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逢灯
来人的速度很快。
陈芫开口时他尚远在百米外，这会儿话音还未落定，那人便已行至近处，隔一丛灌木停了下来。
不过炼炁之人身体素质原本就与常人不同，区区百米也见不出优劣，他并没有要掩藏行迹的意思，只停了短短一息，便有衣物拂过枝叶的窸窣声传至耳畔。
于是陈芫这才像是刚刚注意到一样的、漫不经心地偏头看了过去。
深更半夜，荒山野岭，原本就是天然的恐怖舞台，此刻枝摇影动，更是场对承受神经的残酷拷问——话虽如此，可惜在场的都不是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参演恐怖电影的自觉。陈芫指尖微动，几枚毫针从她腰间落下，悄无声息的贴着地面往来人的方向匍匐而去。
一只手从灌木间探了出来。
那是只生得极好看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经周边幽暗山林一衬，倒显得月色都蒙昧几分。
陈芫看见在那人手腕下隐隐露出的一点素白袖脚，心头顿时生出几分不太妙的预感。
而待到那只手终于拨开最后一层遮蔽物、露出来人全貌之后，不太妙的预感成真——比起震惊，她更多是觉得荒谬，下意识脱口问道。
“——你怎么来了？”
<<<
张灵玉没想到陈芫会是这个反应。
强敌环伺，按理来说他是不该那么来得那么快，然而或许是受过伤的缘故，祸根苗并不如他所想的那样棘手，再加上又有陆瑾吸引绝大多数火力——阴雷虽不若阳雷刚猛无俦，却也是以快字见长的五雷正法一脉，取胜或有不易，脱身倒不难。张灵玉与沈冲交手不过数回合，便寻出破绽一举脱离了战局。
他来得已经很快，心中却恨自己还是慢了些，女生眉眼间那点既惊愕又困惑的神色着实刺目，张灵玉从她语气里品出几分抗拒意味，心下不由得一凛，向斜前方疾踏出一步，袖袍一展，便将她挡在了身后。
“夏禾。”
他咬着牙低声问道。“你对她——”
“——你来干什么？！”
陈芫打断了他。
问第一遍的时候是没反应过来，这一遍却是被气的，刚刚他半个人都掩在灌木丛里还没注意，这会儿被拦在身后了，才发现这人臂弯间还挂了件眼熟的风衣外套——正是她单方面殴打祸根苗前脱下的那件，陈芫指尖遽然收紧，引得放出去那几枚毫针叮叮当当碰了几下。
她临走没拿外套当然不是因为忘了。
脱外套一是方便打架，二是免得打到兴起时不小心磕碰到电子设备，她外套口袋里不止有带GPS的对讲机，还有之前跟藏龙开了位置共享没关的手机，双机双保险，之所以留在原地，为的就是以防万一她赶不回去的话能给友军指条明路。
结果这一番苦心，半个小时都没到，就被猪队友给糟蹋个干净。
陈芫想起上山那会儿自己还在老天师面前给他说好话，真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时光倒流回去告个百八十状，更可气的是尽管这人干了猪队友的活儿，单从背影看却还是钟灵毓秀的谪仙出尘之姿。她有心想骂人，偏当着刮骨刀的面不好开口，心说等此番事了一定要回金华跟诸葛青好·好·切·磋一下。
这迁怒来得毫无道理，想完之后心情却平复不少，陈芫在脑内单方面揍过武侯家长子一顿，终于心平气和，克制的抬手挽了挽头发。
而这一切看在张灵玉眼中就全然不是同一回事。
他虽然不认为陈芫会有性命之忧，但也并不觉得她真能跟刮骨刀和平共处——知交多年，大小姐的脾气多少还是了解的，平时好说话，可一旦真动了气，就绝无善罢甘休的道理，更何况……
就算大小姐心情好愿意网开一面，可在今晚之前她们甚至都不认识，为什么现在看起来不仅相处融洽，甚至还对他生起气来？
张灵玉当然分得清楚陈芫现在是在对谁生气。
先不提她们为什么没打起来，退一万步来说，陈芫也没有跟他置气的道理，顶多是觉得他不该放陆家老前辈一个人打五个——这一点确实做得不妥当，但她既然敢在签生死状的时候拉自己作保，就该想到会有此一遭。
思维陷入迷宫死角，换做普通人或许只能在彼此身上寻找原因，异人却又有第三种解法，虽然没有研究迹象表明刮骨刀能对同性出手，但如果这个假设成立，他的疑惑或许就能得到完美的解答——跟心上人的幽会被打搅，对不长眼的第三人生气也是理所当然。
夏禾轻笑了一声。
自打听到动静开始，她脸上就挂起水泼不进的慵懒笑意，形势分明对她不利，她却没有要退避的意思，只全须全尾、好整以暇的站着，直至陈芫再度发问，她窥见张灵玉眼底露出点难以置信的神色，才像是终于看够了热闹似的、事不关己地抱起了手臂。
