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羽殿,灯影一晃,冷柔危身形显现,抱着湿哒哒的银灰色狐狸,来到内殿。

    “是殿下回来了吗?”外间拂绿正在守夜,感应到冷柔危的法力波动,来到珠帘外问道。

    冷柔危微微回头,“嗯”了一声,“这里不需要你服侍,你下去吧。”

    隔着珠帘,拂绿隐约看到屏风之后,冷柔危似乎抱着什么,坐在了美人靠上,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拂绿道:“殿下这次去鬼域,事情可还顺遂,身体可还安好?”

    拂绿一早收到了伏皓和裴芝归队的消息,却迟迟不见殿下归来,不免担心她。

    冷柔危听着她的话,看向殿内的灯火。

    也不知怎的,冷柔危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从她少时开始,每次出去历练回来时,紫羽殿的灯火都是长明的,拂绿都会守在外间等着她。

    这些被她忽略的细节,年年岁岁,都是如此,偏偏在今日,她注意到了。

    这是感觉复苏带来的后果。

    冷柔危心底涌起细小的水流,将她的心脏温暖包裹。

    但与此同时,也浮现了莫名的抗拒。

    就像她恢复前世记忆,知道桑玦的所作所为,是在一步步阻止她走向贺云澜的深渊,知道在她死的时候,是桑玦的尾巴为她遮去风雪时一样,心底除了温暖,更多的抗拒情绪也一起涌了上来。

    她想将这种温暖推开。

    或许是因为冷柔危讨厌温暖。温暖是无常的,它会出现在‘女人’愧疚的时刻,但转眼也会在她的歇斯底里中荡然无存。

    冷柔危讨厌一切不够分明,不够干脆的东西。

    也讨厌‘女人’留给她的这个,不上不下的谜。她想要知道真相,就必须不断探索,而这个过程中,就自然而然会了解‘女人’更多。

    冷柔危闭了闭眼,她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在这样一个稀松平常的时候,还会因为想起那些回忆而产生情绪。

    这种失控感令她十分不悦,沉溺情绪,是孱弱的表现。

    冷柔危心海中的变化体现到她的外在,殿内地面和墙面不知不觉铺开一层肃杀的寒霜。

    拂绿不知她哪里触了冷柔危逆鳞,让她忽然戾气如此重,她连忙跪下,“请殿下责罚。”

    屏风那一端,冷柔危沉溺在情绪之中,并未听到拂绿的声音。

    她无意识地用术法烘干着小狐狸,指尖陷入干燥的绒毛之中,她抽离思绪,将所有的感受的源头都放在掌心之下。

    小狐狸的绒毛柔软、温暖,将她的手掌包裹起来。

    冷柔危抚弄过顺滑的狐狸毛,沿着线条流畅的脊背,滑到尾巴。

    小狐狸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声,四肢也舒展起来。

    冷柔危顿了顿,恍惚看到自己年少时养的那只小鹿,那是她这一生中难得宁谧的时光。

    这就是动物与人相处时的好处,没有声音,没有抗拒,只有安静的接受。

    在不设防的小动物面前,她自然地就能够褪去防御,任由自己沉溺在柔软中。

    她可以承认她的迷恋,承认她迷恋这种放松的,平和的,甚至有一点喜悦的感觉。

    就像她的指尖穿过温顺的毛流——刚才因记忆浮现的情绪,穿过她的心脏,毫无痕迹地流走,化作大浪里握不住的一捧沙。

    冷柔危摸着那条断掉的尾巴,慢条斯理地揉搓抚弄,若有所思。

    小狐狸的毛色富有光泽,它尾巴的绒毛更长,也更绵软蓬松,触摸起来,就像徜徉在一片温软的云朵里。

    桑玦为什么要将它藏起来?

    难道就是故意不想让她触碰吗?

    如此想着,冷柔危手上的力道越是重了些,小狐狸迷迷糊糊地蜷起身子,用额头蹭着冷柔危的手背,像是因为舒服极了,发出嘤嘤的叫声,软绵绵的,撒娇一般。

    冷柔危听闻,略显强势地抬手,握住了它的下巴和唇吻,略显强势地让它只能发出沉闷的哼声,另一手又轻柔地安抚它的脊背,小狐狸不再挣扎,趴在冷柔危的怀里。

    内殿门外的拂绿原本被寒霜冷地抽气,却又发现,寒霜不知何时已经褪去了。

    她半晌不见冷柔危的回音,久到她以为冷柔危不会再说任何话的时候,隐约听见屏风那边的异响。

    她心中好奇,却又不敢多问,过了一会儿,听见屏风那边低声道:“你说,一只狐狸,为什么要将它的断尾藏起来。”

    像是在问拂绿,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那语气有着淡淡的困惑。

    拂绿见冷柔危重新恢复平和,一颗扑通跳动的心脏终于缓缓沉下来,转而开始思考冷柔危抛出来的问题。

    这问题实在莫名其妙,没头没尾。但拂绿思索一番,就明白过来冷柔危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少主殿下生来就是身份尊贵,万众瞩目。她的天赋、家世、样貌,样样都是最好的,所以她从来不知道卑怯为何物,也从不会有自惭形秽的时候。

    事实上,冷柔危也的确如此。她恨过,怨过,因为桑玦曾经太过耀眼,而嫉妒过,也曾在心魔的影响下,几次三番地反思过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

    但,不够好,至多令她自厌,她从未有过卑怯的时候。

    怯,是孱弱的表现。除了冷柔危无法改变的幼年时代,给她带来刻在骨子里的,对黑暗的本能的怯,她在其他的任何时候都没有怯过。

    拂绿理清了思路,解释道:“对于殿下而言,一条断掉的尾巴,或许只是一个特征。但对于大多数人,这就是一种缺陷。人都会因为缺陷而自觉卑怯,轻视自己。并且,越是在自己在乎的人面前,这种卑怯也就越明显。我想,即使是狐狸,也无外乎是这些理由。”

    冷柔危将尾巴握在掌心,漫不经心把玩着,不知听到了什么,又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默了默,她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拂绿应声退下,就在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的时候,冷柔危叫住了她。

    拂绿疑惑回头,“殿下有什么吩咐?”

