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戴着黑色面具的青年拿着对讲机蹲在院墙上,听队友播报情况。

    昨天罗天大醮比赛部分结束,今天天师府基本上清场,他们一行人也下了趟山,这会儿刚遮遮掩掩摸回来没多久,又马不停蹄的开始分头踩点侦查——为避免打草惊蛇,道爷们的巡逻范围并不变化,至于那些平时不会费劲去查看的地方,自然就摊到了他们头上。

    这并不是什么有趣的差事。

    天师府没客人的时候是典型的屋多人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巡逻路线尤为偏僻,一路过来就没见几处亮灯的地方,好在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只借星月之光也足够行动了。他听见对讲机里传出声音的时候刚到二门,门内建筑多,却不住人,是相对理想的藏身之地——之所以说相对,是因为天师府外还有四五十亩的广袤山林可供栖身。

    山林里隐蔽性强不说,巡逻成本还不是一般的大,云设身处地了一下,觉得换做自己肯定会藏在山里。

    可感觉是一回事,任务又是另一回事——巡逻成本大归大,这趟公司来的人不少,硬要搜山也不是不行,只是现在还没到要收口袋的时候,他也只能在天师府里稍稍热个身。

    ——全性里向来是什么人都有,说不定就真能撞见不信邪、偏想来天师府玩躲猫猫的二傻子呢。

    对讲机里,枳瑾花还在查探测仪上的记录。

    这丫头号称人型电脑,但到底是不可能真把电子数据导入到大脑里。探测仪分布的位置极杂,真的全部汇总出来估计还得等一会儿,云没耐心听她絮叨,分了半只耳朵给对讲机,眯起眼睛环视周遭。

    他选这暂歇不是没有理由的。

    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可能只是昼夜之差给他造成的错觉,也可能是因为知道全性有动作所以疑心生暗鬼——云观察了一会儿,将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归咎于大战开始前的紧张,正准备询问枳瑾花那边的进度,却陡然被一隙光晃了下眼睛。

    按理说没人的地方怎么会有光?

    他心下一惊,反应却不慢,一手去调对讲机的音量旋钮,另一只手抚上了身后背的量天尺。

    摸兵器是做好战斗准备,而调对讲机音量则是为避免在探清敌情前暴露自己,这些都是职业习惯,穿一身黑衣的青年贴着树干缓缓站起来,像是一道溶进夜色里无声无息的影子。

    他修的是化物,量天尺攻击范围吊诡,在敌明我暗的情况下就很适合偷袭——不过云并不是太喜欢偷袭,如果对面只有一个人,他更愿意给对方一个公平战斗的机会。

    那一隙光条落在地上,渐渐变宽,也映出了一个影子。

    ——她手里也拿着对讲机。

    绷紧的心弦骤松,云长舒了一口气,不知道自己是该失落还是该高兴,仰身往树干上靠了靠。

    虽说大多数人都装模作样的下山了,但不需要下山直接过明路的人也还是有的——临海陈家跟天师府交情颇深,陈家掌门人更是年年都会上山一趟,爱女在龙虎山雷法上吃了亏,留下来养几天伤再走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明面上是这样,至于暗地里……她手上拿的对讲机还是希前天刚送出去的呢!

    反转来得太快,他没有来得及收回视线,大概是看得时间长了,对方便有些警觉的看了回来。云不确定在这种环境下她能不能看清楚,抬手示意这是友军。

    陈芫认出了他脸上的面具。

    她这几天跟陆家这帮人混得挺熟,还跟着一块儿在后山巡逻了好几次——大家岁数相差不大,性格脾气也都还对得上胃口,自然而然就生出几分惺惺相惜的江湖交情。

    眼下各有各事,非得面对面打招呼显然不太现实,不过明明对讲机就在手里,这个打招呼的方式未免也太意识流了一点。陈芫哭笑不得,冲他略点了一回头,折身阖上了大门。

    为了掩人耳目,二门这两间耳房的门窗上都贴了遮光材料,随着木门缓缓掩上,灯光便被拢回屋里,云闭上眼睛,适应重新降临的夜色。

    “你们巡逻完了?”对讲机里传来的微弱电流声。

    “不知道!”对讲机频道是共用的,他没说话,倒是陆玲珑积极响应了。“我跟花儿还在查探测仪!”

    小丫头不知道是吃错什么药,这两天围着陈芫鞍前马后的献殷勤,简直像是什么见到偶像的小粉丝——藏龙面对女神和女神的女神,紧张系数翻三倍不止,迅速接道。“我完了!”

