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峰等均知西夏国一品堂是招揽天下英雄好汉之所,搜罗的人才着实不少,当下巴天石等便即停手。吐蕃众武士掷来的碗碟等物,巴天石、朱丹臣等接过放下,不再回掷。但吐蕃武士兀自不肯住手,连牛肉、羊肉都一块块对准了木婉清掷来。

    其实以国力与地位而言,萧峰才是那吐蕃王子劲敌,奈何辽国国力太盛,吐蕃远远不及,加之萧峰虽散散坐着由着身侧小厮帮他斟酒切肉,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却逼得吐蕃众人不敢轻举妄动。

    那锦袍贵官向吐蕃王子道:“请殿下谕令罢手,免干未便。”宗赞王子见一品堂群雄少说也有一百余人,何况身在对方宫禁之中,当即左手一挥,止住了众人。

    西夏礼部尚书向那锦袍贵官拱手道:“赫连征东,不知公主娘娘有何吩咐?”

    这锦袍贵官便是一品堂总管赫连铁树,官封征东大将军,三年前曾率领一品堂众武士前赴中原,却给慕容复假扮李延宗,以“悲酥清风”迷药迷倒众人。赫连铁树等都为丐帮群丐擒获,幸得段延庆相救脱险,铩羽而归。他曾见过阿朱所扮的假萧峰、段誉所扮的假慕容复,此刻殿上的真萧峰和木婉清所办的假段誉他却没见过。段延庆、南海鳄神、云中鹤等本来也是一品堂的人物,但他们身份特异,高职厚禄,颇受礼敬,自不参与这些站班弹压的寻常差使。

    赫连铁树朗声说道:“公主娘娘有谕,请诸位嘉宾用过酒饭之后,齐赴青凤阁外书房用茶。”

    众人一听,都“哦”的一声。许多人都知银川公主居于青凤阁,她请大伙儿过去喝茶,那自是要亲见众人,自行选婿。众少年一听,都十分兴奋,均想:“就算公主挑不中我,我总也亲眼见到了公主。西夏人都说他们公主千娇百媚,容貌天下无双,若能见上一见,也不枉了远道跋涉一场。”

    吐蕃王子伸袖一抹嘴巴,站起身来,说道:“什么时候不好喝酒吃肉?这时候不吃啦,咱们瞧瞧公主去!”随从的八名武士齐声应道:“是!”吐蕃王子向赫连铁树道:“你带路吧!”赫连铁树道:“好,殿下请!”转身向萧峰及木婉清拱手:“萧大王请!段殿下请!”萧峰抱拳拱手:“将军请。”木婉清跟在萧峰之后粗声粗气道:“将军请。”

    一行人由赫连铁树引路,穿过一座大花园,转了几处回廊,经过一排假山时,木婉清忽觉身旁多了一人,斜眼看时,不由得吓了一跳,“啊”的一声惊呼出来。那人锦袍玉带,竟然便是段誉。

    段誉低声笑道:“段殿下,你受惊啦!”木婉清道:“你都知道了?”段誉惊道:“婉,婉妹?”木婉清冷哼一声道:“不然你以为是谁,谁还管你?”段誉甫见一位与自己一模一样之人,他又曾得见过阿朱易容妙手,自是本以为是阿朱假扮的自己,却没想到一语听去,竟是木婉清,忙道:“这易容易得极为精妙,我道是谁,却原来是我的好妹子。”木婉清又是轻哼一声,不再理他,段誉忙道道:“段殿下,可真难为你啦。”

    木婉清向左右一张,要看是否有西夏官员在侧,却见段誉身后有两个青年公子。一个三十岁左右,双眉斜飞,颇有高傲冷峭之态,另一个却容貌绝美。木婉清略加注视,便认出这美少年是王语嫣所扮,她登时怒从心起,道:“你倒好,不声不响地和王姑娘走了,却叫我来跟你背这根木梢。”段誉道:“好妹子,你别生气,这件事说来话长,我给人投在一口烂泥井里,险些儿活活饿死在井底。”

    木婉清听他曾经遇险,关怀之情登时盖过了气恼,忙问:“你没受伤么?我瞧你脸色不大好。”

    段誉忙摇头微笑道:“放心吧,我没事。”转身便拉着木婉清欲与众人汇合。只是他没见到,在他身后慕容复紧紧盯着木婉清,眼珠转了几转,并未立时跟着众人入内,而是反而去寻了邓百川嘱咐了些事情。

    萧峰、巴天石等见段誉神出鬼没地突然现身,都感惊喜交加。木婉清将那易容术一去,段誉也已到来,便不怕揭露机关了。

    一行数人穿过御花园,远远望见花木掩映中露出楼台一角,阁边挑出两盏宫灯,赫连铁树引导众人来到阁前,朗声说道:“四方佳客前来谒见公主。”