“陈小姐这么讨人喜欢，我哪舍得对她做什么？”
诸如此类的场面她经历过太多，张灵玉方才虽没能把话说完，夏禾已然读出他未尽之意——往常这话都是由女人来问，今次却不同，她懒洋洋的反问了一句，顿了顿，又意有所指的笑了起来。
“只不过是聊了点……不好外传的旧事罢了。”
<<<
夏禾的说法并不完全正确。
旧事的确是旧事，至于不好外传则有待商榷——这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陈芫思考了一下，觉得以自己和张灵玉的关系，他不问就罢，假使万一问了，那还真没有不告诉他的道理。
不过今晚不行，今晚她气还没消，张灵玉就是再想知道，也得乖乖等明天她消气了再说。
这想法很是有些任性，不过说到底是私事，陈芫自觉无伤大雅，即便在刮骨刀话音里品出点挑衅味道，也只当是她习惯所至，是以并不计较，正想找个由头激她先走，视线落处，却见青年身上隐隐燃起金光。
“先别动手——！”她眼疾手快的按住了张灵玉肩膀。
龙虎山练功服宽大，光靠看见不出什么，上手了之后才发觉掌心覆着一层将将偾起的肌肉，陈芫心说这人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打架前不打招呼，手上不禁再用了点力。
她医科出身，随手一搭就是颈动脉和命穴尽在掌握——两人关系亲近，平时搭个肩膀也不觉得有什么，此刻置身于特殊环境下才觉不对，张灵玉呼吸微滞，立时僵在了原地。
他实不该全无防备将要害暴露给陈芫的。
被夏禾蛊惑的人向来六亲不认，倘若他推测属实，那现在就是腹背受敌，而明知如此却仍犯下这样大的疏忽，大抵是因为本不欲再有交集的人突然出现，以至于他不察之下，竟乱了心神。
这或许也是因为，他从未想过陈芫会真的对自己动手的缘故。
陈芫全然不知道张灵玉在想什么。
她只觉得是自己的阻拦凑效，一口气还未松完，忽又感知到远处骤然爆发一股搅着杀意与无边戾气的浑厚真炁——这股真炁着实霸道，即便距离甚远，却还能教人在近乎消弭的余威中，体会出一丝位处风暴中心的窒息感来。
名门陆家……果真名不虚传。
变故来得突然，气氛一时间沉默，其中又以陈芫的反应速度最快，她反手将张灵玉往身后一拦，保护者和被保护者在瞬息间倒置，张灵玉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她头也不回的交代道。
“手机在兜里密码我生日，联系人里找徐三或徐四都行。”
她并没有刻意控制音量，说完后才往身后一瞥，拿眼神示意张灵玉先走——虽然做着偏离立场的事，她却丝毫没有什么隐瞒的意思，相反，还光明正大地冲刮骨刀扬了扬下巴。
“我现在要回去看看情况，你如果觉得为难，跟我一起回去也无妨。”
……这也太挑衅了。
夏禾心说自己但凡对全性有那么一点点组织认同感，这会儿说不定真得要跟她打上一架，不过万幸她没有，或者说全性也根本不能算是什么正常组织，是以不只不觉得为难，甚至也没有要跟着回去做做样子的念头，颇有些好笑的扬了扬眉梢。
“我有什么好为难的？”她做了个‘请’的手势，又不咸不淡的提醒道。“陆老爷这声势，纵然我在也必然要避其锋芒，只希望你不要白跑一趟就是了。”
这话也在理。
虽然和平年代老一辈们并不常出手，不过他们战力几何大家心底多少还是有点推测，从那个年代过来的哪有什么简单人物，陆瑾身为名门陆家的家主，排前三或有争议，前五却总是有的——这趟过去，说不定真的是做了无用功。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四张狂能力奇诡，老爷子现在状态显然不算正常，就算是无用功……也只能做过再算了。
“承你吉言，”陈芫打定主意，并不多说，只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我就争取……不给老人家添乱吧。”
她平时从没有觉得自己会添乱的时候，这会儿说出来却颇为真情实感，张灵玉还没有动身，陈芫正想再催，又听见一道声音自身后响了起来。
“既然知道是给人添乱、”那道声音顿了顿，慢悠悠地训道。
“怎么还要去呢？”
陈芫开口时他尚远在百米外，这会儿话音还未落定，那人便已行至近处，隔一丛灌木停了下来。
