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内一片死寂。

    陈芫话音未落,风莎燕便下意识地跟着看向了通道深处——想当然只看见一片混沌黯色,可眼角余光里,却后知后觉地映出了半幅残像。

    是北方的凌晨,曙色熹微,天边遥遥地挂着一枚冷月亮,女生就站在日夜交界处的光线里,眉眼都垂得很低,像是毫无预期地被从一场深梦中唤醒,颇有些厌倦似的拧起了眉心。

    风莎燕:……

    她本能地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以往喝高了喊陈芫来捞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碰到过不长眼的傻X——大多数是见色起意搭讪不成尔后恼羞成怒的小混混,陈芫平时就不是什么拖泥带水的性格,在这方面更是果断得过分,往往她还没反应过来,搞事的就已经躺地上了,动手的机会都不给一个,风莎燕事后回想,总怀疑这是陈芫怕她酒后收不住手、一不留神打出人命来的缘故。

    此刻角色倒置,按理说也终于轮到她来做这个护花使者,之所以还站在原地,除了因为陈芫已经先行出手之外,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察觉到闺蜜心情仍未有多少起色——酒精解决不了的事情,打架说不定可以——因此犹豫一瞬后,选择暂时按兵不动,留着这个倒霉蛋给闺蜜先松松筋骨。

    但现在看来,这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

    风莎燕按了按手腕,觉得是时候要履行一下自己的责任与义务,安全通道的拐角处,却突然出现了半张侧脸。

    ——竟然还是个小姑娘。

    她不由得露出了些许微妙的神色。

    异人之间虽然不兴按年龄论英雄,但基本的尊老爱幼还是有的(当然全性除外),对方怎么看都是个还没从义务制教育里毕业的小屁孩,逼出藏身处小惩大诫一番也就够了,这会儿要再动手,免不了就有点以大欺小的嫌疑。

    更何况……

    风莎燕不动声色地望向身侧,女生仍旧垂着眼睛,神色淡淡,可黯色中的那几点银光却转瞬间坠落,贴着地面飞回了她脚边。

    这其实是一个,十分轻慢的举动。

    有些人将其理解为宽容,另一些人则认定这是一种冒犯,而这不知名女孩应该是前者——银针落地,她也跟着转了个身,风莎燕于是看清她正脸:比预想中来得更小一点,五官端正,放到哪个影视基地里当童星也绝不逊色,穿着一身相较身量来说有些过于肥大的白色T恤,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与三里屯格格不入的粗犷气息,唯独颈间戴着的那枚choker,才稍稍体现出一点属于这个年纪的精致可爱。

    被跟踪固然令人感到不快,但如果跟踪者是这样一个漂亮小姑娘的话,这件事似乎就值得被原谅许多。

    小姑娘看起来不是很擅长盯梢,被发现了也没有要跑的意思,反而像是被老师抓包的小学生一样,老老实实地向外走了出来。

    不擅长,但也不怕被发现,如果不是自恃甚高,那就说明她或许没有恶意……话说回来,天是不是要亮了?

    脑子里随便想了些有的没的,风莎燕视线落在通道入口,注意力大半都还在陈芫身上——她其实并不是很在意这个‘跟踪者’,相较而言,闺蜜的心情显然更为重要,眼见对方即将行至安全距离边缘,她正欲出声警告,对方却先停下了脚步。

    “碧游村、刘五魁。”

    女孩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枚黑色木匣。

    天色渐亮,她周身的光却远比天光更引人瞩目,温驯地拢住那枚一拃来高的扁匣子,慢慢朝前递了过去。与此同时,原本乖乖缀在两位姐姐身后的风星潼突然疾踏一步,凡胎肉眼所不能见的黑气在他周身凝出一层薄障,戒备地挡在了二人身前。

    他重伤初愈,身边跟着的又是天津卫异人圈有史以来最能打的两尊姑奶奶——这会儿双方都已经停战熄火了,这一挡无论怎么看都十分多余——风莎燕和对面刚做完自我介绍的女孩儿齐齐被唬了一跳,前者的警惕心在此刻升至最巅峰,而后者懵然回视,手上动作却实打实地停了下来。

    “奉教、村长之命,”她语气迟疑之中,又透露着一丝清澈的愚蠢,磕磕绊绊道。“请、敬邀先生莅临敝村——”

