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时间比预计要来得更长。

    这期间零接了至少八通电话,老爷子一通王二狗两通,剩下全来自藏龙——成功让他本来就不怎么富裕的电量雪上加霜,要不是后半段来了个好心高中生,还真不一定能撑到手术结束。

    今晚除了重伤的几个,大家都在熬夜等消息,他跟高中小男生肩并肩坐在长椅上,隔十分钟拍一次【手术中】的红色指示灯发到群里,拍到第二十七张的时候指示灯终于变绿,大小姐揉着后颈走了出来。

    “手术还行,没打我脸。”她打了个哈欠。“一会儿有人跟你讲术后注意事项,等我睡醒再安排复健……你来多久了?”

    前几句都是看着他说的,最后一句却突然侧头去问另一边,零下意识跟着看了过去,看见慷慨借了他半个充电宝的好心人。

    好心人‘嗐’了一声。

    “也没多久、”他晃了晃手机。“就几盘游戏。”

    这番答对熟稔又自然,零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小男生并非他之前以为的病人家属,视线有些震惊地在二人身上徘徊了一圈。

    陈芫半点没注意到他的视线。

    熬完一宿之后又连轴转四五个小时,铁人都撑不住这么高强度,她丢下一句‘我去换衣服’就摆摆手扬长而去,小男生于是背着包跟上——走出去没两步,又顿了顿,偏头看了回来。

    “我姐朋友就是我朋友,充电宝先借你了。”

    大概是怕被误会,小男生把头两个字咬得很重——只看正脸,这对姐弟的五官轮廓实无半点相似之处,但当少年偏过脸、斜睨过来的时候,就依稀能从他眼睛里,看出大小姐的影子。

    零低头看了一眼。

    数据线接口还连在手机上,呼吸灯闪烁的节奏绵缓又悠长,群里最新消息是大小姐发的,一共两条,就挂在他上一张照片下面。

    。【手术挺顺利】

    。【希欠我一个月奶茶】

    群里安静如鸡。

    大小姐之前很少会在群里说话,就算说了也都是惜字如金的高冷,此刻画风陡转——零心说这群人怕不是都在想该怎么回复,莫名就生出一点优越感来。

    他回了张疯狂点头的表情包。

    手术成功,心上压着的石头也应声落地,他总算捡回点开玩笑的心情,想了想,轻快、而又愉悦地代希接道。

    【一年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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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是换衣服,其实也只是要脱一层白大褂罢了。

    医学界的行业惯例,制服不能上街——当然,就算能上街同行大多也会嫌不干净,陈芫把白大褂丢进回收桶,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钟,随后折身出门,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小朋友正在门口等她。

    她这会儿才真正有了夜晚已经结束的实感,走廊里采光还不错,照得少年身形颀长,这个岁数的小男生正踩在发育期的尾巴上,整个人跟上回见面的时候比,又大不一样。

    “长高了、”陈芫伸手虚量了下他发顶,又看了一眼他背后的书包。“都带了什么这么满?”

    “上礼拜刚量完,一米八。”

    陈新元乖乖站着不动任她量,“衣服、还给你带了化妆包,老姐桌上的瓶瓶罐罐都放进去了。”顿了顿问道。“我们去哪?”

    这是个好问题。

    陈芫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看消息,从兜里掏出手机解锁——诸葛青八点多给的定位,对他来说,大概算是早起。

    她懒得打字,简单粗暴又敷衍地回了个1过去。

    这番动作并没有避着人,陈新元一错眼看见对话人头像,忍不住‘咦’了一声。

    “你们不是吵架了?”

    他还记得这张脸,以前去临海的时候偶尔会见到,知道是表姐的青梅竹马,对这个人的最后印象,是某年自家表姐身上持续了整整一个半月的低气压。

    陈芫没想到小朋友还记着这个。

    她不是会主动分享自己生活的那种类型,也从不觉得有把自己的私事告知别人的必要——小表弟虽然不是别人,不过这件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含糊地一笔带过。

    “也不是什么大事……已经和好了。”

    陈新元敏锐地意识到有哪里不太对劲。

    在他的认知里,【我吵赢了】或者【他人没了】才符合这位表姐的画风,爱恨都干脆利落,说了绝交就不可能再吃回头草——陈新元其实不知道他们吵架的时候到底有没有说绝交,但这并不影响他心底产生那么一点危机感。

    毕竟从表姐当时的状态来看,如果不是绝交,那只能是失恋。

    这个想法很早就有了,然而说出来铁定会被打,陈新元心说真他娘奇了怪了这个姓诸葛的到底什么来路,有些复杂地看了眼表姐。

    “我还是你最喜欢的弟弟、”他顿了顿,谨慎地求证道。“对吧?”

