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贾正亮被吓得飙出了陕西口的心音。

    他这时候才真正反应过来到底有哪里不太对劲,僵在原地熟了大概有八成,陈芫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位伤患原来还有这么个纯情设定——按理来说这种情况是该同性医师优先的,不过她刚刚一个皮紧就忘了这一茬,这时候再换人也不太现实,顿了顿,泰然自若的转移他的注意力。

    “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一个女生态度那么光风霁月,反倒显得身为男子汉的自己很放不开一样,贾正亮努力克制住心底那点别扭,不自在的脱下外套,动作间牵扯到了伤口,又忍不住‘嘶’了一声。

    “我出来的时候听别人说的,他那场好像不——诶你手机在震你不看看吗?”

    “……我觉得,自己姑且还算是一个职业素养在线的医生。”陈芫费解的看了他一眼,怀疑这人是在逃避治疗,于是拿起工具盘上的剪刀冲他挑了挑眉。“我看你脱起来好像有点不太方便?”

    贾正亮眼神里顿时写满了‘你到底是什么魔鬼’。

    不过形势比人强,在医生面前,就算是能操纵十二柄斩仙飞刀的当代陆压也只能敢怒不敢言的脱衣示众,为了以防自己真的被剪刀招呼,飞速掀起T恤甩到了一边。

    这个动作导致本来就没有愈合的伤口里再度渗出点鲜血,陈芫心说这简直就是能写进教科书里的自己杀自己——还是二次伤害版的。她拈起消毒棉抵上对方右腹最深的那道口子,冰凉药液沾染到肌肤上的一刹那,青年因紧张而绷起的腹肌陡然颤了一下。

    陈芫:……

    为了避免因为伤患过于紧张而造成什么不必要的医疗事故,职业素养在线的陈大夫只能接着刚刚的话题继续跟他聊天。“罗天大醮好手那么多,要真打不过也很正常。”

    这句话非常政治正确,贾正亮没法反驳:他之前也满心以为自己已经很厉害了,谁知道连冯宝宝都没揍到就败在了风莎燕手里,心头顿时生出些微妙的兔死狐悲之感——输得起归输得起,他暂时还不是很想接受现实,别过脸去,露出了稍许置气般的抗拒姿态。

    陈芫本来就不是会在做正事时废话的性格,不用跟伤患扯皮当然再好不过,她慢慢拭去伤口周围已干涸的血迹与尘土,听见有人开门的声音,便偏过头瞥了一眼。

    风星潼正站在门口。

    风莎燕刚刚说他去拿衣服,现在两手空空,显然是已经交接完毕,至于为什么过来,大概是风莎燕也终于反应过来了有哪里不太对劲,所以派他来解救纯情伤患于危难之中。

    “芫姐,我姐让我过来替你。”小少年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这边就交给我吧。”

    他身上还供养着当世外伤圣手王子仲的魂魄,四舍五入就是半个国手,陈芫没什么好不放心的,摘下手套给他让位置,擦肩而过的时候,顺手拍了拍他肩膀。

    风星潼便无声的在心底叹了口气。

    陈芫年少学外科时曾在老爷子门下叨扰过一段时间,是以他认识陈芫远比他姐来得早,还一起为老爷子守过弟子孝——虽说她并不反对老人家以魂魄之身留于世间的决定,只是昔日故人阴阳两隔,再见面未免徒增伤感,风星潼在她面前一直都很小心。

    这次也是一样,他边戴手套,边拿眼角余光去留意女生的动静。这边的治疗任务告一段落,她掏出手机翻看,走到门口的时候,脚步突然顿了一下。

    然而那也不过是短短一息,陈芫很快就跨了出去——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停顿,反手带上门,站在走廊边靠了会儿墙。

    手机屏幕显示着通话页。

    她这几天虽然业务繁忙,不过多是通过聊天软件解决,因此通话页诸葛两个字独领风骚,一条红色的记录尤为嚣张的占据了页面顶端,陈芫盯着看了几秒,皱着眉‘啧’了一声。

    未接来电:诸葛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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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天大醮第三天的中午,陈芫兜了小半个后山。

    她以前正经来玩的时候都没有绕过那么多路,真切的用双脚丈量了武夷山脉九牛一毛的宽博雄伟,等到手机上步数跳到五位数之后,终于在临近第四个赛场后面的一处断崖边上找到了诸葛青。

    他盘着左腿,右腿放松的垂向崖底那万丈深渊,听见动静,便单手撑地支住重心,另一只手挡在额前,散漫的仰起头往后看,打招呼似的冲她勾了勾唇角。

    “你来了。”

