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亮想过自己到了华亭镇肯定没好日子过,依着房俊那厮的脾性,若是不给自己找麻烦那才是天下奇闻。什么架空、背锅之类的官场招数定然不少,自己应当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哪怕最开始的阶段受了气,也得好生忍着,卧薪尝胆以图他日反败为胜。

    毕竟这里是房俊的封地,人家又是主官,更是先行南下江南打出了诺大的名声,已然占了先机。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房俊居然能玩得这么狠……

    张亮是沙场之上见过血的,大仗小仗打了无数,清晰的感觉到华亭镇的这些兵卒身上毫不掩饰的杀气。张亮敢肯定,这些兵卒定然都事先接到了房俊“杀无赦”的命令,只要自己的麾下敢有半分异动,下一刹那就是万箭齐发,大开杀戒!

    张亮狠狠的瞪着房俊,牙都要快咬碎了!

    他怎么就敢将官场的规矩完全抛开,在副手上任的第一天就摆出这么一个不死不休的下马威?

    他怎么就敢如此羞辱欺压一个身经百战、战功赫赫的当朝国公?

    他怎么就能如此自信,皇帝陛下会任由他在江南胡作非为、践踏官场规则?

    当然,这是因为他与房俊呈送给李二陛下的战报擦肩而过,尚不知房俊送给了李二陛下五块总价值七八百万贯的“厚礼”。可以说,有这笔“賄賂”的存在,李二陛下再无耻做不出一边将银钱手下一边将房俊提走的决定……

    可他不知道啊,是以这个时候的张亮,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惊诧、又是疑惑……

    此刻相当于自己与房俊面对面的硬钢,哪怕他心中着实不知房俊这只是下马威还是当真要趁机灭了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

    “你敢?!”张亮怒目圆睁,一步不让的怒视房俊。

    虽然心里没底,也这个时候不能退让啊,他要是怂了,手底下这些人怎么想?现场围观的这些劳工怎么想?消息传出去天下人怎么想?

    房俊亦是毫无退缩,坑都挖好了,兔子都蹦进来了,难道自己能萎了?

    他上前两步,几乎与张亮声息可闻,四目相对,房俊咬牙道“这里是华亭镇,是某的地盘!甭管你是不是国公,到了某的地头,就得守着某的规矩!谁敢坏了规矩,某就要谁的命!”

    张亮鼻子都快冒烟了,瞪着眼珠子骂道:“放屁!不过是一群苦力为生的贱婢奴役,老子要打便打要杀便杀,何曾坏了规矩?”

    按大唐律,奴籍最是低贱,在法律上的地位简直与牲畜无异。即便是随意打杀,若主家追究,告上衙门,至多也就是判罚一些银钱。

    张亮会在乎这点钱么?

    他现在就想大开杀戒,将这码头上的劳工统统宰杀,然后随便让房俊喊一个数目,自己就将银钱丢在房俊的脸上!

    尼玛,老子打几个奴籍杂役,就坏了你的规矩?

    就算你想给老子一个下马威,好歹也得找个靠谱的理由吧?

    他天然的以为这里是房俊的封地,那么在房俊的封地里干活的自然就是房俊的奴役……

    房俊面容严肃,大声说道:“谁是奴役?大家大点声告诉这位来自长安的贵人,你们是不是奴役?”

    他这一煽动,劳工顿时有一次激动了……

    人还趴在地上呢,就一个个大呼小叫:“谁是奴籍?你才是奴籍,你全家都是奴籍!”

    “你这个豪横的家伙听好了,老子不是奴籍,老子是平民!”

    “对!这里没有奴籍,一个都没有,全都是平民!”

    张亮勃然变色。

    都特么是平民?

    没有一个奴籍?

    他心底有些发虚了。

    大唐社会等级森严,奴籍最是低劣,只稍稍强于牲畜,但是别看平民甚至大多数比不得奴籍过得好,毕竟要承担各种各样的苛捐杂税,若是遇到灾年,家破人亡那是平常事。然而在地位上,平明与奴籍,却是妥妥的天壤之别!() ()

    这得得益于儒家一贯以来宣传的思想——士农工商!

