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启昭三十七年初春,京城大街小巷,处处尽是绿意盎然。

    城中有一花眠楼,日日载歌载舞,歌舞升平。

    楼中有一翩翩公子,样貌俊俏,温润如玉,一举一动,礼貌谦逊。周身虽美女簇拥,可却又是这花眠楼中的一股清流。

    他端坐在二楼偏侧的小包厢中,细细品味着花眠楼新品精酿——眠月酒。

    花眠楼是京城之中最大的酒楼,也是多数江湖侠士路过此处时的必留之所。

    这花眠楼中的姑娘们,皆是最爱围坐在她的身旁,许是因为在他身旁,方得清闲片刻。他来花眠楼从不为其他,一是为品酒,二便是为打听些江湖上事。

    她本是女子之身,因为经常出入花眠楼,便常常易装成男子的模样。

    “眠在人间,梦入月上。”他轻轻晃了晃酒杯,紧接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微笑转眼看向了身侧的舞女。

    眼睛微微眯着,许是醉意上头,不经意间,脸颊间两抹红晕就爬了上来,引来了周围舞女捂嘴嬉笑。

    “过了今日,我便算是半只脚踏入江湖了。”他面上难藏笑意,眉毛轻轻一挑,周身的美女便抢着为他又续上了一杯酒。

    “公子一入江湖,便不知何事才能再见了。”清幺用手撑着头,半个身子趴在桌上,先是一撅嘴,又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是啊,唯有公子在时,我们才能得这半刻清闲,而银子又是照赚不误。”樱红憋着嘴说了前半句,险些委屈的就要哭出来了,可说到后半句时,一提到银子,又忍不住捂着嘴笑了出声来。

    “看来你可不是舍不得公子,是舍不得公子的银子吧。”簏媛轻轻撞了樱红一下,阴阳怪气的说道。

    这话引得周遭姑娘都笑了起来,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嘴角笑意却是只增不减。

    花眠楼之中说话声与歌声不断,混在一起便显得有些嘈杂,只是在这种微醺的状态下又过了一会儿,眼见着自己的贴身侍女小湘从花眠楼门口快步走了进来,来到她身边,俯身低声唤了一句:

    “小姐”

    见小湘眉头微微皱着,而又眼神飘忽的看了看周围,他立刻意会,起身伸了个懒腰,“姑娘们,家中尚有事宜,先走一步了。”

    走出花眠楼,嘈杂声逐渐变小,小湘便显得更是着急了起来,她手脚慌乱,全然一副兜不住事的模样。

    “小姐,李公公带着诏书到家中去了。”

    听闻此话,孟小蝶方才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轻轻一笑,拍了拍小湘的肩膀:“李公公传旨,无非是朝堂之事,有爹爹在家主持大局,你又慌张什么?”

    小湘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猛地攥住孟小蝶的手:“小姐,可这诏书是传给你的……家主特地派我带你回去。”

    “我?”孟小蝶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微微皱了皱眉有些想不明白,自己自出生起就从未和朝堂扯上过关系,如今这诏书之中会写些什么?她有些不解。

    还未等孟小蝶纳过闷来,小湘朝着她摇了摇头,眉头也皱的更紧了些:“小姐,那李公公总是笑着,令人看的心里有些发毛,我总觉得这诏书之中所写的不是什么好事。”

    孟小蝶虽也想不通,可还是笑着,轻轻的拍了拍小湘的手安慰她:“你小姐我虽说平日里过于洒脱了些,可向来也从未行过恶事,怎会惹的陛下亲自下旨?再说李公公向来就是那副模样,别担心,待我回家看看便知道了。”

    话罢,孟小蝶便阔步向将军府的方向走去,小湘看着他扬长阔步的模样,心里一纠,连忙跟了上去一把拉住了她。

    “李公公一行人就在前院等着,若是小姐以这身行头回去……怕是不妥。”

    “确有不妥……”

    孟小蝶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撇了撇嘴,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心生一计,一把将小湘拉到身旁,附耳言说:“小湘,等会儿我们直接从后院花园翻进去,悄悄的将衣服换了,然后再偷偷从前院溜进去,如何!”

    说罢,她还自信的朝着小湘挑了挑眉,炫耀着自己的聪明才智。

    “可是小姐……”

    小湘眉头微蹙,正在掂量着计划的可行性,可还未等她想清楚,便被孟小蝶拽着跑了起来。

    “别可是了,我们要快些回去了,诏书内容暂且不说,若是回去晚了,怕是会给爹爹招上麻烦的。”想到这里,孟小蝶方才正经了起来。

    今日的大街上意外的热闹,二人就这样跑着,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了将军府后院外。