    他接完了又觉得自己这话有歧义,补充道。“现在就我一个人在集合点,其他人应该都还在路上。”

    现在还在山上的人里,除去藏龙,剩下的都是两两一组——藏龙不长于武力,分配到的路线跟天师府道爷们多有重合,第一个搞定也不奇怪。

    不过他这么一说就显得其他人很废物一样,云面无表情的心想死胖子是真的要完,又听见王二狗说道。

    “萧霄跟我现在正往集合点走着呢。”

    云:……?!!

    他自认是拿实力说话的纯爷们儿,当然不能容忍自己落在最后,刚想说话,另一侧院墙边的树上突然挂下来一只山东大汉。

    “我跟云也碰头了!”山东大汉努力挽回自己的尊严,大幅度的朝他挥手。“二门这里!”

    他穿着一身黑斗篷,挥手的时候斗篷起落,像是一只飞不起来的短腿蝙蝠,陈芫看着有点好笑,顺口接道。“公司医疗点就设在二门,我也算是跟你们碰过头了。”

    徐三徐四这回带的人够多,其中当然包括经验丰富的医护和后勤,这两类人群普遍没什么武力值,陈芫本来是准备跟陆家行动,临时被徐三调过来镇了个场子——云这会儿才记起来之前开会的时候好像是说过有医疗点这回事,当时陈芫在场,他们自然就当是临海陈家出马,谁知道竟然会是公司。

    再聊下去就得被钉在耻辱柱上嘲笑了,云隔着夜色冲希比了个手势,又跟陈芫一挥手算作道别,几个起落就消失在院墙另一端。

    这位面具酷guy说走就走,希全无心理准备,只好急匆匆跟上,路过的时候还记得在百忙之中挥了挥披风。

    他们身上还有任务,陈芫本来也只是顺便知会医疗点的位置,大致确保他们都知道了,便将对讲机往手臂上挂着的风衣兜里一丢,摸索着去解肩上的绷带。

    她手边一没光源二没工具,再加上右手拇指上那道伤口还在,着实费了点劲——过程中听见身后的动静,头也不回的往侧边让了几步。

    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一个长着娃娃脸的青年探出头来。“陈小姐!”

    他看起来有点紧张,借灯光看见陈芫手里垂下来的绷带,又吃了一惊,磕绊的问道。“您的伤、好了?”

    陈芫‘嗯’了一声。

    为了让自己留在天师府这一行为合理化,这几天她在人前专心“养伤”,不免给友军也造成了一点误会——不过没人问她痊没痊愈,陈芫当然也不会主动去提,这会儿娃娃脸看见她浑不在意的侧脸,才知道绷带只是她的伪装。

    其实也不全是伪装。

    肩膀处还有几片未愈合的瘀伤,她拆绷带的时候不小心擦到T恤,便隐隐传来一点刺痛感,陈芫微微皱了皱眉,手上动作却是更为粗暴的将绷带从肩上掀了下来。“开打了?”

    娃娃脸点了点头,推开另一扇木门方便其他人推着器材进出。

    他手里还抱着一卷地垫,边往地上铺边跟她说话。“三哥已经跟他们对上了,一会儿应该会送到这边来。”

    二门这一块勉强能算进天师府的中心区域,有开阔场地、也有片瓦遮头,是以除了医疗点之外还作接收战俘用,陈芫比了个了解的手势,活动了一下手脚,利落地在天师府上演了两步上墙的江湖绝学。

    娃娃脸没想到她会来这一出,当即被震在了原地。“——您去哪儿啊?”

    他虽然知道陈家有治无类的家规,但在他的设想里,陈芫应该是坐镇大本营,等着自家或全性的伤员被送过来,哪里想得到她还带亲身上阵的,猝不及防之下,忍不住喊了出来。

    这一喊引来了不少多余的视线,他注意到了,眼神里不禁又染上点歉意。

    陈芫不以为意的按了按肩膀。

    她上墙的动作虽然一如既往的流畅,但体验感却着实不怎么好——T恤并不算太贴身,动作幅度稍大就会剐蹭到伤处,不过比起无法行动自如的困窘,这点痛对她来说不值一提。陈芫原准备把绷带团一团扔进垃圾桶,想了想,又掏出手机来拍了张照,顺口回娃娃脸道。

    “这里用不到我。”

    她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像是想到什么,扬起下巴,唇角慢慢的、弯出一点感到有趣似的笑容来。

    “我出去转转,看有没有机会……去算个旧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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