    农是什么?

    农就是平民!

    虽然无权无势的平民往往是被欺压的对象,但是在道理上、名义上,那是仅次于“士人”的第二阶级!别看士人阶级从来不把平民当回事,但是谁都知道占据了天下人口绝大部分的平民才是国家的中坚力量!

    没有平民的拥戴,只依靠士族的支持,国家可能稳定么?

    绝对不行!

    所以说,“滥杀平民”绝对是大罪,即便是张亮这样的身份地位,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最起码名声是完全坏掉了!

    想到这里,张亮不由得暗呼侥幸,幸亏没有搞出人命来,否则现在就是房俊将自己就地缉拿,押解进京的局面……

    可是虽然没啥人,但是纵兵行凶、殴打平民也不是个事儿啊!

    按说这种事情上不得台面,一个国公殴打几个**,算个什么鸟事?但是万事就怕搞大!现场如此之多的劳工,现在同仇敌忾的跟自己作对,跟自己要个说法,若是不能安抚下去,照样是一条了不得的罪名!

    只要房俊稍加煽动,最起码自己一个“扰乱民心、闹市行凶”的罪名算是背定了。

    怎么办?

    让房俊将自己的麾下当场缉拿,审讯问罪?

    那自己的面皮也甭要了!

    张亮脸色阴晴不定,不知如何是好。

    房俊却不容他多想,咄咄逼人道:“国公爷还想阻挠某拿人否?”

    张亮差点把刀柄都攥碎了,眼睛喷着火,一词一句道:“房俊,真要与本帅不死不休?”

    房俊顿时瞪眼,一脸正气道:“国公爷谁的什么话?某只是为了维持法纪,震慑屑小。国公爷的麾下豪横霸道,当街殴打平民,众目睽睽,物证确凿,此正是国公爷大义灭亲、弘扬法纪的大好时机,何不将麾下的害群之马交出,使其受到法纪的严惩,得到教训,今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如此,方能显示国公爷公正廉明之做派,否则,难道让天下人皆看到国公爷袒护罪犯、蔑视法纪么?”

    刘仁愿和席君买听得嘴角直抽抽,以往只是知道这位侯爷行事大胆、不遵规矩,却还不知原来这般无耻。明明是你自己挖好的坑,却也能说出这么一番正气凛然的大道理?

    同时也暗暗鄙视张亮,这傻子难道不知他与房俊有仇,此来江南又是摆明车马与房俊争权,房俊岂能让他称心如意?最不可原谅的地方,乃是房俊已经在镇公署的门前设下圈套,等着张亮前往之时弄出一场意外,房俊好趁机发作,谁知张亮这个蠢货刚刚下船就自己惹出乱子,将把柄送到房俊手上。

    人家房俊安排的“意外”居然全无用处了……

    张亮算是明白了,这房俊明摆着就是坑自己,故意不来迎接试图激怒自己,只要自己被激怒从而举止有错,便被死死的揪住了,偏偏自己还真就上了当……

    这时候也别说什么自怨自艾或者恼羞成怒了,面前的局面对自己极其不利,若是死抗下去,天晓得这个黑小子还有没有更损的招数等着自己!

    张亮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心头的怒火,面无表情道:“你我虽有旧怨,但现在分属同僚,皆为陛下效力,何不放弃旧怨,化干戈为玉帛,共同经略这华亭镇大好局面?”

    他还想最后努力一把,毕竟这个头委实太难低下去。而且一旦低下头,往后再想在房俊面前抬起来,可就难如登天了……

    房俊故作愕然,道:“国公爷说的哪里话?陛下既然能将您委派来华亭镇,协助某主持沧海道大局,自然是看准了国公爷豪爽辽阔的心胸,怎能还将昔日的那一点点误会放在心头呢?从这一点来说,国公爷您也是有些枉顾圣恩了。”

    娘咧!

    还共同经略华亭镇?

    你想的倒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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