    孟小蝶朝着小湘点了点头,小湘立马会意,靠着墙蹲下主动帮她当起了人形垫板,孟小蝶嘿嘿一笑,她握了握拳头,蓄势待发。

    在小湘的帮助下她三下五除二便爬上了墙头,随后她从墙上一跃而下,完美落地。

    她正为自己的计划成功而沾沾自喜,小湘也适才松了一口气。

    可二人许是因为过于紧张,竟是丝毫都没有注意到院中众人嘎然而止的谈笑声。方才的一幕已经全然映入了众人的眼中。

    “小姐!你没事吧!”小湘朝着院子里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没事,放心吧!”孟小蝶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耸了耸肩,撇嘴一笑。

    “坊间传闻孟姑娘生性洒脱,咱家本是不信的,如今一见,孟姑娘当真是好身法。”李承玉似笑非笑,眯缝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孟小蝶,语气之中尽是带着阴阳怪气。

    听见这声音,孟小蝶身躯一震,僵在了原地,嘴角不住的抽了几下。

    片刻,她转过身去面向众人,尴尬的笑了笑。

    孟怀征站在一旁,面色有些难看,可还是笑着说:

    “李公公说笑了,小女自幼便有些顽皮,可心性不坏,至纯至善,便也由着她去了。”

    孟怀征本是故意将李承玉带到后院花园,边拖时间边帮孟小蝶回府更衣打掩护的,而这父女俩偏偏就想到了一起,才造成了如今这尴尬的局面。

    李承玉眯着眼朝着孟怀征笑了笑。

    “我等在此也耽误了些功夫了,既然人已经回来了,那就宣旨吧。”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闻御国将军孟怀征之女孟小蝶秉性端淑,相貌出众,朕闻之甚悦。今太子年已弱冠,正是婚娶之时,当则贤女与配。值孟小蝶待宇闺中,与太子堪称天造地设,特将汝许配太子周澎为正妻,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孟怀征眉头一皱,余光撇向了身侧的孟小蝶。

    方才在与李承玉的交谈之中,孟怀征也曾侧面打听了圣旨之中的内容,可李承玉也只是笑而不语,孟怀征曾猜测过陛下的想法,只是赐婚一事乃是万分之一的可能,皇帝为何偏要绕过那些世家大族而选择孟小蝶呢?

    明明今早上朝之时还尚未曾提及过的事,怎么会事发的这么突然?

    分明昨日小蝶方才及笄,今日便下达了赐婚的圣旨,陛下从不是如此心急之人,如今之举,怕是另有人为才是。

    孟小蝶身子一僵,酒劲立刻就醒了过来,愣在原地莫不吱声。

    孟家世代为官,向来只知战场杀敌,从不参与朝堂纷争,如今赐婚之事,更是从未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而那太子周澎……

    李公公轻轻笑了一声,合拢诏书,向着孟小蝶走了一步:“孟姑娘,接旨吧。”

    孟小蝶似乎还尚未缓过来,仍未有所动作。

    片刻,孟怀征清了清嗓子,低声唤了声她的名字:

    “小蝶。”

    听闻这声呼唤,孟小蝶这才反应过来,她眉头再次皱了皱,随后双手将圣旨接了回来。

    “臣女……孟小蝶,领旨谢恩。”

    圣旨捧在手上,就如同烫手山芋一般,她咬了咬下唇,握住圣旨的手不由得用上了些力气,将那圣旨攥出了些褶皱来。

    关于此事,她着实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李公公任务完成,眯起他那黄豆儿大的眼睛朝着孟怀征笑了笑:“咱家便在此恭喜孟将军了。”

    李承玉长相并不是很好看,贼眉鼠眼在他的脸上尽是显现了出来。

    皇宫里的宦官之中,唯他相貌最为丑陋,可又唯他最受皇帝赏识,长年以来呆在皇帝身边,说得上是皇帝最信任之人。

    只是他做事行事的方式,以及他那日日里趾高气扬的样子最令人觉得心烦。

    孟怀征面上不显,心里却已经骂了李承玉好几百遍。

    一切处理妥当,一转头却看见李承玉仍是笑着。

    孟怀征的脸上挤出一个微笑来,向前一步,客套的说:“有劳李公公了,不如便进屋喝盏茶再回去。”

    李承玉没在理会孟怀征,而是将目光便折向了一旁的孟小蝶身上。

    孟小蝶就站在原地,低着头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李承玉微微眯了眯眼,没留下一句话,转头便离开了。

    看着传旨的队伍走出院子,孟小蝶松了手,圣旨就滚在了地上。

    孟怀征闻声看去,神情显得十分凝重,他死死盯着那圣旨,似要将其看穿一般。

    孟云舟从一旁走了过来,将圣旨捡了起来,眯起眼仔细阅读着上面书写的一笔一划,一字一句。越是看下去,他心中那股火便越是燃的凶起。

    孟云逸方才从军中回来,正好碰上李承玉一行人离开,从李承玉口中知晓了此事,他面色突然一变,火急火燎的便跑了进来:

    “阿姐!”

