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拟个诏,封董仲舒为太子少傅,即日起进入博望苑,他不是学富五车的大儒么,朕要他每日与刘据辩经,就辩何为封禅!”

    这句话从帘子里面传出来时,苏文隐约又听到了切齿的声音。

    “诺。”

    他小心答应下来,心中却更加不解。

    刘彻召齐王刘闳的使者进宫,这极有可能是准备行废立之事。

    那便是彻底放弃了刘据。

    可既然是彻底放弃了,为何还要让董仲舒去做太子少傅,让他去和刘据辩经?

    对于一个彻底失望的人,有这么做的必要么?

    “……”

    驾车的霍光心中也生出了相同的疑惑。

    若已经决定废掉刘据,还有这个必要么?

    与此同时。

    他隐约意识到,刚才在秋坊中刘彻与刘据谈论的事情可能就与封禅有关,刘彻此举八成有赌气的成分。

    ……

    两日后,博望苑。

    “有这个必要么?”

    面对捧着《公羊春秋》絮絮不止的董仲舒,刘据此刻也头疼的要死。

    董仲舒今年都已经六十有七。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养生的,身子骨虽略有些佝偻,发须也是白的多黑的少,但精神头却胜过了许多年轻人。

    尤其讲起课来,居然还能一连说两个时辰,连口水都不带喝的。

    然而最令刘据头疼的,还是刘彻在那天之后的反应。

    刘彻唯一的反应就是把董仲舒封了太子少傅,住进博望苑来给他讲课。

    偏偏他正被禁足,想躲出去都不可能。

    而董仲舒又是一副皇命在身的姿态,赶又赶不走,稍微态度不好时,还会立即摆出一副我一旦倒下没有五十万可就起不来了的碰瓷姿态,搞的刘据心烦意乱还左右不是。

    “父皇,这就是你报复我的手段么?”

    刘据真心就想不通了。

    刘彻啊刘彻,你可是汉武大帝啊,千年难得一遇的雄主啊,征伐四方的千古一帝啊。

    你敢不敢再幼稚一点,搁这和我玩踩脚趾游戏?

    “太子,不可分心,老臣再来为你讲讲封禅。”

    董仲舒哪里知道刘据心里在想什么,依旧孜孜不倦的为其授课,

    “所谓封禅,登封报天,降禅除地。”

    “天命以为王,使理群生,告太平于天,报群神之功……”

    刘据苦恼的捂住了耳朵,他已经不记得这是董仲舒为他讲解的第几遍了,这老头简直比唐僧还烦。

    而那天和刘彻说过的话,刘据又不打算对董仲舒再说一遍。

    因为没有任何意义。

    他只是想被废,并不想和董仲舒辩经。

    何况儒家嘛,最擅长的就是辩论和抬杠了,他能把刘彻说的大发雷霆,却未必能说得过董仲舒。

    毕竟董仲舒现在已经不敢和刘彻抬杠了,却未必不敢和他抬杠?

    “昔日始皇帝便曾登上泰山封禅……”

    董仲舒可不理会这些,甚至还敲了敲刘据的案几,提醒他松开捂住耳朵的手,好好听课。

    终于。

    刘据还是无法承受这无孔无入的折磨,开口问了一个问题:“董公,封禅的道理我都懂了,我想请教一个问题。”

    “太子请讲。”

    董仲舒闻言就像老师看到了一块朽木终于开窍,顿时来了精神,神采奕奕的看了过来。() ()

    刘据咧嘴一笑,摆出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

    “董公,你也知道我父皇有封禅的想法,那么你可知道封禅大典的礼仪流程具体是什么吗?”

    “这……”

    董仲舒愣在原地。

    他不知道。

    虽然古籍中有提到封禅,但是却从未提到过封禅大典的具体礼仪流程。

    刘据这一问自然是有的放矢。

    据史书记载,刘彻准备举行封禅大典时,也遇到了这个难题。

    他询问了无数朝臣、大儒和方士,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刘彻只能接受建议,依照某部古书上记载的射牛大礼,再结合一些祭祖祭天祭地的礼仪,临时攒出来一套封禅大典礼仪,如此才将封禅事宜推行了下去。

    刘据接着又道:

    “此事我冥思苦想了许久,也翻阅了不少古籍,始终没有寻得确切的答案。”

    “不过我不知道不打紧,董公不应该不知道吧?”

    “我听说前些日子父皇与董公辩经之后,便对董公寄予了厚望,若要举行封禅大典,少不了要向董公询问相关的问题。”

    “毕竟董公可是当世最德高望重的大儒,学生遍布海内。”

    “到时董公若是也说不上来,我父皇这封禅大典办不成,对董公失望事小,对天下儒生失望,甚至对儒家学说不再信任,董公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所以董公,此事你肯定早有准备。”

    “封禅大典的礼仪流程具体是什么,请董公不吝赐教!”

    说着话的同时。

    刘据甚至起身对董仲舒行了个天揖大礼,尽显对他的敬重与尊崇。

    以确保他被架的高高的,没有五层楼那么高的梯子根本下不来。

    “这……”

    董仲舒的身子不受控制的晃了两下,一滴冷汗自鬓角滑落,一缕花白的发丝也非常应景的垂到了脸前。

    这一刻,书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之后。

    董仲舒仿佛瞬间又老了几十岁,道心破碎一般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

    苍老的脸上尽是惭愧之色,默默侧移一步避开刘据的大礼:

    “殿下恕罪,老臣学艺不精,的确不知封禅大典的礼仪流程。”

    “不过请殿下给老臣一些时间,老臣哪怕翻阅天下古籍,拼上这把老骨头不顾,也一定寻出个有理有据的章程来,不负圣恩!”

    ……

    这日之后,整个世界清净了。

    董仲舒仿佛着了魔一般废寝忘食,再也没有了给刘据讲课辩经的心思。

    甚至他还恳请刘据给他安排了一个小房间,托人不断将能够寻到的古籍用马车运来,两天一车从不间断,时时刻刻趴在书山中无法自拔。

    如此又过了几天。

    刘据忽然收到了一个足以震动朝野上下,令卫青和卫子夫再也无法安睡的好消息。

    是天大的好消息!

    刘彻将齐王刘闳召回了长安,还赐予了他一座大宅子,允许他在长安常住。

    并且。

    刘彻还特意给这座宅子赐了名。

    不叫齐王第,甚至与齐王没有任何关系。

    这座宅子叫做——

    逐慕苑!

    这个名字,甚至比将齐王刘闳召回长安,还更加值得推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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