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楚岚忍不住在心底飚了句国骂。

    他没听懂这对青梅竹马在打什么暗语,但这并不妨碍他清晰地认知到自己被告了小状,张楚岚对上学姐看过来的疑惑视线,僵硬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咽了口口水。“我可以解释。”

    解释当然是可以解释的,虽然自己也被赶下了楼,但诸葛青无疑才是兜底的那一个——在学姐面前反正不怕丢人,张楚岚握掌成拳抵在唇边,铺垫似的轻咳了一声。

    “这事儿吧、”他委婉地看了眼诸葛青,沉痛开场道。“要从一个瓶子开始说起。”

    诸葛青:……

    这套路可太熟悉了,有时候想让人产生误解并不一定需要说谎,只消一点小小的语言艺术,就可以在不说谎话的前提下,将听众引导到与事实完全相悖的方向。

    诸葛青默默地记下这笔帐,偏头去看陈芫。

    大小姐半倚着座位,单手支着下巴,散漫地望向后座——车内光线微弱,静谧地贴在女生睫尖,又照见她眼底一点忍俊不禁的笑意,于是在反应过来之前,他忍不住也微微笑了一下。

    算了。

    诸葛青在心底叹了口气。

    甫一下楼,隔着窗玻璃都能看见大小姐弥漫着低气压的剪影——她其实并没有直白表露出不高兴的样子,然而青梅竹马多年,总不见得连对方的真实情绪都搞不清楚,如果牺牲一点个人形象就可以逗她笑的话,那黑历史再添一笔也不是什么……

    在大小姐看过来之前,他及时别开了视线。

    陈芫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张楚岚的描述实在过于绘声绘色,她听得太专心了,以至于根本没有关注狐狸大仙的动向,只当他是自尊心受挫——在这种时候,男孩子的自尊心又显得非常可爱,陈芫在心底告诫自己不能笑出声来,努力压住了唇角。

    ——至少现在不行。

    “没关系嘛、”她忍着笑,一本正经地给狐狸大仙顺毛。“反正大家都一样被赶下来了。”

    一样被赶下来的【大家】:……

    王也全程没参与战争,原本看戏看得还挺乐呵,这会儿冷不防中了一箭,登时无语凝噎,心说就这一棍子能敲死三个,自家亲学妹可真是个聊天大师。

    他对自己被赶下来这件事还算适应良好,术业有专攻,冯宝宝的业务熟练度显然高过在场所有人——王也又回忆起那天被长柄铲统治的恐惧,现在回想起来,世间的缘分果真玄妙,他因罗天大醮陷入困境,而在罗天大醮上给他带来麻烦的人,如今又成为了帮助他解决麻烦的队友。

    等待的时间本应漫长,不过有队友一起熬夜就很好打发,四人天南地北地闲扯了一会儿圈里圈外,待张楚岚搜罗出地上那俩人的手机号和身份信息传回公司之后,还十分有闲情逸致地开始玩起了剧本杀。

    冯宝宝终于下楼的时候,张楚岚刚当上他的第四次凶手。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点儿背,一共开了五个本,他抽到了四次凶手——虽然都靠自己的灵活机智撑下去了,但当着俩半仙的面说谎是真的压力山大,张楚岚瞥见冯宝宝推着小推车走出小区门口,暗自松了口气。

    他若无其事地放下了手机。“宝儿姐出来了。”

    陈芫掀起眼皮看了过去。

    凌晨六点没到,小区门口除了值夜的保安就只有一摊煎饼果子,学妹推着辆来路不明的小推车,车上载了两个半人高的纸箱——小姑娘穿了身哪都通工服,视线专注着煎饼窗口,朴素、且十分自然地融入了周围环境。

    或许不应该叫她小姑娘。

    虽然很少关注别人的事情,但她毕竟也不是傻子,六年前刚到天津时在徐三办公室见到的冯宝宝是什么样子,这会儿就还是什么样子——关于这一点可以有很多解释,然而结合罗天大醮以来种种,这些解释,显然都不适用于学妹身上的秘密。

    这个秘密与她无关,可是【大家身上都有麻烦】这件事却着实让人不快。陈芫叹了口气,诸葛青循声看去,看见大小姐眉间颇多倦色,便忍不住倾身挨近,伸手遮了下她眼睛。

    “我开车。”

    他商量似的低声问道。“睡一会儿?”

