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的代价是什么?

    便是再也没了自由。

    一举一动,都被无限放大。

    点点往事,都将无处遁藏。

    纵是极少上网,从不关注娱乐八卦,林烟还是听到了无数的流言蜚语。关于徐行的家世、背后的资本,以及入圈的原因,还有他的作风、人品……

    明知是流言,却也忍不住暗暗揣度,其中是否有几分真实。林烟不知道真假各掺多少,但心知,并非全是空穴来风。也知,他此刻的处境必然不好。徐行只字不提自己的过往经历,林烟也从不追问。她坚信,应从点滴相处中认识一个人,而非“传言”。

    可她还是隐隐担忧,担心某些传闻是真的。

    比如,他因替父还债入的圈。

    比如,他的家人得了重症。

    ……

    腊月二十九,林烟在医院门口看到了熟悉的车牌号——0909。

    徐行头戴鸭舌帽,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遮住了全部情绪。他怀里抱了一盒乐高,与林烟在路边的枯树下相遇。

    林烟迟疑了两秒,移开视线,佯装没有认出徐行。而徐行,也好似并未瞧见她。他们擦肩而过时,枝头残留的雨水滑落,跌到手背上,是一种冰冷的触感,就像落了一块冰川碎片,极小,却令她无法忽视。

    那晚,林烟照例在琴馆待到很晚,直至闭馆才离开。白日下了雨夹雪,夜里结了薄冰,林烟挽着洛老师的臂膀,走得很慢。

    “小林,你来琴馆有多久了?”洛霜老师是一位近古稀之年的老者,说话的声音柔和,语速不急不缓,就像她的琴音,有疗愈心灵的奇效。

    “四年了。”过了年,就是第五年了。林烟对时间总是记得清楚。日复一日,掰着手指头过,不敢虚度一日。

    洛老师握住林烟的手。冬日那般寒冷刺骨,老师的手却温暖干燥的,像被薪火烘烤过,有种熟悉的热气在心底蔓延,旋即直抵全身,“你随我学琴四载,早已掌握了全部技法,却从不愿登台表演。你只说抚琴是为了悦己,却忘记了抚琴也为酬和知己。老师希望你能借古琴,得遇‘子期’,以化解心中的苦闷。”

    “谢谢老师。”成年以后,很难付出真心,知心话也都藏了起来。林烟不会说漂亮话,对于每一份意外收获的“真心”,都只能郑重的道谢,千言万语都藏着心底。

    她叹息语言的苍白,老师却弯起眼角,将她的手包裹进掌心里。

    林烟被洛老师牵了一路,一直走到岔路口。她们常在此处分别,看着洛老师的背影,林烟总会感到怅然若失。

    唯有今夜,她的心好似被填满了,不觉空虚。

    林烟与洛老师背道而行,她朝着远方亮光处,大步走去。

    洛老师的身影则消失在暗处。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林烟怀抱伏羲琴开门而出。

    楼道的感应灯亮起,一团光影闯入黯淡的世界。

    他们再一次不期而遇。

    徐行站在楼梯口,还是白日的妆扮,一身黑衣,就连鸭舌帽也是黑色的。只是摘下了墨镜,眼底映着昏暗的灯光,周身沾染了冬寒。看到林烟,他笑了笑,笑意却显得勉强:“我来讨一首曲子……但是,来得好像不太巧。”

    “挺巧的,我正要去找你。”林烟退后一步,让出进门的路,“进来说吧。”

    “找我?”徐行没有挪动脚步,仍站在暗处。

    “想让你听听我新学的曲子。”林烟笑着说。

    “那可真巧。”徐行沉下肩膀,走进了亮处,暖光落在俊朗的眉眼间,笑意变得明亮。

    一曲《欸乃》,不过顷刻间。没有香炉为伴,没有烟缕点染,却隽永悠长,缭绕如秦篆。

    余音散尽,林烟笑说:“‘拯救不开心’第七首歌,送给你。”

    她自己也没想到,尘封的歌单会以这种形式更新。

    徐行坐在地毯上,静静地望着林烟,从乐起到曲终。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巍州,如你所愿吗?”

    “如愿。”林烟没有迟疑,深信于此。

    “那你开心吗?”徐行追问。

    这是初见时便想问她的,直至今日,徐行才终于问出口。

    林烟的脸上常挂着笑,他却感受不到温度。

    “我给‘开心’放了个假。”林烟弯起唇角,笑着回答,像一个满脸天真的孩童,尚未褪去稚气。可徐行看见她的眼底如雨后林间,升起淡淡云雾,云雾之后,传来飘渺的人语声,似低吟,若浅唱,“你看过「千与千寻」吗?”

    徐行点点头,不知她的话外之音,他没有发问,而是静心聆听。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这部电影的场景,那是小学三年级的一个黄昏。正值深秋,凉意很重。那时的我,甚至不敢想象自己如果身处其境,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只是想一想,都觉得恐惧,止不住的颤抖……直到,我成了「小千」……当我真正失去亲人,失去姓名,我才明白,那种痛感不是一瞬的撕心裂肺,而是长久的隐隐作痛……初三那年,妈妈得了癌症,检查出来便是晚期。爸爸不愿支付高昂的医药费。我才知道,原来他们瞒着我,已在两年前离了婚。那两年,妈妈为了支持我的‘艺术梦’,做了很多活计,还掏空了积蓄。妈妈想要放弃治疗,因为无力支付医药费。我说服她,卖掉了房子。我们一无所有,只剩下彼此。我学着像个大人一样,独自办理各种手续。我休学一年,陪妈妈走完了最后的时光。一年后,妈妈过世,我重回学校,继续学业,半工半读,直到今日。”

    她的语气始终平和,无喜亦无悲,就像她的琴声——“不恨湘波深,不怨湘水清”。

    “你看,曾经我以为跨不过去的那些槛,全都跨过去了。于我而言,往后余生皆是坦途。因为,我再也不会惧怕未知了。”

    徐行恍然明白,林烟的弦外之意。

    她从未提及的过往,对她而言,是永不会愈合的伤疤,每撕裂一次,便是鲜血淋漓。

    今日道出这一切,不是为了寻求解药,而是亲手将自己研磨成解药,赠与他,疗愈伤痛。

    “那些传言,你都听说了?”徐行的声音有点哽咽,他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眼前之人。

    “对不起,我无意窥探你的过往。”林烟起身走进,蹲坐在徐行身旁,寒凉被暖意化去,她陷进柔软的地毯中,声音也愈加柔和,“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再坚持一下,都会过去的。”

    请再坚持一下。

    往后余生,皆是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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