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天月喝道:“好你个毛蛋,你娘不要你,把你抵给吕家平赌债,你就在这儿算计我,是不是?”

    她扬手正要亲自甩毛蛋一巴掌,以解心头之恨,半空却被一双手稳稳握住,不能寸进。

    赌桌相隔,吕天月和冷柔危对峙着,已成剑拔弩张之势。

    冷柔危身后无形的气云与吕天月的气云对流一处,她没有猜错,在这样一个“气”场里,能给她的选项只有迎头而上,不能轻易后退。

    还真是一个奇怪的困局。

    “姜楚君,这是我的家事,你不要不识好歹!”吕天月手腕吃痛,龇牙咧嘴地骂道。

    “大小姐。”阿素牵了牵冷柔危另一只衣袖,偏头附耳过来。

    冷柔危不着痕迹地将他的手拂开,淡声道:“有什么话就这样说,不必这样近。”

    阿素困惑地看着她,“可是,以前我也是这样同大小姐说话。”

    冷柔危那边重重甩开吕小娘的手,头也不回地对阿素道:“我不再重复第二遍。”

    阿素没有执意而行,他看了一眼那冒失男子,“他打碎吕氏传家宝,已经闯下大祸,大小姐就此脱身就是,何必再与他掺和其中,为姜家惹上麻烦。”

    “这场赌局既然被破坏,也是天意,大小姐不如顺遂天意,就此收手,同阿素回府。”

    阿素说话时,冷柔危就这么冷不丁地打量着他,阿素说完,就恭恭敬敬低垂下眼。

    这时一旁的吕小娘子也道:“姜楚君,你今日要是敢赌他的命,就是成心和吕家作对!”

    冷柔危勾唇轻笑,拿起骰盅,将六枚骰子当啷丢进去,“那你敢接是不敢?”

    她举重若轻,无形中自有一股说不出的矜贵风流。

    这与以往那个骄纵任性的姜楚君大不相同。

    吕天月看了一眼四周人的目光,好奇的,玩味的,看热闹的,各式各样。

    是她抬出了吕家,她要是不敢接,倒显得她是一个怂蛋。江陵城吕家在姜家面前跌了份儿,阿娘定会不悦。

    吕天月头顶的气云已经是空前浓厚,压得她抬不起头。

    她咬咬牙,“啪”地一巴掌拍在骰盅上,“敢!那有什么不敢的!不过他贱命一条,值不了几个钱,要赌,那就赌个大的。”

    冷柔危淡淡道:“你赢了,他的命归你,你吕家传家之宝我赔。”

    吕天月步步紧逼,“不仅如此,你还要代我受吕家六十道戒鞭!”

    冷柔危不以为意,“我赢了,他的命归我。”

    “而你。”冷柔危隔着长桌逼近吕天月,一把抓住她握着骰盅的手。

    吕天月神色闪过一丝慌张,“你干什么你?”

    冷柔危略一施力,吕天月掌心下、袖角中藏着的骰子都掉落出来,玲珑六面,不论哪一面落在上面,看起来都是最大的点数。

    吕天月先是不可思议,接着在众人意外的嘘声中,惊慌失措去捡玲珑骰子。

    冷柔危眼风机警,人间的这些把戏糊弄不了她,她循着脑海中的记忆略一思索便知道怎么回事。

    冷柔危不紧不慢道:“这些年用这见不得光的手段,你也从我这赢了不少钱吧?你不仅要悉数还我……”

    她顿了顿,似是想不出一个更好的筹码,垂眸瞥了一眼被按在赌桌上的毛蛋。

    毛蛋笑道:“还要去江陵城城墙上举旗大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姜娘娘饶命’,喊它个三百遍。怎么样?”

    冷柔危眼里不觉含了清浅的笑意,看向吕天月,微挑长眉,“就这么办。”

    吕天月虚张声势道:“谁说我都是靠它赢的你的钱?没有它我照样赢你,你别得意得太早。”

    “这……”阿素欲言又止,“大小姐,您执意如此,若是赢了还好,输了,真替她受了吕家的鞭罚,姜家在江陵城岂不是要颜面扫地?您……”

    对上冷柔危冷淡扫来的目光,阿素睫毛颤了颤,继续道:“您何必为了一个外人赌气?”