    阁门开处,出来四名宫女,每人手提一盏轻纱灯笼,其后是一名身披紫衫的宦官,说道:“众位远来辛苦,公主请诸位进青凤阁奉茶。”

    宗赞王子道:“很好,很好,我正口渴得紧了。为了要见公主,多走几步路打什么紧?又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哈哈,哈哈!”大笑声中,昂然而前,从那宦官身旁大踏步走进阁去。其余众人争先恐后地拥进,都想抢个好座位,越近公主越好。

    只见阁内好大一座厅堂,地下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地毯上织了五彩花朵,鲜艳夺目。一张张小茶几排列成行,几上放着青花盖碗,每只盖碗旁有只青衣碟子,碟中装了奶酪、糕饼等四色点心。厅堂尽处有个高出三四尺的平台,铺了淡黄地毯,台上放着一张锦垫圆凳。众人均想这定是公主的座位,你推我拥的,都抢着靠近那平台而坐。

    段誉拉着王语嫣的手,坐在厅堂角落的一张小茶几旁低声细语。他偶向木婉清一瞥,但见她泪眼莹莹,不由得心中怜惜,又感过意不去,这才正襟危坐,凝目向前。

    萧峰捡了厅角另一张小茶几,拉着阿朱并肩坐好。阿朱早听得父亲累累风流逸事,趴在萧峰耳边道:“大哥,你看我这哥哥,可像谁?”。萧峰感受着她在耳边似有若无的吹着气,心下不禁痒痒,忙微微推开她道:“坐好坐好,你这哥哥,可真是像极了他爹。”

    阿朱见萧峰竟推开她,也不回话,只嘟嘴瞪着萧峰,萧峰深感无奈,只得在桌下偷偷拍了拍她的手道:“你现在可是男人,这般趴在我身上,成何体统。”阿朱念及此处,也是反应过来,忙坐正了正身姿,嘴上却回道:“那不正好,免得让那公主选了你去。”萧峰莞尔一笑,也不搭话,虽仍正襟危坐,却悄悄在桌下握紧了她的手。

    各人坐定,那宦官举起一根小小铜锤,在一块白玉云板上叮叮叮地敲击三下,厅堂中登时肃静无声,连段誉和王语嫣也都停了说话,静候公主出来。

    过得片刻,只听得环佩丁冬,内堂走出八个绿衫宫女,分往两旁一站,又过片刻,一个身穿淡绿衣衫的少女脚步轻盈地走了出来。

    众人登时眼睛为之一亮,只见这少女身形苗条,举止娴雅,面貌更十分秀美。众人都暗暗喝一声彩:“人称银川公主丽色无双,果然名不虚传。”

    慕容复更想:“我初时尚担心银川公主容貌不美,原来她虽比表妹似乎稍有不及,却也是千中挑、万中选的美女,先前的担心,大是多余。瞧她形貌端正,他日成为大燕国皇后,母仪天下。我和她生下孩儿,世世代代为大燕之主。”

    那少女缓步走向平台,微微躬身,向众人为礼。众人当她进来之时早已站起,见她躬身行礼,都躬身还礼,有人见公主如此谦逊,没半分骄矜,更啧啧连声地赞了起来。那少女眼观鼻、鼻观心,目光始终不与众人相接,显得甚是腼腆。众人大气也不敢透一口,生怕惊动了她,均想:“公主金枝玉叶,深居禁中,突然见到这许多男子,自当如此,方合她尊贵的身份。”

    过了好半晌,那少女脸上一红,轻声细气地说道:“公主殿下谕示:诸位佳客远来,青凤阁愧无好茶美点待客,甚是简慢,请诸位随意用些。”

    众人都是一凛,面面相觑,忍不住暗叫:“惭愧,原来她不是公主,看来只不过是侍候公主的一个贴身宫女。”但随即又想,宫女已是这般人才,公主自然更加非同小可,惭愧之余,随即又多了几分欢喜。

    宗赞王子道:“原来你不是公主,那么请公主快些来吧。我好酒好肉也不吃,哪爱吃什么好茶美点?”那宫女道:“待诸位用过茶后,公主殿下另有谕示。”宗赞笑道:“很好,很好,公主殿下既然有命,还是遵从的好。”举起盖碗,揭开了盖,瓷碗一侧,将一碗茶连茶叶倒在口里,咕嘟嘟一口吞下茶水,不住地咀嚼茶叶。吐蕃国人喝茶,在茶中加盐,和以奶酪,连茶汁茶叶一古脑儿都吃下肚去。他还没吞完茶叶,已抓起四色点心,飞快地塞在口中,含含糊糊地道:“好啦,我遵命吃完,可以请公主出来啦!”

