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说的极其符合刘据对桑弘羊认知。

    这位财务大臣一生虽然为刘彻捞钱捞得绞尽脑汁,也为其背了不少与民争利的骂名。

    但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纯粹的对外主战强硬派,哪怕到刘彻死后多年都不曾改变,直到惨被上官桀谋反牵连灭族的那一天为止。

    这也算是一种从一而终吧?

    而且刘据心里清楚。

    桑弘羊的建议一定会被刘彻采纳。

    接下来张掖郡和敦煌郡就将建立起来,正式纳入大汉版图。

    而停歇了六年多的大汉也将启动新一轮的密集战争,西羌、匈奴、卫满朝鲜、车师、楼兰、大宛……都将臣服于大汉的铁骑之下。

    只不过大汉为此付出的代价,也同样难以想象的惨重。

    甚至可以说,没有了卫青和霍去病参战,大汉接下来的每一场胜利,都只能称之为惨胜,再也难以复制漠北之战中的大获全胜。

    而这也将给大汉带来更加沉重的负担,给早已难堪重负的百姓带来了更多的苦难。

    如此等到天汉年间,各地都将爆发出不同规模的起义暴动,就算是刘彻手下酷吏众多,也堪堪用了好几年才勉强镇压平息。

    也是因此,刘彻晚年才在桑弘羊再提屯田轮台时,下了一道名为《轮台诏》的罪己诏。

    因为就算傲如刘彻这样的雄主,也早已意识到大汉已经到了不得不踩下战争刹车的时候……

    只可惜。

    刘彻穷兵黩武一生也没能看到“西域都护府”建立,大汉正式将西域从匈奴的控制中夺过来,纳入舆图的那一天。

    桑弘羊亦是如此。

    而更加讽刺的是,最终完成这件事的人。

    竟是戾太子刘据唯一留于世间的孙子――汉宣帝刘询。

    不知刘彻知道这件事后,又将作何感想?

    而就在刘据神游的过程中。

    朝堂上的大臣已经开始针对桑弘羊的建议提出了各自的意见:

    “陛下,微臣以为桑农丞说的虽有些道理,但仍需从长计议。”

    “大汉自漠北之战之后修养数年,如今国力好不容易才有了恢复的迹象,若在此时再起兵事,恐怕前功尽弃。”

    “陛下,微臣也以为此事需要暂缓,羌人部族人数虽众,但说到底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我军只要据守城池便可令其难进一步,最多只是丢几座小城,不必大动干戈。”

    “正是如此,陛下还可命人前去招降,只需许以一些好处,或许便可令他们偃旗息鼓。”

    “西域那些小国地处贫瘠险恶之地,不值得我大汉再设两郡打开通道,此举非但不能为大汉带来好处,反倒可能成为大汉今后的负累。”

    “……”

    有不少人都对桑弘羊的建议持反对态度,若非担心这可能也是刘彻的意思,说不定已经将桑弘羊骂了个狗血淋头,他的十八辈祖宗都难以幸免。

    不过也有一些像桑弘羊一样的主战强硬派,站出来予以支持。

    发生这一幕其实与刘彻不无关系,他在任用官员的时候就已经将朝堂的各方势力和不同立场的人进行了平衡。

    使得朝堂上永远不会出现一家独大、一言独善的局面。

    就像他此前所说,他就喜欢看这些人吵架,吵着吵着就吵出了他满意的结果。

    要是哪天这些官员不再吵了,他才要好好思量一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这些人还是否能够为他所用?

    “好了!”

    就在堂下官员的争吵越来越大声,即将进入白热化阶段时,刘彻终于出声喝止了众人。() ()

    然后便将目光投向了全程假装不在的刘据,心中带着期盼开口问道:

    “刘据,朕想先听听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啊对对对。”

    刘据瞬间回过神来,起身面向刘彻,微微躬身连连点头。

    “?”

    文武众臣闻言俱都面色古怪,什么就“对对对”了?

    太子刚才不会是走神了吧,知道刚才大家究竟在议论什么吗?

    “对什么?”

    刘彻的眉头也微微蹙了起来。

    “儿臣以为在座诸位说的都有道理。”

    刘据继续说道,

    “战,可扬国威;不战,可保国力。”

    “他们说的都是对的,父皇不论采纳哪方的建议也都是对的,儿臣永远支持父皇的决断,因此才连说了三声对。”

    这件事其实本就两难,哪怕对于刘据这个知晓未来的穿越者来说亦是一样。

    桑弘羊肯定不算错。

    他在刚才与反战大臣争吵时,还提到了“当世之务,后世之利”的话,言明扩大大汉版图对后世千秋的好处。

    而且还提到了打通西域开展对外贸易的重要性。

    提出了“本重币虚”、“外国之物内流,而利不外泄”的观点。

    这不就是“丝绸之路”和“经济战”的祖宗么?

    不得不承认,桑弘羊不愧是影响了后世千年的财政天才,他的思想直接就领先了西方一千多年,他的这些观点也的确利在千秋。

    不过这些反战大臣考虑的问题也的确不无道理。

    大汉早就已经耗尽了文景之治留下的丰厚遗产,这短短六年的和平,还远远没有令大汉恢复元气。

    此时再起战事,大汉从上到下就又要勒紧裤腰带了。

    “???”

    再听到刘据这番话,众臣又不由的对他刮目相看。

    这就是语言艺术么?

    看似说了不少,实则什么都没说,而且哪边都不得罪,甚至还能将那三个“对”给圆的如此完美,太子是有水平的啊!

    难怪天子特许他辅政……

    看来此前真是小看了他,他真的只有十六岁么?

    确定体内没有藏着一个混迹朝堂数十年的老狐狸?

    “……”

    然而刘彻闻言心中却又莫名的怅然起来。

    朕的好儿子果然还是被朕给吓没了么?

    竟连一丝立场都不愿在朕的面前表露了么?

    而且说起话来还如此言之无物,滴水不漏,圆滑世故,这是不但被朕吓回了原样,还在原来的基础上倒退了好几大步啊……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却见刘据忽然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册简牍,双手恭敬举过头顶,接着大声说道:

    “不过父皇,儿臣近日见了一位赤胆忠心的爱国义士。”

    “若父皇决定征讨西羌,他甘愿带头冲锋去做先登,颇有谏议大夫终军主动请缨的精神,儿臣也为之感动落泪。”

    “这便是这位义士为了表达决心,也为了得到儿臣的举荐,当着儿臣的面亲笔立下的军令状,还在上面按下了血手印。”

    说到这里,刘据干脆跪了下来,语气与态度前所未有的诚恳,

    “儿臣斗胆跪请父皇,一定要成全他这一片赤诚忠心,给天下的爱国义士做个表率!”

    “……又来?”

    上回参加过朝议的大臣脑子又是一阵迷糊。

    这位太子作风还真是别具一格,难道上一次朝就得搞出来一次军令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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