    “你到底是哪边的啊?”毛蛋混不吝道。

    阿素瞥了毛蛋一眼,摁了摁自己的额头,不知是突如其来的情绪诱发还是怎的,气喘起来。

    “我自小和大小姐一同长大,服侍她起居生活,无所不至……我待大小姐之心,怎么是……你一个外人能评判的?”

    阿素越说越有气无力,他摇摇欲坠间,下意识牵住冷柔危的衣袖,“大小姐,我今日旧疾复发得不是时候……我只能提醒大小姐到这,若大小姐仍然决定要这样做,那阿素也没什么好说的……姜家祠堂前,阿素自会陪着大小姐。”

    毛蛋眼见阿素就要跌入冷柔危怀中,狠狠挣了挣,却还是被吕家家丁死死按住。

    冷柔危虽不喜与人过于亲近,但对于展露一片真心的人,总是不擅长应付,显出几分局促。

    阿素自少时便有气喘症,大概是被话激的,竟然当场发作了,她顺势扶住了阿素,向身后姜家的家丁看了一眼,“来人,扶阿素去休息。”

    阿素被冷柔危交给家丁的时候,他虚弱垂下的目光与毛蛋锐利的眼睛对上。

    毛蛋笑了声,惋惜道:“都怪我这个外人。好端端的一句话,谁知道就能让这位哥哥生了这么大的气,连旧病都引发了,我给哥哥陪个不是。”

    阿素闻言,咳喘得更重了,原本温润的一个人,眼珠也咳得微微突出,迫出了血丝,显然是气得够呛。

    他袖中的手渐渐握紧,看着毛蛋隐含着胜利的笑眼,默默不语,在家丁的搀扶下退出了赌场。

    结束了这场插曲,冷柔危和吕天月正式站在赌桌的两端,前来围观的人更多了,水泄不通,无形的云气在冷柔危和吕天月的头顶也聚得越来越多。

    “姜大小姐手气怎么样?”观战的毛蛋被押着,闲闲问道。仿佛被压在赌桌上的筹码不是他。

    冷柔危看了毛蛋一眼,“不怎么样。”

    并非是她胡说,上一世的冷柔危,从来没有被运气垂怜过。

    人世间与运气相关的因果,都是修士干涉不了的。

    所以她赢吕天月的几率也不过是一半一半。甚至因为运气差,或许还会更低一些。

    但她真正要赌的其实与吕天月无关。她在赌一个直觉。

    赌局开始。

    为了公平公正,在赌场老板的见证下,重新换了两副崭新的骰子和骰盅。

    周围众人纷纷屏息凝神,专注于江陵城最大的两个世家大小姐之间的对局。

    骰子的声音在骰盅里当当啷啷,发出空旷回响。

    冷柔危手中骰盅晃动不停,她听着耳边骰子的响声,偶尔,视线掠向毛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却仿佛被拉得很长。长到冷柔危不禁疑心,难道她的直觉错了?

    某一时刻,冷柔危视线再次掠过毛蛋时,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他挑了挑眉。

    “啪”地一声,冷柔危将骰盅扣上赌桌,她抬眼看向吕天月。

    吕天月也不甘示弱,纵横赌场多年,她也多少能从骰子的声音里推断出一些点数来。

    况且她就不信,就算纯靠运气,她的运气会比姜楚君差。

    全场安静到了极点。

    冷柔危能感觉到头顶的云气也沉重到了极点。

    她不确定如果这场赌局输了,这些云气会产生什么后果。

    但如果她猜的没有错,这场赌局的赢面必会大大倾斜于她。

    是时候验证她的直觉了。

    吕天月的骰盅率先挪开。

    众人忍不住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吕天月这边五个五点,一个六点。

    能出五个五点已经是极为难得,再加一个六点,点数已经非常大。

    她忍不住得意挑眉,“我就说,要赢你根本用不着什么技巧。姜楚君,该你了,开吧。”

    冷柔危微微抬起一个角,只见一个一点。

    她不禁皱眉,瞥了毛蛋一眼。

    毛蛋对她做了个古灵精怪的笑脸。

    难道从一开始她的判断就是错的?

    吕天月见冷柔危皱眉,顿时放松下来,大大咧咧道:“怎么,该不会是点数太小了,不敢开出来看吧?”

    她一把抓起冷柔危拿着骰盅的手。

    “哇!”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吕天月不可思议地指着冷柔危的骰子道:“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冷柔危看着排开的六个一点,抬眼看向毛蛋。

    她自来知道自己没有什么运气。

    唯独他事在人为,给她营造了一个这样万中无一的好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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