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冷柔危迟疑的片刻,空气凝滞,她的长发柔软冰凉,垂泻在桑玦的锁骨上。

    近在咫尺的冷香静谧周流,桑玦渐渐回过神。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桑玦忽然脸颊一烫,眼神闪烁,避到了一边。

    糟了,在阿姐面前闹了大笑话了。

    他怎么就直接被吓晕了呢?

    桑玦啊桑玦,你真是太……

    桑玦一时词穷,找不到合适的词数落自己。

    正在想着要不要松开冷柔危的手,却忽然发现,冷柔危并没有冷冰冰地挣开。

    桑玦有些诧异。他不动声色地松开手,抓着自己的刀,翻身下榻,向外走去。

    分明有慌乱而逃的意味,他的步伐却飒沓如流星,宛如一个将要出征的少年将军。

    “这是哪?”他问。

    “这是我阿姐家。”小山的魂魄缠在刀鞘上,小声告诉桑玦,“但是我翻遍了这里也没有她。你说她会不会被那个鬼王夫人抓走去当兵了?刚才那边那么多女人,我瞧着都很眼熟。”

    桑玦想了想,“有可能。”

    “院子里能看到蛇。在东南方。”身后传来冷柔危幽幽的声音,含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桑玦的脚步一顿,他慢慢握紧了刀,风扬起他雪青色的衣摆,他站在那里挺拔得好似一把锋利的剑。

    片刻后,桑玦更笃定地走出房檐下,向院子走去。

    冷柔危凤眸迤逦,懒洋洋地看着桑玦的背影,夕阳下,他高扬的马尾被渡上暖棕色。

    他垂着头,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直面那条巨蟒。

    冷柔危越发觉得桑玦这人有意思。

    她上一世若是知道桑玦这个弱点,与他对阵又怎么可能会输?

    “其实也不必勉强,你在外配合我就是。”冷柔危压着笑意,却还是露出一些揶揄的味道。

    桑玦没有回头,声音不高,却很认真,“阿姐放心,你的刀不会有任何瑕疵。”

    冷柔危的笑止了。

    她忽然发现,和以前一样,她会应对尔虞我诈,应对阳奉阴违,却偏偏对坦诚束手无策。

    束手无策之后,就是怀疑,怀疑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桑玦已抬起头,缓缓转向东南方。

    “咚咚咚!”

    桑玦一个激灵,还没来得及看到宝塔,就被这猝不及防的敲门声打断。

    冷柔危这次实在没有忍住,笑出了声。

    桑玦不以为意,很快重新集中注意力,整个人肃杀起来,走向大门,他侧身而站,手中按着刀,警觉道:“谁?”

    “奉夫人之命,前来征召男宠。”

    听声音,是刚才街上那个干瘦的男人。

    桑玦回过头与冷柔危对视了一眼,冷柔危扬声道:“让他进来吧。”

    “吱呀”,大门开了,干瘦的男人见了桑玦,眼前一亮,“公子叫我好找!原来你就是姜家人。我是夫人身边的选宠掌事,我叫丰宝,方才街上同公子说的话,公子考虑得怎么样?”

    他说着考虑,身后却站了一队装甲齐备的士兵,长矛对着姜家大门,分明容不得桑玦考虑出拒绝的答复。

    小山的阿姐元凤,姓姜。

    桑玦想了想,这姜家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难不成真要他去做什么男宠?

    “既是服侍夫人,在下与弟弟自是乐意的。”

    一道冷沉的声音在桑玦背后响起,如碎玉一般,犹有余响。

    桑玦觉得不对,回过头,只见眼前人鸦青的长发半束,紫袍金冠,修长挺拔,好似天生矜贵的公子,清冷俊美,风雅无边。

    分明是冷柔危的模样,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似乎是脸部的线条更硬朗些,人也更英气些。

    要是让桑玦说,冷柔危如果是个男子,一定是这副模样。

    “你我一同进塔。”冷柔危视线掠过他,密语传音。

    桑玦从恍神中回到现实,明白她的意思,他心里虽然意外冷柔危会以这种方式进塔,还是很快响应,大大咧咧对丰宝道:“我都听哥哥的。”

    “这位是……姜大公子?”丰宝不太确定地问道,他揉了揉眼睛,暗自嘀咕,“我怎么记得刚才明明是个女的呢?”

    冷柔危用镜魇之心幻形,镜魇擅长伪装,它幻化的人,容貌声音,就连修士都看不出分毫破绽,丰宝一介凡人更是不可能察觉出端倪。

    “管事打算何时带我们二人出发?”冷柔危问道。

    丰宝很快缓过神来,抬起他那满脸僵笑的面容,对二人道:“姜大公子,姜二公子,请。”

    *

    “夫人那有什么规矩没有,好相处吗?”