    陈芫‘嗯’了一声。

    找人的时候心底想了一千一万句的说辞,真见到了却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陈芫有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诸葛青了,好像回到当初最默契最亲密无间的时候,在旁人面前游刃有余力求完美无缺的大天才,却唯独允许她能一眼看出他藏在心底的低落来。

    原本打好的腹稿在这一刻失去了效用,在短暂的沉默里,诸葛青已经熟练的把西装外套铺在了地上,于是她就走上前去,慢慢的坐了下来。

    诸葛青总是能找到这种适合偷懒的好地方。

    陈芫学他那样眯着眼睛去看,远壑春山隔了数重云雾、影影绰绰的模糊成一片深青色的轮廓。她还没搞明白他刚刚到底在看什么,肩上却突然多出了一点重量,柔软的鬓发扫过肩窝,激起一小片近乎虚幻的痒意。

    “你知道了、”他的声音隔着一层T恤和几公分空气,像是在叹息,又像是撒娇一样的含糊抱怨道。“……白也真是多事。”

    其实白并没有说太多,大部分都是她自己猜出来的,不过这个时候不能跟他计较,陈芫在心底默默地跟小少年道歉,假装并没有听到后半句。

    “你要是想的话,我可以当做不知道。”她慢吞吞的组织了一下语言。“……反正我也没有去看。”

    诸葛青心说这位大小姐安慰别人的功夫怎么过了这么多年也没见有什么长进,却又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你当我是白吗?”

    陈芫颇为惆怅的‘哦’了一声。

    这倒也是,虽然当年的诸葛青的确比白来得好搞,不过现在的眯眯眼诸葛青又不是当年那个大眼灯,想要哄好他的难度系数直奔五十个诸葛白加三十个风星潼加十个风莎燕再立方——也就是这人轻易不闹脾气,才会让人产生一种他很省心的错觉。

    她实在是没辙,几乎都想破罐子破摔的直接问他想要怎么样了,偏头看过去的时候,又听他说道。

    “今天王道长问我败过吗,我回答他除了家里长辈之外就没有。”大概是靠在她肩膀上的姿势有些吃力,诸葛青挪了挪位置,枕上了她的大腿。“这答案其实不对。”

    他人一倒,脑后束起的长发便随之落到了地上,陈芫伸手撩起来握在掌心。

    “嗯,从十二岁开始到现在你输给我485次。”她想都没想就报了个数。“演武场边上的小本子都记着呢。”

    自打陈芫十二岁学针灸起,他们两个隔三差五就会来一场友好或者不太友好的切磋——这句话似乎起到了什么放松气氛的作用,诸葛青低低的笑了起来,声音与过隙的山风一起掠过耳廓。

    “你这么说也没错。”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还是放弃了。

    “王道长告诉你不要来,我得谢他。”

    陈芫抖了抖眉梢。

    她还没来得及产生诸如【这人怎么又知道了】之类的疑惑,就先看到了诸葛青的眼神。

    他翻了个身,抬手掩住天光,指缝里露出一只眼睛,懒洋洋的朝她看过来,玩笑般的卷了卷唇角。“……真不知道?”

    这分明是全然漫不经心的姿态,然而那双绀青色的眼底却又像藏着点极认真的执拗,陈芫无可避免的怔了一息,在反应过来之前,心脏某处不知名的角落便悄悄的软了下去。

    她已经很久没有去分辨过那双眼睛里所隐藏的真实情绪了。

    或者应该说诸葛青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直白的向她示弱,以至于她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疑心眼前所见或只是一场无来由的旧梦故旅,却又克制不住的放柔了眸光。

    “嗯,说话算话。”

    天光明澈,山巅拂面而来的风还是有些冷了,若放在江南,便该是一个暖风熏得游人醉的下午,青阶石板上滚过花皮球,檐下挂着半旧的红灯笼,河里悠悠划过两头尖的乌篷船。

    可是梦总会醒,游人终有一日要走,他们也不是一直都在那个江南。

    诸葛青定定的看着她,女生半敛着上睑,纤长睫羽温驯的贴在眼梢,神色间流露出一种近乎无底线的纵容——他有些贪恋的看了一会儿,突然垂下眼睛,满不在乎的笑了起来。

    “算了。”他直起身,扯下发带,慢吞吞的抬起手打理自己的辫子,低低的、含糊不清的说道。

    “……又不是小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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