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禅十四年十一月廿一

    从午时始陆陆续续几座城门被封时,长安城里的百姓还没觉出什么异样。

    遍地都是王孙贵胄的地方,这家过个路要清道那府出点事就封门的阵仗,不说天天有,总不算稀奇。

    坊间虽结合近日大火的书籍《择婿宝典》,及冬狩早归又大开宴席诏未出阁的大家闺秀们入宫一事,传出个烈郎怕缠女的逸闻——

    大皇子被一平民女子拿下,帝后本欲用闺秀们挽留,却反倒刺激二人私奔。

    但大伙听了都是图一乐,谁还会当真呢?

    挨着南城门住的郎中吴铭半夜睡不安稳,老感觉听着响,床还晃荡也没太放在心上。

    毕竟傍晚他才给一位黑甲小军爷看了诊,禁军未动长安城里出不了什么翻天的大事。

    直到——

    “啪、啪、啪!”几声剧烈的拍门声。

    怕有人急病,吴铭还是挣扎着从厚棉被中钻出来,叫:“谁啊!看诊去前门,我马上来。”

    不得不说,今日吃饱了包子,他感觉自己中气特别足,加上自己强身健体的丹药,大冬天都不觉得特冷,全不哆嗦。

    结果,门外人开口:“今奉诏令,乱党作祟……”

    吴铭现在哆嗦了。

    啥乱党作祟?咋诏令还能下到他一个默默无闻连生意都没什么的小郎中头上呢?

    再多听几句,原是遣全城医师去驰援救治被乱党作祟波及的百姓。

    能诏全城医师尽出,动乱看来不小,吴铭哆嗦归哆嗦,还是加紧往身上套衣服的节奏,毕竟救死扶伤的事不能耽搁。

    不过门外的人,看来比他还不能耽搁——

    “哐当”一声,后门结实没给踹开,“咚”的一声,一个黑影直接从墙上翻进院里,再一声“哐当”里屋门被踹开了。

    “郎中快走吧!人命关天的事!”那黑影给他直接拽出去的时候吴铭裤子都没系好。

    吴铭尴尬地一边提着裤子继续系裤带,一边嚷了句:“诶诶,军爷,总得让我去前屋拿个药箱吧!”

    黑影把他往外拖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问:“你前屋在哪儿?”

    月光下。

    吴铭看清黑影同样穿着黑甲,想来亦是禁军的军爷,手劲也大,就是头盔竟戴得让人一眼看出歪歪扭扭。

    “那儿。”吴铭抬手朝后门的反方向一指。

    他脑中不禁想跟傍晚那位小军爷是利落,而这位似乎有些太过鲁莽……

    不过拽着他的阿忠不是鲁莽,而是心急如焚。

    约莫两三时辰前去京兆衙门报案时,瞧着衙门里人少,阿忠还道是天色已晚大都散衙没太奇怪。

    衙门里剩着的人还是凑了一队跟阿忠去黑市里……说是人少没法直接捣毁,不过把长平侯府的丫鬟给要了回来,除了燕儿竟然还有一位叫什么知夏。

    瞧二人都遍体鳞伤,事也没完全查清楚,阿忠便想着先带回军营请军医看看,待他家世子回来处置。

    谁知回到虎贲军的营所,竟也不见几人。

    一打听才知道大慈恩寺竟有叛党哗变,还丧心病狂地埋了满寺庙的炸药,最可怖的是他家世子竟已先行一步进到寺里——

    带得还不是虎贲军精锐,而就是京兆衙门下面普通驻城的兵,现下炸药开炸了才又遣禁军去驰援。

    阿忠自个儿虽非军籍但托世子爷的光,的确有套军服,他换上是就往大慈恩寺赶,结果路上碰见还有几位慢悠悠请医师的。

    阿忠想起此前发觉世子爷似乎本就负伤,也不管不顾了,决定逮着一个先跟自己去。

    却没想到赶至大慈恩寺时,见着满目火光遍地死伤,听到的已然是个噩耗。

    一位姓李的将官,听闻阿忠是长平侯府中人见过令牌后,将他带至一旁。

    李副将对阿忠讲:“连中郎将失踪兹事体大,我且还压着不敢动摇军心,但请这位兄弟去侯府递个话,看看大将军可有示下?”

    可谁都更不会料想到长安城郊出了这样的变故,来回调动军队,今夜这大将军连磐的长平侯府却是早早人静灯熄——

    阿忠来回赶路,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也不敢耽搁。

    下马,就去拍门喊道:“小的阿忠,有关于世子的急报!”

    拍了半天,连个回响都没有。

    阿忠心下彷徨,更加焦急,一急之下捡着世子教他的轻功,又是直接翻墙跳入院中。

    只是这一次迎接他的不再是个随意拿捏的郎中,而是一众抄家伙的护院。

    护院头领:“阿忠,侯爷入宫前示下,今夜侯府闭门一概禁止出入,你若硬闯,兄弟们也就只有得罪了。”

    至于连夜入宫的大将军连磐——

    椒房殿内,皇后连蒲亲自将调兵的虎符还至连磐手中。

    瞧着连磐座旁的茶没冒气怕有些凉了,便立即着令人去换了杯新的,再安慰道:

    “兄长莫要担心,陛下一向最疼祁儿这个侄子,就是给他个历练机会出不了事。

    到时把平叛的功绩都记在他头上,朝中关于他未及冠就封中郎将的微词也就都可以平息了。”

    连磐以茶遥遥向连蒲敬了一下:“多谢陛下娘娘抬爱,只怕犬子担不起来。”

    连磐在话中就浅浅这么提了一句“犬子”,毫不探听更多,直接将话头转至:“今日大殿下的病可好些了么?”