不过炼炁之人身体素质原本就与常人不同，区区百米也见不出优劣，他并没有要掩藏行迹的意思，只停了短短一息，便有衣物拂过枝叶的窸窣声传至耳畔。
于是陈芫这才像是刚刚注意到一样的、漫不经心地偏头看了过去。
深更半夜，荒山野岭，原本就是天然的恐怖舞台，此刻枝摇影动，更是场对承受神经的残酷拷问——话虽如此，可惜在场的都不是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参演恐怖电影的自觉。陈芫指尖微动，几枚毫针从她腰间落下，悄无声息的贴着地面往来人的方向匍匐而去。
一只手从灌木间探了出来。
那是只生得极好看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经周边幽暗山林一衬，倒显得月色都蒙昧几分。
陈芫看见在那人手腕下隐隐露出的一点素白袖脚，心头顿时生出几分不太妙的预感。
而待到那只手终于拨开最后一层遮蔽物、露出来人全貌之后，不太妙的预感成真——比起震惊，她更多是觉得荒谬，下意识脱口问道。
“——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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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灵玉没想到陈芫会是这个反应。
强敌环伺，按理来说他是不该那么来得那么快，然而或许是受过伤的缘故，祸根苗并不如他所想的那样棘手，再加上又有陆瑾吸引绝大多数火力——阴雷虽不若阳雷刚猛无俦，却也是以快字见长的五雷正法一脉，取胜或有不易，脱身倒不难。张灵玉与沈冲交手不过数回合，便寻出破绽一举脱离了战局。
他来得已经很快，心中却恨自己还是慢了些，女生眉眼间那点既惊愕又困惑的神色着实刺目，张灵玉从她语气里品出几分抗拒意味，心下不由得一凛，向斜前方疾踏出一步，袖袍一展，便将她挡在了身后。
“夏禾。”
他咬着牙低声问道。“你对她——”
“——你来干什么？！”
陈芫打断了他。
问第一遍的时候是没反应过来，这一遍却是被气的，刚刚他半个人都掩在灌木丛里还没注意，这会儿被拦在身后了，才发现这人臂弯间还挂了件眼熟的风衣外套——正是她单方面殴打祸根苗前脱下的那件，陈芫指尖遽然收紧，引得放出去那几枚毫针叮叮当当碰了几下。
她临走没拿外套当然不是因为忘了。
脱外套一是方便打架，二是免得打到兴起时不小心磕碰到电子设备，她外套口袋里不止有带GPS的对讲机，还有之前跟藏龙开了位置共享没关的手机，双机双保险，之所以留在原地，为的就是以防万一她赶不回去的话能给友军指条明路。
结果这一番苦心，半个小时都没到，就被猪队友给糟蹋个干净。
陈芫想起上山那会儿自己还在老天师面前给他说好话，真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时光倒流回去告个百八十状，更可气的是尽管这人干了猪队友的活儿，单从背影看却还是钟灵毓秀的谪仙出尘之姿。她有心想骂人，偏当着刮骨刀的面不好开口，心说等此番事了一定要回金华跟诸葛青好·好·切·磋一下。
这迁怒来得毫无道理，想完之后心情却平复不少，陈芫在脑内单方面揍过武侯家长子一顿，终于心平气和，克制的抬手挽了挽头发。
而这一切看在张灵玉眼中就全然不是同一回事。
他虽然不认为陈芫会有性命之忧，但也并不觉得她真能跟刮骨刀和平共处——知交多年，大小姐的脾气多少还是了解的，平时好说话，可一旦真动了气，就绝无善罢甘休的道理，更何况……
就算大小姐心情好愿意网开一面，可在今晚之前她们甚至都不认识，为什么现在看起来不仅相处融洽，甚至还对他生起气来？
张灵玉当然分得清楚陈芫现在是在对谁生气。
先不提她们为什么没打起来，退一万步来说，陈芫也没有跟他置气的道理，顶多是觉得他不该放陆家老前辈一个人打五个——这一点确实做得不妥当，但她既然敢在签生死状的时候拉自己作保，就该想到会有此一遭。
思维陷入迷宫死角，换做普通人或许只能在彼此身上寻找原因，异人却又有第三种解法，虽然没有研究迹象表明刮骨刀能对同性出手，但如果这个假设成立，他的疑惑或许就能得到完美的解答——跟心上人的幽会被打搅，对不长眼的第三人生气也是理所当然。
夏禾轻笑了一声。