    桑玦和冷柔危并肩走着,前方是引路的丰宝,后面是一队队卫兵,一行人穿街过巷,向古塔出发。

    “姜二公子不用担心,”丰宝道,“夫人的性子那是直来直往的,只要入了她的眼,她要什么,你按照她说的做就是了。”

    又回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夫人从不勉强人。”

    桑玦觉得他这话说得奇怪,却又感觉不出来哪里怪。

    “那我们都要做些什么?”桑玦又问。

    丰宝道:“进了塔,自然有人教你。”

    这话好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桑玦想了想,是了,他当初入选冷柔危的近侍时,也有人同他说过类似的话。

    “阿……哥,”桑玦向冷柔危凑近了些,低声道,“近侍和男宠是一样的吗?”

    冷柔危被他这猝不及防的话噎了噎,冷笑了声,在桑玦探究的眼神里道:“当然不一样。”

    “哪不一样?”桑玦更好奇了。

    冷柔危不知想到什么,压下唇边的笑意,淡淡道:“有些地方用不到。”

    桑玦继续追问,“哪用不到?”

    冷柔危却不答了。

    冷柔危越是不答,桑玦越是被勾得好奇,在无人看到的地方轻轻扯了扯她的袖角。

    冷柔危回头,眼尾微微挑着,似笑非笑地瞧他,“你不怕了?”

    夕阳西下,燃烧殆尽前呈现出最后一抹浓郁,是橙黄的颜色。阳光铺在她脸上,睫毛上,连她灰色的瞳孔也被渡上暖色,流光溢彩。

    桑玦静静地瞧了她一会儿,他默了默,不说话了。

    桑玦捏着冷柔危袖角的手慢慢松开,就在他空荡的手在空中滑落时,有什么跌跌撞撞地触到了他的掌心,叫他心头微动。

    那一抹凉意攀上了他的手腕,绕了几个圈,缠了起来。

    桑玦长睫颤了颤,诧异地瞟了冷柔危一眼,她若无其事,迎着夕阳走着,看也不曾看他。

    垂眼,只见两人交叠的袖摆下,隐约能看到牵引着两人的霜缚。

    桑玦喉头滚动,想说些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反手握住了那根霜缚,他唇角翘了翘,又压了压,扬起头,意气风发地向四处张望。

    冷柔危静静地感受着那枚血戒上传来的情绪。她的五感比之前更清晰了一些,那毫无规律的雀跃,在她的经络四处来去。

    她不知道这样一件小事有什么好值得高兴。

    但不知为何,她没有无视他那些,空前多话和一次又一次不经意靠近的行为之下,掩藏的微小恐惧。

    因为同情他,可怜他吗?

    绝对不是。冷柔危没有那样的感情。

    如果非要寻根究底,大概是因为她一向不喜欢欠人什么,她事事都要计算、交割得清楚。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太复杂,她不喜欢千丝万缕的纠缠,叫人计算不清。

    算不清,她是找不到一种合适的行为模式去与人相处的。

    这也是她从不与人深交的原因。

    对桑玦做的这件小事,也不过是把他给的真挚,慢慢还他而已。

    他只是阿弟。只是刀。

    其他的都是多余。

    古塔之下的阴影里,桑玦已与她走得极近,若即若离,肩膀相抵。

    *

    “奉夫人之命,带两位公子觐见。”丰宝走到塔下的门前,向女兵出示了他的令牌。

    一路走来,塔上并未现出蛇影,桑玦不禁奇怪。

    可见这蛇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

    他还没来得及琢磨清楚,就被那女兵催促道:“进来验身。”

    桑玦和冷柔危在此必须分开了,冷柔危收回霜缚,两人对了个眼色,各自见机行事,分别被带到两道门中。

    桑玦一进门,就跨入一束锥形光柱中,周围一片漆黑。

    三束光线分别从纵、横、垂地三个方向在他身上从上到下地扫过,来回反复。

    桑玦莫名觉得浑身发毛,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蛰伏着,窥探着他。

    这种被窥探的感觉让他觉得很不舒服,让他感到他的身体似乎成了被别人观赏的一部分。

    他不喜欢被人观赏。

    “喂——”桑玦刚想说有完没完,就发现自己的不满一到唇边,就不自觉地拉成一个笑容,然后他想说的话都变成了无声。

    与此同时,一道缥缈的声音报出了一系列的数值,分别是身长、肩宽、腿长等等,连桑玦不能控制的那部分身体的尺寸竟然也在其中。

    不仅有关于他的每一个细节都被大声地播报出来,每一个数值后都赋予了一个简短冷淡的评价,上佳之品。

    桑玦火气蹿到顶峰,而他满腹的话,全部都是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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