    见众人皆是愁眉不展,无人回应他,孟云逸也就安静的站在一旁,没在说些什么,就势将下人也都打发了出去。

    突然,万里晴空响了一声厉雷,孟怀征心里一惊,他走到门外,缓缓抬头望向天空。

    自皇帝重病起死回生,将一个闻所未闻的江湖术士奉为了国师,朝堂之上,便出了许多的怪事。

    想来皇帝周谨义虽无雄才大略,可也绝非一个昏庸无道,忠奸不分之人。

    “大盛……许是要变天了。”孟怀征叹息道。

    皇宫是什么地方,太子又是何为人,孟怀征在朝为官二十余载,对于此事他已是再清楚不过了。

    “爹爹……”孟小蝶微微张了张口,她想说,她不愿嫁。

    孟小蝶志在江湖,绝非能够拘泥于深宫之人。

    “爹爹,我……”可是这句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又令她犹豫不觉。

    抗旨是何等罪责?孟家世代忠臣,从未有过抗旨之例。

    抗旨为死罪,而又牵连家人,她自是不愿如此的。

    “妹妹。”孟云舟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头发,将她没说出口的话替她说了出来,“我们不嫁。”

    “对!不能嫁!”孟云逸本是靠着一旁的柱子站着的,一听见这话,他立马跳了起来,浑身冒出了一股子立刻就要上战场的气势。

    许是声音有些大了,孟云舟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孟怀征转身从门外走了进来,坐在了椅子上,他叹了口气,:“如今情形,进退两难,我自是不愿让蝶儿嫁的,可是……抗旨是死罪,是死罪啊。”

    孟怀征急得直拍手,双手抱着头,昔日里威风凛凛杀敌无数的孟大将军如今竟要为这等事犯难。

    “可若是嫁与太子……”便又是生不如死。

    孟怀征摇了摇头,语气中有些哽咽。

    “阿滢,我到底该怎么办。”

    孟怀征发妻方滢早些年染上恶疾,早早的去世了,自那以后孟怀征便再未娶妻。

    方滢是京城有名的才女,遇事不乱,从前家中有事还有她帮忙坐镇出主意。只是如今面临此事,孟怀征一时便也没了主意。

    “爹。”孟云舟上前一步。

    孟怀征抬头,仅是看见孟怀征的眼睛,悬着的心便落下了些,“云舟……可有办法?”

    孟云舟素来足智多谋,只要他仍旧面不改色,那事情便尚有转机。

    孟云舟点了点头,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此药,名为洹凉,是我不日前在鬼市所购,是一种世间罕见的假死药,寻常医师诊断不出,即使宫中御医也难以辨认。”

    “可若是如此,即使御医查不出什么。爹爹和云逸在朝为官,也定会受到牵连。”孟小蝶摇了摇头,连忙打断了孟云舟。

    “不可,此事万万不可!大不了我便嫁给他!断不能让孟家因为我而受到牵连。

    “阿姐,不能嫁,那周澎就是个疯子。”孟云逸闪身来到孟小蝶身前,“那东宫是什么地方,如同监牢,如同炼狱。周澎不过才被封为太子三年,光是侍候的宫女太监就疯了那么多,阿姐你绝不能嫁!”

    “云逸说的不无道理。”孟怀征低着头,仔细地想了一番。

    片刻,孟怀征抬起了头,朝着孟小蝶笑了笑,随后便对着孟云舟说:“云舟,此事便交由你安排,我们……不嫁。”

    “请爹放心。”孟云舟向孟怀征行礼后,便离开了。

    “哥哥!”

    “爹爹!”孟小蝶急的在原地打转。

    “那我……”孟云逸刚想说些什么,随后便被转路而回的孟云舟揪着耳朵拽了出去。

    “大哥,大哥!放手放手,疼疼疼疼疼!”

    “小蝶。”孟怀征再次恢复了和蔼父亲的模样,他招了招手叫孟小蝶过去。

    孟小蝶缓步来到他身前,俯身靠在他的身边。

    “小蝶,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记得……”

    “孟家世代为官,所为朝堂,云舟体弱多病,却才华横溢,入市经商为其所好;云逸武学过人,而又因其所爱,故而继予孟家剑的传承;我曾希望你简单快乐的活着,可你却身怀远大抱负,我知道……将军府与朝堂都并非属于你的地方,只有那偌大的江湖,才是属于你的天地。”

    “孟家世代忠臣,功绩无数,如今即使圣上怪罪下来,最多也只是因为孟家护太子妃不力,将孟家军派去驻守边关。话说回来,带兵打仗,我们孟家何时怕过?”

    “如今朝堂动荡,如若你真的嫁与那太子周澎,我们孟家便不只是带兵打仗这么简单的事情了。小蝶,放心去吧。希望爹爹再见到你时,你已经登上了那江湖顶峰的天晓阁。”

    “也带着爹爹少时的志气,替爹爹……去看看那江湖顶峰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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