    那宫女悄声道:“是。”却不移动脚步。宗赞知她是要等旁人都吃完后才去通报,心下好不耐烦,不住口地催促:“喂,大伙儿快吃,加把劲儿!是茶叶么,又有什么了不起?”好容易大多数人都喝了茶,吃了点心。宗赞王子道:“这行了吗?”

    那宫女脸上微微一红,神色娇羞,说道:“公主殿下有请各位佳客,移步内书房,观赏书画。”宗赞“嘿”的一声,说道:“书画有什么好看?画上的美女,又怎有真人好看?摸不着,闻不到,都是假的。”但还是站起身来。

    慕容复心下暗喜:“这就好了,公主要我们到书房去,观赏书画为名,考验文才是实,像宗赞王子这等粗野陋夫,懂得什么诗词歌赋、书法图画?只怕三言两语,便给公主轰出了书房。”又即寻思:“单是比试武功,我已可压倒群雄,现下公主更要考较文才,那我更是大占上风了。”当下喜气洋洋地站起身来。

    那宫女道:“公主殿下有谕:凡是女扮男装的姑娘们,四十岁以上、已逾不惑之年的先生们,都请留在这里凝香堂中休息喝茶。其余各位佳客,便请去内书房。”

    木婉清、王语嫣都暗自心惊,均想:“原来我女扮男装,早就给他们瞧出来了。”

    却听得一人大声道:“非也,非也!”

    那宫女又是脸上一红,她自幼入宫,数岁之后便只见过半男半女的宦官,从未见过真正的男人,连皇帝和皇太子也未见过,陡然间见到这许多男人,自不免慌慌张张,尽自害羞,过了半晌,才道:“不知这位先生有何高见?”

    包不同道:“高见是没有的,低见倒有一些。”似包不同这般强颜舌辩之人,那宫女更从未遇到过,不知如何应付。包不同接着说:“料想你定要问我:‘不知这位先生有何低见?’我瞧你忸怩腼腆,不如免了你这一问,我自己说了出来,也就是了。”

    那宫女微笑道:“多谢先生。”

    包不同道:“我们万里迢迢地来见公主,路途之上,千辛万苦。有的葬身于风沙大漠,有的丧命于狮吻虎口,有的给吐蕃王子的手下武士杀了,到得兴州的,十停中也不过一二停而已。大家只不过想见一见公主的金容玉颜,如今只因爹爹妈妈将我早生了几年,以致在下年过四十,一番跋涉,全属徒劳,早知如此,我就迟些出世了。”

    那宫女抿嘴笑道:“先生说笑了,一个人早生迟生,岂有自己做得主的?”

    宗赞听包不同唠叨不休,向他怒目而视,喝道:“公主殿下既然有此谕示,大家遵命便是,你啰唆些什么?”包不同冷冷地道:“王子殿下,我说这番话是为你好。你今年四十一岁,虽然也不算很老,总已年逾四旬,是不能去见公主的了。前天我给你算过命,你是甲午年、壬子月、癸丑日、乙卯时的八字,算起来,那是足足四十一岁了。”

    宗赞王子其实只二十八岁,不过满脸虬髯,到底多大年纪,甚难估计。那绿衫宫女连男人也是今日第一次见,自然更不能判定男人的年纪,也不知包不同所言是真是假,只见宗赞王子满脸怒容,过去要揪打包不同,她心下害怕,忙道:“我说……我说呢,各人的生日总是自己记得最明白,过了四十岁,便留在这儿,不到四十岁的,请到内书房去。”

    宗赞道:“很好,我连三十岁也没到,自当去内书房。”说着大踏步走进内堂。包不同学着他声音道:“很好,我连八十岁也没到,自当去内书房。我虽年逾不惑,性格儿却非不惑,简直大惑而特惑。”闪身便走了进去。那宫女想要拦阻,娇怯怯的却是不敢。其余众人一哄而进,别说过了四十的,便五六十岁的也进去了不少。只十几位庄严稳重、行止端方的老人才留在厅中。

    木婉清和王语嫣却也留了下来。段誉原欲留下陪伴王语嫣。但王语嫣不住催促,要他务须进去相助慕容复,段誉这才恋恋不舍地入内,但一步三回首,便如作海国万里之行,这一去之后,再隔三年五载也不能聚会一般。

    角落中阿朱推推萧峰道:“萧大王,去罢。”萧峰心知厅中女扮男装的,唯一不会被发现的怕是只有阿朱,便问道:“怎么,你不进去看看热闹吗?”阿朱微笑摇头:“不拉,免得外一被戳穿,给你招麻烦。”萧峰听她如此说,也不再劝,只道:“那你跟木姑娘他们在一起等我出来,可小心点儿。”阿朱微笑颔首道:“知道啦,快去吧。”萧峰也不多留,吩咐室里留下保护阿朱后,忙跟上段誉,与虚竹一同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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