    过了一会儿,她才听见屏风那边漫不经心地问:“你的心海恢复得如何?”

    拂绿微讶,她没有想到过去这么久,冷柔危还记得这件事,还会抽出心神来关心她。

    拂绿了解冷柔危的性子,深知多说多错,她没有多问,忙恭敬道:“回殿下,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咻”——

    还没看清楚是什么,拂绿的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接住了从屏风内抛出的东西,灯光下才看清楚,又是一枚无华魔果。

    这样稀有的药果,就算是魔域的名门贵族,也舍不得轻易使用的。少主殿下却像是不要钱一样,随意赠予。

    拂绿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哭笑不得。

    她的少主殿下,她这个人给出的关心,总是隐藏着的,隐藏在沉默后,在相反的语言之后,却又踏踏实实地落在眼前。

    这种微妙的别扭,让拂绿恍惚又想起少年时为她砸碎瓷器的小少主。

    别扭得可爱。

    “多谢殿下。”拂绿克制着内心的欣喜道了谢。她深知,感激的情绪太过,反会惹她冷脸。

    拂绿转身离开,冷柔危有一把没一把地抚摸着手中的狐狸。

    它已经彻底平静下来,看样子是熟睡了。

    冷柔危将狐狸放在美人靠上,走上床榻,盘腿而坐,意识缓慢地沉入心海。

    心海中的冰原还是一分为二的冰原,常年凛冽的风雪已经停了许久了。

    冷柔危来到冰原的岸边,蹲下身,透过这幽蓝的深海,伸出掌心向下探去。

    “哎呦哎呦,”038在心海深处游荡,正沉溺在冷柔危神魂的滋润里,好日子没过上多长时间,就又被她的冰棱锁住,不禁叫苦连天,“又怎么了祖宗?你能不能放过我?”

    038好似一块被冻住的黑色冰块,被冷柔危从心海里拉上岸,冷柔危眉心微澜,“说,那个梦到底是怎么回事?贺云澜是不是还没死?”

    038为难道:“这……这……”

    “你还在为他做事?”

    038顿时沉默了,它知道自己糊弄不过去这个祖宗,又实在被她的手段折磨得受不了,连忙大叫道:“听我说,你听我说!”

    038与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冷柔危脸色已经苍白,额头也滴下水珠,她低沉执拗道:“说。”

    038一边叹气,一边欲哭无泪,“我已经说过了,他是这个世界的男主角,你与其在这里怨恨他,倒不如加入他。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啊啊啊啊疼疼疼——”

    冷柔危的声音有些哑,“你若是再敢说一句这样的话,我不介意在这里跟你同归于尽。”

    038崩溃地扭动身体,“哎呀,别别别!”

    它丝毫不怀疑这个女魔头说出来的话,她不想活,它还不能死呢。完不成任务,它就回不去原来的世界了。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她语速短促,狠戾地胁迫道。

    038被冰棱扎得彻底屈服了,它连忙道:“我说我都说还不行吗?”

    刺入它身体的冰棱这才慢慢收回,038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孩子,抽抽搭搭地还要忍着哭腔,“男主角是世界意志的象征,嗝,他没有那么轻易死的。你就算,嗝,就算杀了他,世界意志,嗝,也会发动一切能利用的资源,维持他的存在。”

    冷柔危了然,冷笑一声,“天道之子么?”

    一切资源,维持他的存在。

    这话无疑就是承认了,白一尘,和早该魂飞魄散的贺云澜就是同一个人。

    他何德何能,能得天道如此垂怜。

    她冷柔危,难到会比他差吗?

    这天道的眼光,委实不怎么样。

    不过,这个所谓的男主角重新来到冷柔危的身边,竟然还想让她的魂魄养他,那说明,他的状态并不好。

    这次鬼门外,又被她的弑神血弩射穿一次,只怕这伤有的他养。

    这段时间他必须要修养伤势,什么也不能做,也意味着是她抓紧进度,夺取气运最好的时期。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嗝,”038越忍越委屈,想起自己当下的处境,万念俱灰,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呜呜呜,我怎么这么惨,主系统也联络不上,好不容易重新遇到男主,也没有成功建立重连,我简直就是落到魔窟里边,再也回不去了呜呜呜。”

    038被逼到绝路,索性自暴自弃,把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苦水统统倒了出来。

    反正要么今天死在这个女人手里,要么以后彻底完不成任务,在这个女人的身体里,因为和男主对抗而死。

    它这是怎么走都是死路啊!

    冷柔危蹙眉,面对这突如起来的一大串话,试图从浩大的信息量中理解038的意思。

    她修长的指尖在038黑色冰块的身体上轻轻一点,“慢慢说。”

    原来冷柔危所在的世界只是三千世界中的一个,有的世界是多个世界的叠加,有的世界单独存在,但任何世界的天道之子,以及天道之子的辅助系统,都遵从主系统的调遣。

    换成冷柔危能理解的话就是,天道,是三千世界的天道。它庞然不可视之全貌,是三千世界之中最高的存在。每一个世界的天道之子,都是它庞大意志在这个小世界的投影。

    也就是说,冷柔危面对的敌人,远比她所处的世界更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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