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后。

    依旧是椒房殿。

    外殿已经设下了丰盛的宴席,唯独没有上酒。

    中人仆从尽数被屏退,刘据和卫子夫坐的很近。

    自一进门开始,刘据就看出卫子夫今天的情绪不对,看向他的眸子中始终带着一股子严厉与坚决。

    不过不得不承认,卫子夫是真有范儿。

    年近四十的她脸上虽然已经有了一丝岁月的痕迹,但养尊处优、母仪天下的高贵气质是刘据从未在任何一名女子身上见到过的。

    而且不难看得出来,卫子夫年轻的时候绝对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刘彻连续宠幸了十多年的女子。

    后面那些夫人啊,婕妤啊,虽说也受到了刘彻宠幸,但真没哪个女子能有卫子夫持久,如此可见一斑。

    当然,她之所以能够成为皇后,自己的出生也算是立了一大功。

    “母后……”

    “据儿……”

    两人落座之后,沉默了片刻,又同时开口。

    刘据连忙道:“请母后先说!”

    卫子夫停顿了一下,神色又严肃了几分,方才继续说道:

    “听闻你昨日吃醉了酒,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仪歌舞,可有此事?”

    “母后都知道了?”

    刘据一怔。

    这可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还传的如此之快!

    “非但是我知道了,你父皇八成也已经知道了。”

    卫子夫面色更加严肃,声音也逐渐变得更冷,

    “你还清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还知不知道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皇室,还记不记得为母以前是如何教导你的?”

    “难道你是定要气死了我,再教你父皇下旨废了你,你才会甘心么?!”

    卫子夫的语气不可谓不严厉。

    刘据记得小的时候,当卫子夫出现如此状态,他基本上也就该挨打了。

    不过现在应该是看自已已经这么大了,目前倒还只是训斥责问,暂时没有动手的意思。

    “儿知错了,儿保证今后再也不吃酒了。”

    刘据心知前些日子的所作所为给卫子夫带来了不小的困扰,心中也多少有些愧疚,于是态度极其良好的低头认错道。

    反正他今天早上起来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喝酒了,这就是个顺水推舟的事。

    “只是不吃酒了么?”

    见刘据认错态度还不错,卫子夫语气也略微缓和了些,不过依旧瞪着他继续问道。

    “儿今后也不再胡作非为了,父皇的旨意儿都遵从,绝不再惹父皇发怒上火,母后的训话而也都上心,绝不再令母后伤心担忧,请母后息怒。”

    刘据也依旧低眉顺眼的表态。

    躺平摆烂也是已经决定了的事,同样是顺水推舟的事,没什么好说的。

    现在态度好一点,还省的以后卫子夫也开始行动起来,影响到自己躺平摆烂之后的生活质量,那就真的不美了。

    “儿啊……”

    结果见他表现的如此乖顺,卫子夫反倒像是破防了一般。

    严厉的表情瞬间消失,原本坐的笔直的身子也松懈下来,接着双目一红,眼泪立刻就从眼眶里面涌了出来:

    “你可知为母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么?”

    “为母终日为你提心吊胆,茶不思饭不想,连一个囫囵觉都不曾睡过,只怕你惹恼了你父皇招来滔天大祸!”

    “好在如今那些事情也都过去了,若你今后真能似你方才说的那般听话。”

    “为母哪怕明日就撒手人寰,也可以安心了……”

    “……”

    见卫子夫如此,刘据倒有些不知所措了,只得起身上前去递了一块方巾,苦着脸好言相劝:

    “请母后放心,儿是什么性子的人母后最清楚,儿既然知错了,今后便肯定不会再犯,母亲万不可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到底是自己的母亲,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好哄。

    “以前为母是清楚,但最近这数月以来,为母都险些不敢认你了!”() ()

    卫子夫一把夺过方巾,依旧用泪眼摩挲的眸子白了他一眼,那气质过人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委屈与埋怨。

    若非真受了委屈,她又怎会忍耐不住,当着刘据的面落泪?

    如此拭去脸上的泪痕之后。

    卫子夫又深吸了好几口气,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恢复了此前端庄气质,语气也彻底缓和了下来:

    “对了,你方才想与为母说什么?”

    “母后,儿臣听人说,近日我父皇又有了新宠,是一个名叫李延年的宫人的妹妹,母后可知道此事?”

    刘据虽不知道李广利已经到了他的太子府,但却已经知道了李夫人已经进宫的事。

    而且他心里清楚,这个李夫人也极不简单。

    她虽给刘彻生下一个起名叫做刘的皇子之后,不久就撒手人寰。

    但在临终前的操作却堪称一波天秀。

    她那时已经病重,刘彻亲自前去看望,她却始终将脸蒙在被子里不肯露头,还说什么:

    “妾长期卧病,容颜憔悴,不可以见陛下,只希望能把儿子和兄弟托付给陛下。”

    刘彻一再坚持,李夫人坚决不肯,最终气的刘彻拂袖而去。

    不久之后,李夫人就咽了气。

    刘彻竟还是以最为高贵的皇后礼仪为其安葬。

    也是在那之后,李广利才终于得到了真正的重用,在朝中的地位和享有的资源,甚至一度超过了那时也已经过时的卫青。

    如此可见,李夫人最后的操作是多么的霸道,可谓死死拿捏住了刘彻的软肋。

    只可惜,李广利并不像大汉双璧那样争气。

    当然也不是说李广利完全没有军事才能,任何一个能够指挥数万甚至数十万大军而不乱的人,都一定已经具备常人难以企及的军事能力。

    但他终归还是少了一些大汉双璧与生俱来的天赋。

    因此他参与的战争中,就算胜利,也几乎都是损失惨重的惨胜。

    尤其是最后一波汉匈之战,他的兵败投降,更是一举葬送了七万汉家儿郎,并且还都是大汉最为珍贵精锐的骑兵,可谓给“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做了个典型。

    要知道刘彻在举办封禅大典之前,举全国之力亲自率军出五原震慑匈奴,也才攒出了十几万骑兵而已。

    这对于大汉来说,绝对称得上是动摇国祚的重大失败。

    以至于就连刘彻后来颁布《轮台诏》来否定桑弘羊的屯兵建议,也与此事有着极大的关系。

    因为这场大败之后,那时大汉已是人心惶惶,刘彻就算有心也无力再起兵事,若再不做出妥协,再不拿出个态度,恐怕就真要做亡国之君了!

    另外,对于刘据而言。

    史书中虽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李家与巫蛊之祸有关,但不可否认的是,李家早在那之前就已经盯上了他的太子之位。

    这对于刘据来说,自然也是个隐患。

    若换做以前一心只想被废的时候,他说不定还想着怎么推李家一把。

    但现在他已经决定躺平摆烂,安心享受尊贵的太子人生,那就不能再给李家这个机会了……这其实也算是一种一举两得的做法,李广利真的差点东西,还是别出来祸害大汉为妙。

    “自然知道,前些日子为母还曾将她召来椒房殿立威。”

    卫子夫点了点头,幽幽叹道,

    “不过就连为母也不得不承认,此女虽尚不能与李延年那曲《佳人曲》中所唱的美人媲美,倾国倾城实在有些夸大其词,但也的确拥有被你父皇专宠于前的资本。”

    一听这话,刘据的面色立刻严肃起来:

    “母后,你可万万不能这么想啊!”

    “她不过是比母后年轻了一些罢了,哪里比得了母后当年的风采,何况就算是现在,只要母后振作起来散发魅力,她也未必能与母后相提并论!”

    “而且,母后就算是为了儿臣,也该振作起来!”

    “儿已经替母后想好了办法,或可助母后收回父皇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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