    或许那位发了疯的叛军头子卫四对这位大将军的评价,恰如其分——

    卫四:“遇事向来最晓得怎么逃怎么躲。”

    十五年前连磐能抛下刚刚生产妻女独走边疆,将年仅三岁的独子连祁扔入宫中,如今晓得大慈恩寺的叛乱是一场早早布下的局,他亦丝毫没有阻拦地便让帝后二人将这个唯一的儿子放入局中。

    当然,许正得是这样的秉性——

    连磐才能将另一枚暗子在府中养了十余年,亦没让自己这位胞妹查出曹肆月的来由。

    ......

    ......

    曹肆月正被困在她自己的幻梦之中。

    多半随着对于梦境的习惯,曹肆月渐渐有上几分可以掌控自己行动的自由。

    但她仅仅“咣、咣”地拽了两下。

    曹肆月意识到虽然这些古怪龙椅上的镣铐不知为何被垫上层层丝棉,拖拽并不会像绳索一般磨破她的手腕,却更实在牢靠得很。

    手脚完全被铐死的情况下,她甚至做不到举起手去捂住自己的耳朵。

    于是这份行动的自由再次归于虚无,连前几次逃出幻梦的办法,都难以再次施行。

    曹肆月迫于无奈,不得不将将心中的目标从逃脱转为观察。

    与她入梦前所在地下密室不同,曹肆月梦回的房间......应该说是宫殿——

    正如她此前所觉,这里虽一般遍地琳琅,却毫不须明珠驱散晦暗,彤彤烈日的辉光透过大敞的殿门直接照映其上,是更加熠熠流彩、光彩夺目。

    夺目到刺眼,竟让一切又于她眼中虚化成一个个大大小小、层层叠叠晕开的光圈。

    曹肆月难以分辨它们具体是何物,反因光芒太盛眼睛被刺得几分酸涩难忍。

    若她能看见自己,或许会发觉——

    皇座上衣衫华丽的女子一双杏眸,不再像寻常一般盈着水波,被日光、珠光乃至将她囚住龙椅的煌煌金光,刺得烤得极尽干燥,乃至化为满目血丝的通红。

    红,这个颜色,似乎总是绕不开曹肆月的梦中的。

    大殿之中,她极罕见没有闻到丝毫腥气,见到半抹血红,却竟有一抹染在她自己的瞳孔当中。

    曹肆月的双眼难受得眨了数下,也没能分泌出眼泪让其能够变得湿润些许。

    于是最后,曹肆月只能将头仰起,朝上望去。

    支撑大殿那根根挑得极高的木梁,或许是唯一曹肆月能够去躲避刺眼明光的地方——

    数个穿着一身白衫素服的人影挂在房梁之上摇摇晃晃。

    曹肆月并没有看清他们的面容,却不禁联想到此前幻觉之中慧能师太那张面色发绀,被活活吊死的一张脸。

    她“哈”地倒吸了口凉气,眨了下眼,发觉房梁上空空如也。

    难道又是幻觉?曹肆月想。

    但旋即眼前浮现“咕咚”滚下的头颅,还有少年轻挑着一边嘴角说要接血来喝的模样。

    怎么回事?

    为什么梦境之中竟然会闪回她方才将将经历的记忆?

    还裹挟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情绪。

    不同于曹肆月在记忆中真实的情绪,巨大的将曹肆月全身都包裹在其中,让她不断想要缩紧的恐惧感油然而深。

    原本安静到像是静止一般的周围在那一刻也开始流动,曹肆月听见大殿之外传来一个高亮宣读的声音——

    “凉州进献五色天马一对,益州进献千年琉璃龟一只,荆州进献不凋雪昙花一株......”

    一个个本来模糊的光晕开始在曹肆月面前具象为件件全国诸地进献的奇珍,却带不来些许欣喜,反而愈发刺眼。

    随着贺礼表完,钟鼓齐鸣。

    “咚、咚、咚、咚......”

    恐惧简直要将曹肆月的脖颈都给勒住无法呼吸。

    一道颀长身影步入殿中。

    他手执玉剑,身着玄衣、黄裳、白罗大带,此乃衮衣,王之吉服,头戴旒冕,前后各十二旒更是毫无疑问的天子制式。

    唯有一点不同——

    帝王玄衣肩纹日、月、龙,与那人身上日月相同,独这龙纹换做麒麟。

    可曹肆月瞪大眼睛,发觉在她身侧亦摆着一只旒冕,然未待她数清其上究竟有多少根由五彩玉珠编成的丝绳,曹肆月瞥见自己肩上切切实实绣着龙纹。

    与此同时。

    那向她行来的男人轻笑道:“我的月儿,十八声响,还不足以迎你登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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