    陈芫缓缓抬起了眼睛。

    或许是刚喝完酒的缘故,她眉眼间还带点微醺后的散漫,在紧绷的空气里就显得格外格格不入,有那么一瞬间,刘五魁甚至觉得把自己逼出安全通道的那个可能另有其人。

    可下一秒视线相接,某种遇上天敌般的恐惧感过电般蹿上脊骨,她又无比确信,眼前这个看似还游离在状况之外的女人,就是拿一把绣花针、几乎快震碎自己法器外罩的罪魁祸首。

    莅临敝村之后该说什么来着……

    CPU开始干烧,把背过八百遍的话术烧了个一干二净,刘五魁一时失语,却又不敢移开视线,眼睁睁地看着女人越过风家那个小白毛,慢慢地伸手抽走了那枚木匣。

    “好啊、”她既没有问这个碧游村在哪里,也没有问要她去做些什么,只是没什么所谓地、模糊地笑了一下,轻飘飘应允了下来。

    “我去。”

    *

    晚上八点,陈芫准时踏入了碧游村的大门。

    临海陈家的大小姐,拿一诺千金来形容都嫌掉档次,前脚刚说完那个‘好’字,后脚就订了最早一班的机票——拿小白毛手机订的——刘五魁报完地址和自个儿身份证号之后才反应过来,顶着大白毛即将杀人的视线,诚惶诚恐地表示机票钱回头村里报销。

    反正村长有钱……嗯、至少两张机票还是买得起的吧。

    然后就是一路车马,虽然她并不明白,为什么一脸不高兴的白毛女人会愿意驱车送她们去机场,但托她的福,飞机好歹是赶上了,甚至还留了小半个钟的缓冲时间来交代后续——稍微识相点的人都知道这个时候没有自己参与的份了,刘五魁麻溜地滚进了安检口,两只眼睛却都钉在候机大厅外,安检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姐姐,或许是看她紧张,还特地叮嘱,要她乖乖等家里大人来汇合不要乱跑。

    刘五魁:……

    无伤大雅的小插曲略过,总而言之,这一路可谓是相当的顺利,下了飞机之后马上就是专车,最后抵达村门口的时候,还碰上了准备出村的陈朵。

    说实话,刘五魁跟这位最新成为上根器的女孩,其实并不算很熟。

    如果要问原因的话,一是陈朵刚进村没多久,她们还没有能熟络起来的机会;二则是因为,陈朵本人,似乎也并没有什么要和其他人打好关系的兴趣。

    这会儿也一样,陈朵穿着身连帽的薄外套,脸上照旧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看到深夜来人,也不过是平静地往边上让了让——她身后就是一老一少两个白毛,再后面还缀了个推轮椅的如花——刘五魁这会儿终于后知后觉地生出了一种尘埃落定的实感,欢呼一声,飞奔过去接手了轮椅的掌控权。

    马仙洪暗自叹了口气。

    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送别只是顺便,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接待客人——好歹也是一村之长,小朋友做事毛躁,当大人的自然得礼数周到,他轻咳了一声,正欲开口,视线触及来人,却不由自主地恍惚了一瞬。

    ——早在罗天大醮开场,他就已经注意到陈芫了。

    这并不奇怪,他关注罗天大醮是为了张楚岚,陈芫跟张楚岚混得挺熟,又是跟张楚岚同校的校友,自然就被列为了重点观察对象。

    更何况她也不止跟张楚岚熟,天下会、王也、张灵玉……但凡能跟八奇技搭上点边的人,似乎都跟她交情不错。

    好在这些不错的交情都是事出有因,马仙洪暗中观察过她很久,可女生如此磊落,他无论如何都不觉得她心怀叵测,后来发觉她出现在北京的时候,更是连一瞬间的怀疑都没有过,只觉得缘分真是妙不可言——直至此刻,他与女生在入夜时分的月色下照面,他在自己如擂鼓般、一声高过一声的心跳中,终于迟钝地意识到了一点。

    那些异于寻常的关注、不知缘何而来的信任、该不会……

    该不会、是因为他对她,一见钟情了……吧?

    *

    陈芫全然不知道面前的青年到底陷入了怎样混乱的窘迫情绪里。

    对于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士,大小姐一向吝于关注,她眸光掠过面前数人,最终定格在站位靠后的白发老者身上,眼底便泛出些复杂的情绪——很快又掩去了,退开半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晚辈礼。

    “早知道是您要我来,知会一声就是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她尾音放得很轻,比起质问,这句话听起来,或许更像是一声浅浅的叹息。

    “久疏问候,爷爷也十分挂念您——姥爷、您身体可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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