    陈芫可疑的沉默了一下。

    其实没什么不好回答的,她就这么一个弟弟,不过讨人喜欢的小朋友确实还认识不少,思维就不由自主的跑偏了一瞬——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家表弟看过来的眼神已经像在看什么人渣。

    她轻咳了一声。

    “不然我还有几个弟弟?”陈芫假装没看见小朋友眼底的控诉。“好好考试,考完我给你买电脑。”

    哄人是诸葛青的专长,她耳濡目染二十多年——可惜还是没学会,不过能让她放下姿态来哄已经很难得,陈新元勉为其难的接受了这个糖衣炮弹,并得寸进尺。“……要外星人的!”

    能用钱解决的修罗场都不叫修罗场,陈芫无不可的应了,两人转过街角就到了酒店,大堂里空调开得有点低,陈新元看了眼表姐身上穿的短袖,心说早知道应该再捎件外套。

    “我晚上过来接你吃饭?”

    落地之后照惯例要接风洗尘,这一顿是逃不掉的,自己什么时候能起床没个准数,有人来叫当然最好,陈芫点了点头,横穿过大堂去前台登记,一屋双卡,顺手分了小朋友一张。

    前台的眼神顿时微妙了起来。

    在接过身份证登记的时候,她的表情已然有点诡异,此刻更是相当一言难尽——不过陈芫对无关紧要的人向来吝于关注,分完房卡之后就径自转向了电梯,陈新元背着包跟上,在等电梯的短暂间隙里,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对别人的视线要比家里两个姐姐敏感,但为这点事打扰刚下夜班的医生可没意思,是以若无其事的先送表姐进了房间,约好来接的时间之后,才原路折返回到前台。

    “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

    时值正午,四下无人,少年垂着眼睛,视线落在大理石台面上,看起来颇有些腼腆。“您这边客房服务一般都几点啊?”

    前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酒店的住客一般都直接按铃叫客房服务,很少有专程下来问的,但这本来就是无关紧要的公开信息,因此还是尽职尽责地答了。“空房间我们清早就会打扫,住人的得等客人退房……”她顿了顿,秉着服务精神问道。“您是有什么特殊要求吗?”

    “没有没有、”陈新元摆了摆手。“刚在房间里没找着请勿打扰的牌儿,我怕你们万一要打扫了会吵着我姐睡觉。”

    前台怔了怔,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眼。

    做他们这行的,灰色地带的事已经见怪不怪,这位陈女士是她今天上班接到的第一件订单——订房的先生叮嘱地尤为详尽,语气也温柔,是以印象颇深——先前没看清楚,只注意到订房的和陪同的不是一个人,下意识就往贵圈真乱的方向想了,这会儿一看,才发现面前的男生眉眼干净,穿了身蓝白相间的运动服,分明只是个还没毕业、关心姐姐的乖小孩。

    她心底不禁感到有些抱歉,很敬业地安抚道。

    “我们保洁是绝对专业的,已经登记入住的房间,如果客人没要求就不会随意打扰了。”乌七八糟的事见多了,骤然发现一桩误会,还挺让人欣慰的,她心下一松,话也忍不住多了起来。

    “您姐姐的男朋友在订房间的时候也特意嘱咐过了,还特意多订了一间隔壁房,也是为了不吵到她吧?”

    其实不止这个,订房的诸葛先生还给女朋友多加了两床被子作床垫、又另要了台加湿器怕她不适应北边的干燥空气……不过这些说出来未免显得太不务正业,她只觉得好男人果然都已经有主了,短暂地陷入了惆怅,是以也没有注意到有那么一瞬间,小少年脸上的笑容僵硬了那么一秒。

    陈新元:……哦豁?

    订房间确有其事,不过男朋友则不一定,至于还多订了一间隔壁房……他可从来没听说过还有人要来,陈新元直觉事情不太对劲,但转念一想,表姐的态度其实也不对劲,负负得正,说不准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打扰别人谈恋爱是会被驴踢的,他清清白白普普通通一圈外人,既不想被驴踢,也不想遭俩异人记恨,是以假装无事发生,随意应付了几句,又道了谢,转身走出了酒店大门。

    门外人来车往,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颇有些‘热闹都是他们的而我什么都没有’的唏嘘。

    虽然打扰别人谈恋爱是不太好啦……

    附近有繁华的商圈,三五成群的年轻人从马路这边经过,他往边上让了让,慢吞吞地摸出手机。

    【话说】

    高楼的阴影覆盖到发顶,少年斟字酌句、委婉地措了个词。

    【他今天也来家里吃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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