自打听到动静开始，她脸上就挂起水泼不进的慵懒笑意，形势分明对她不利，她却没有要退避的意思，只全须全尾、好整以暇的站着，直至陈芫再度发问，她窥见张灵玉眼底露出点难以置信的神色，才像是终于看够了热闹似的、事不关己地抱起了手臂。
“陈小姐这么讨人喜欢，我哪舍得对她做什么？”
诸如此类的场面她经历过太多，张灵玉方才虽没能把话说完，夏禾已然读出他未尽之意——往常这话都是由女人来问，今次却不同，她懒洋洋的反问了一句，顿了顿，又意有所指的笑了起来。
“只不过是聊了点……不好外传的旧事罢了。”
<<<
夏禾的说法并不完全正确。
旧事的确是旧事，至于不好外传则有待商榷——这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陈芫思考了一下，觉得以自己和张灵玉的关系，他不问就罢，假使万一问了，那还真没有不告诉他的道理。
不过今晚不行，今晚她气还没消，张灵玉就是再想知道，也得乖乖等明天她消气了再说。
这想法很是有些任性，不过说到底是私事，陈芫自觉无伤大雅，即便在刮骨刀话音里品出点挑衅味道，也只当是她习惯所至，是以并不计较，正想找个由头激她先走，视线落处，却见青年身上隐隐燃起金光。
“先别动手——！”她眼疾手快的按住了张灵玉肩膀。
龙虎山练功服宽大，光靠看见不出什么，上手了之后才发觉掌心覆着一层将将偾起的肌肉，陈芫心说这人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打架前不打招呼，手上不禁再用了点力。
她医科出身，随手一搭就是颈动脉和命穴尽在掌握——两人关系亲近，平时搭个肩膀也不觉得有什么，此刻置身于特殊环境下才觉不对，张灵玉呼吸微滞，立时僵在了原地。
他实不该全无防备将要害暴露给陈芫的。
被夏禾蛊惑的人向来六亲不认，倘若他推测属实，那现在就是腹背受敌，而明知如此却仍犯下这样大的疏忽，大抵是因为本不欲再有交集的人突然出现，以至于他不察之下，竟乱了心神。
这或许也是因为，他从未想过陈芫会真的对自己动手的缘故。
陈芫全然不知道张灵玉在想什么。
她只觉得是自己的阻拦凑效，一口气还未松完，忽又感知到远处骤然爆发一股搅着杀意与无边戾气的浑厚真炁——这股真炁着实霸道，即便距离甚远，却还能教人在近乎消弭的余威中，体会出一丝位处风暴中心的窒息感来。
名门陆家……果真名不虚传。
变故来得突然，气氛一时间沉默，其中又以陈芫的反应速度最快，她反手将张灵玉往身后一拦，保护者和被保护者在瞬息间倒置，张灵玉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她头也不回的交代道。
“手机在兜里密码我生日，联系人里找徐三或徐四都行。”
她并没有刻意控制音量，说完后才往身后一瞥，拿眼神示意张灵玉先走——虽然做着偏离立场的事，她却丝毫没有什么隐瞒的意思，相反，还光明正大地冲刮骨刀扬了扬下巴。
“我现在要回去看看情况，你如果觉得为难，跟我一起回去也无妨。”
……这也太挑衅了。
夏禾心说自己但凡对全性有那么一点点组织认同感，这会儿说不定真得要跟她打上一架，不过万幸她没有，或者说全性也根本不能算是什么正常组织，是以不只不觉得为难，甚至也没有要跟着回去做做样子的念头，颇有些好笑的扬了扬眉梢。
“我有什么好为难的？”她做了个‘请’的手势，又不咸不淡的提醒道。“陆老爷这声势，纵然我在也必然要避其锋芒，只希望你不要白跑一趟就是了。”
这话也在理。
虽然和平年代老一辈们并不常出手，不过他们战力几何大家心底多少还是有点推测，从那个年代过来的哪有什么简单人物，陆瑾身为名门陆家的家主，排前三或有争议，前五却总是有的——这趟过去，说不定真的是做了无用功。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四张狂能力奇诡，老爷子现在状态显然不算正常，就算是无用功……也只能做过再算了。
“承你吉言，”陈芫打定主意，并不多说，只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我就争取……不给老人家添乱吧。”
她平时从没有觉得自己会添乱的时候，这会儿说出来却颇为真情实感，张灵玉还没有动身，陈芫正想再催，又听见一道声音自身后响了起来。
“既然知道是给人添乱、”那道声音顿了顿，慢悠悠地训道。
“怎么还要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