他朋友的妹妹金氏常来铺子里帮忙，一来二去，两人日久生情，不久就看对了眼。
二子谢蓝玉，从小性情温顺文静，好读书写字，有些谢氏遗风。但是为人过于安静，在家中很得尊重，不过真正喜欢和他相处的并不多，唯有小妹常来找她说话解闷。
金氏过门后，家里越发热闹，不到一年，新添了个小闺女，一家人围着逗乐，也是其乐融融。
不二年，生了个大胖小子，金氏开始神气起来，拿出谢氏大嫂的派头，指挥两个姑姐干活。
对谢蓝玉也是冷嘲热讽，无奈他全当耳旁风，金氏奈何不得，全往两个小儿身上撒气，整日里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一两年光景间，两个女儿相继出嫁。
谢家父母本欲让谢蓝玉进京赶考，但是谢蓝玉坦言并无做官的愿望，只考了院士，做了个秀才，开了间私塾给人开蒙。
不多时也搬了出来，只逢年过节地回家看望父兄。
那年中秋，谢蓝玉带了些瓜果螃蟹，月饼水酒回家，那日姐妹也携儿女归家，一家人好不热闹，金氏难得温顺和气，一家人似乎恢复了往日的温馨，一边赏月一边说说笑笑，月至中天，酒杯已空。
大家各自回房睡觉。
等到第二天天明，谢蓝玉一睁开眼睛，便看见衣衫不整的金氏在旁边哭哭啼啼，不由得大惊道：“嫂嫂为何在这里？”
金氏便开始大声嚷嚷起来：“瞧你干的好事儿！大家快来看看呀，这个偷嫂的混蛋哟！”
谢蓝玉赶紧跳下床，将她往外拉，哪知她死活不动，一时气急，竟然将她衣袖扯断，露出白花花的一片胳膊臂膀。
此刻，一个男人怒吼的声音传来：“谢蓝玉，你还是人吗？！快给我住手！”
“二哥！”“小弟！”以及叹气声相继传来，谢蓝玉转头看去，只见自己的大哥，父母，小妹都站在门口。
金氏见这么多人，连不跌下床，捂着脸就要往墙上撞去，大叫道：“我可真没脸活了！”
谢蓝玉一时间失语，只觉得脑中嗡嗡响着。
谢仲莲拉住欲寻死的金氏，一把搂在怀里，对着谢蓝玉叫道：“你说！你为什么干这么禽兽不如的事！”
谢蓝玉只道：“大哥！相信我！我没有。”
谢仲莲道：“大家有目共睹！你没做，金妹怎么在你床上？！”
“我对大嫂从来没有非分之想，更不可能做如此为人不齿之事。大嫂怎么在我这里，我也想问个明白。”谢蓝玉话说到这里，心头急火已去，脑中渐渐清明。
金氏躲在谢仲莲怀里，泪水涟涟：“我知道谢兄弟一表人才，我呢，已经是人老色衰，不入他的眼，他说对我没有非分之想，这必定也是真话。”她说着抹了抹眼泪，眼泪还没抹干，哭得更凶了：“可是，谢兄弟这么大了，也没近过女人身，难免寂寞。昨夜饮酒多了些，便半夜出来如厕，哪知道碰上谢兄弟，他上来就抱住我，堵住我的嘴，就往他房里拖……”
她说着就要挣开谢仲莲，往墙上撞，她的两个儿女也上前抱住她，谢家父母，他的姐妹，看着他的眼神中满是失望和痛心。
“我没有这么做，一睁开眼睛，她就在这里了。”谢蓝玉坚定地说道。
金氏的哭声更大了，挣扎的力度更大了，谢仲莲气得大骂道：“你这叫什么话，你是说金妹自己爬上去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为什么要怎么做？
谢蓝玉在心中问自己，他冷笑了一声，自己的清白也不要了，还能为什么？
他冷冷地看着金氏，金氏碰到他冷峻的目光，似乎被烫了一下，满脸通红，奋力睁开众人的怀抱拉扯，一头往墙上的木柱子上撞去，顿时鲜血直流，一家人忙不迭地急奔过去，哭声喊声叫声乱作一团。
谢蓝玉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外乎如是。
从此，谢蓝玉在那里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只得远离家乡，另谋生路。
他每到一个新地方，就会去找私塾任教，但是时间一久，有家乡的的人来到这里，认出他来，他的事便会被宣扬出去，私塾也不会再留他。
因此一直无奈，四处迁移，一次在途中遇到大雪，险些丧生，幸好被林父所救，才保全性命。
到小扬城后，一来自己身体未愈，二来不想再惹风波，因此不再去私塾。
等到时机成熟，站稳脚跟，方才出门去私塾闲散教些蒙学。
谢蓝玉说这些的时候，表情淡漠，似乎是在说别人的事。
随后他似乎漫不经心地问：“你相信我吗？我没有做过那样的事。”
林敏敏莫名觉得心酸，给他倒了杯茶，忍不住握了握他的手：“当然相信你了，你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朝夕的相处，让她对他有种莫名的信任，仿佛是分别许久又重逢的亲人。
又说道：“这些年颠簸流离，你必定很辛苦吧？”
“以前会觉得不公平，会愤怒，会怨恨，我平生从未做过坏事，为何命运待我如此不公。”他转过头来，看着林敏敏，目光变得温柔，“现在不会了，一切都值得。”
“敏敏，我……”他说着，抓着她的手忽然变得有力，呼吸变得急促，林敏敏此刻也有些意乱情迷，但是她知道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便打断他道：“所以说，阿旭到底是……？”
“我告诉过你，他是我的侄子。”
“他还真是你侄子？”林敏敏有些吃惊，她以为他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所以，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我离开家乡后三年，小妹便过世了，留下了阿旭。没多久，妹夫便续娶了，后母恶毒，容不下阿旭，苛待于他。时间长了，阿旭忍受不住，回了谢家，一两年后，金氏也是容不下，父母年事已高，也无力周全，哥哥这些年也被闹怕了，只想图个清净，便叫阿旭去寻长姐。奈何长姐家中并不宽裕，没接济两年，便让他来寻我这个舅舅，至于我在哪里，谁知道呢？”
谢蓝玉说着喝了口茶，长叹了口气。
“那他怎么找到你的呢？”林敏敏又问道。
“我长姐跟他说，他舅舅应该会在私塾教书，一个一个找，总会找到的。”
想着阿旭衣衫褴褛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流浪，一间私塾一间私塾地找，只觉得心疼，怪不得阿旭来的时候那么听话，偶尔的多话，也只捡别人喜欢的说。
“还好他找到了你。”林敏敏叹道。“这么多年，你没想回家看看你父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