    老爷车的换气系统已经徘徊在报废边缘,为维持空气正常流通,前排的两扇车窗开了一晚上——车内还浸着一层长夜未尽时的凛冽凉意,他掌心却是暖的,温柔又熨帖地拢在眼前,分明不困,但有那么一瞬间,真的觉得……就这样睡下去也没有关系。

    这或许是她在狐狸大仙副驾驶睡了太多次的关系。

    异人熬起夜来可比普通人有优势得多,还有两拨人没解决,现在睡显然有点不太合适——她既不能说好,但也不想说不好,顿了好一会儿,才抬手勾住诸葛青的手掌。

    诸葛青呼吸一滞,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听不见任何声音。

    “算了、”

    他没有立即反应过来,大小姐握着他的手往下拉,指尖落在他掌心,便像是主动将手交到了他手里——他几乎下意识地想收紧手指,但忍住了,顺从地任她施为,又见她偏过头、懒洋洋地睨了自己一眼。

    “走吧。”

    <<<

    下一个目的地是片在建中的楼盘。

    面包车的空间毕竟有限,装九个大活人着实有些勉强,王三少爷一声令下——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他实际上是进行了好一番心理斗争——然后才给杜哥打了电话。

    万能的杜哥迅速安排上了集团旗下一套因种种原因而暂停施工的工地。

    刚停工没多久,脚手架都还没全部撤完,后座的几人肩扛背抱连拖带拽地先开始卸货,诸葛青因解安全带而稍慢一步,下车后极自然地带走了最后那个。

    陈芫跟他同步解的安全带,双手揣兜跟上,无所事事地相当心安理得。

    这种心安理得全然出自于长年以来的习惯,诸葛青打小就很懂得要照顾女孩儿,而她无疑是最受优待的那一个——陈芫其实并不那么大小姐,恰恰相反,大部分时候,她其实都还挺接地气,但唯独在诸葛青面前,自然而然地、就会流露出一点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矜。

    冯宝宝带着他们再搜了回身。

    之前时间精力都有限,只是简单地掏了口袋,这回就细致很多,上衣下裤乃至鞋袜都要扒掉,全身上下只给留条裤衩——陈芫照旧没上手,只觉得学妹动作娴熟中又带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既视感,忍不住拿指尖摩挲了下手机屏幕。

    三哥这会儿应该还醒着。

    不知道是在忙什么,总之社畜今天也跟他们一起熬夜,刚还打电话说托人连夜查了地上这几个……

    她想到徐三电话里说的那些话,眼底细微笑意瞬息间又散去,克制地闭了下眼睛。

    ……又是王家。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自记事起,陈芫对十佬王家的感官就一直不算太好:圈里有公认的四家,风评好坏参半,其中陆家清正,高家肃慎,吕家低调,王家霸道——霸道原本不是什么贬义词,只是古来霸道者多有一身傲骨,而王家的霸道,偏偏以不择手段闻名。

    她忆起旧时那些传闻,眸光渐冷,颊边的冰凉空气却忽而柔软,于是就如梦初醒般的抬眼看了过去。

    诸葛青在心底叹了口气。

    女生眉梢还带一丝不自知的戾气,望过来的眼神却茫然得近乎无辜,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原本贴在她颊边的手松松滑落,眼风示意她去看身后。

    留着小胡子的杜助理正站在入口。

    地上这几个,车里是没法带了——先不说空间够不够,路上万一被查就完蛋——五个人里不管谁留守都是浪费,但就这样放置在原地又不放心,思来想去,最后还是王也一通电话请来了杜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芫总觉得杜哥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复杂。

    自打前几天学长自杀式地交代完前因后果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跟杜哥碰头,是以又觉得自己颇有些疑邻盗斧的倾向,微点了点头,很快就与万能的杜助理擦肩而过,将将走出工地时又停住,回头看了过去。

    诸葛青便不由自主地怔了一瞬。

    ——陈芫并不是那种会回头等待谁的性格。

    无关乎傲慢或其他,仅仅是因为她不肯暴露自己优柔的、软弱的那一面——她习惯先走、习惯先转身,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离别。

    可或许是因为大小姐总爱给别人留下一个背影,以至于他也都忘记了,在很久……又好像没有那么久的以前,她原来也曾有过,会为他停在原地的时候。

    心脏被看不见的线细细缠住,诸葛青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痛楚,但还是有那么一瞬间,还是生出一种无法呼吸的错觉。

    ——你回头了吗?

    ——你要原谅我吗?

    ——不需要道歉吗?不需要解释吗?真的现在就要回头吗?真的可以现在就原谅我吗?

    ——那么,是我……又做错了吗?

    他眸色渐深,泅开一片不可探知的混沌,而女生一无所知地站在这片混沌中央,笑意盈盈地冲他勾了勾手指。

    “走吧、”她眼底分明藏着许多调侃,表面上却又装模作样地、无可奈何地、叹出一口气来。

    “我去给大少爷……雪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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