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真正的坏
Adit不想让葛思含去医院，葛思含也不想去。
Adit不想让葛思含去，是因为他知道老夫人一向对葛思含有很大的意见，葛思含在其中也受了很多委屈，让葛思含为了老夫人奔波受苦，甚至是去照顾老夫人？
他不愿意。
而且，现在老夫人身体出问题了，他刚向老夫人说完他和葛思含的事情，老夫人看到葛思含可能会受到更多刺激，对她的身体也不好。
对葛思含而言呢？
说实话，她不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怎么说呢，老夫人是公爵夫人，是Sirodom家族现存的辈分最高、爵位最大的长辈。无论老夫人私下里是怎么对待她和Usa的——主要是她——在外人看来，她和Usa这两个女孩是真的非常幸运，才能被贵族家庭收养并一直富养长大。
现在，老夫人在家里发病，她们明明在金顶却不第一时间陪伴、看望长辈？
葛思含既然已经忍了五年，为什么不能继续忍下去？
“但家里并不只有一名司机啊Khun Pi。”葛思含明亮如秋水的双眼和Adit对视，坦率道：“奶奶是长辈，长辈因病入院，我们又不是不在同一个城市，我和Pi Usa如果不能第一时间陪伴的话，这很不合适。……拜托了Khun Pi，就让我和Usa今天一起去医院吧，我保证我和Usa会乖乖的，绝不捣乱。”
我知道你很乖，Adit想，有时候就是太乖了。
他静静注视葛思含片刻，点了点头。
Adit中途回书房给医院打了个电话，等佣人们收拾好老夫人的东西后，他们一行人立刻坐车前往清迈府医院。
Adit、医生、老夫人、佣人Laee一辆车，葛思含、Usa、佣人Ging和Bua坐另一辆车。
天空已经渐渐黑了下来，雨夜的风很凉，葛思含坐在轿车里，看向窗外。
她没有将车窗全部摇上，而是留了一条缝隙。
车里的气氛很沉重，葛思含虽然此刻心情也有些复杂，但相比Usa纯粹的担忧，她感觉还好，毕竟她和老夫人之间的确是没有、也无法积累什么深厚的感情。
葛思含现在心情之所以复杂，只因她是正常人。
医生已经说得很明确了，她听懂了，脑卒中就是国内常说的中风——如果老夫人中风严重导致瘫痪和失语的话，她接下来的生活想活得有质量、有尊严，实在是有点困难。
而正常人，看到认识的老人病情急剧恶化，免不了多多少少都会产生一些唏嘘、同情，并且物伤其类的——人，怎么可能不老不死呢？
眼前这个老人的今天，说不定就是自己的明日。
但因为老夫人并非纯粹的‘善人’，这五年来她对葛思含在精神上的折磨也并不少，所以葛思含很难像Usa那样对老夫人的遭遇滋生出纯然的唏嘘和同情。
Usa在一旁双手合十，闭眼低声祈祷：“愿奶奶受佛光普照，法喜充满，三宝加持，身体健康。”
葛思含凝睇着窗外在车光的照耀下飞速从眼前划过的深绿色植被，过了会儿，她淡淡道：“是啊……佛|祖，愿佛|祖保佑吧。”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佛，那么，此时是否是老夫人福报用完，报应显现，因果追究之刻？
冷风袭在脸上，清泠泠的，葛思含目光幽静。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佛，那么，她明知老夫人会被小奶奶吓死却知情不报这件事，不知何时，又会迎来自己的果报呢？
当葛思含一行人到达清迈的府医院后，轿车直接驶向了医院内的医疗楼楼下，医护人员已经在楼下候着了。
老夫人的一系列检查做完后，最终确定她的确是缺血性脑卒中，情况比较严重。再加上考虑到老夫人身上还有心脏方面的疾病，需要立刻进行治疗。
佣人们去布置病房了，葛思含和Usa就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看着Adit在各种同意书上签字。
Adit签完字后，会客厅里的外人才离开，只剩下Sirodom家族的三位年轻人。
Usa和葛思含对视一眼，她想安慰Adit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低声道：“Khun Lop，佛|祖一定会保佑奶奶身体健康，远离疾病的。”
Adit淡淡笑了：“是啊……好人落水不沉落火不烧，如果真有佛|祖庇佑，我就什么也不用怕了。”
他的笑容里似乎带着一丝讽刺。
葛思含握住了Adit放在大腿上的左手。
Adit笑了笑，反握住葛思含的手。
他瞥了眼腕表：“静脉溶栓要一个多小时，再等等吧，晚一点我们可以一起回去……啊，我忘了，你和Usa还没吃晚餐，对不对？等下叫Bua问一下府医院这边厨房还有没有人在工作，如果医院没有吃的，让Bua和司机去买。”
葛思含道：“你和我们一起吃。”
Adit也没吃晚餐。
Adit因葛思含的关心微微笑了。
Usa道：“我去叫Bua吧，我们对府医院不熟，可能要问一下医院的人，晚点才能回来。”她站起来，对Adit行了个合十礼，离开了房间，细心的关上了门。
葛思含知道Usa这是在刻意给自己和Adit留出私人空间，好让她安慰Adit。
葛思含的确是想安慰Adit，不管她对老夫人怎么看，Adit都是她所在意的人。如果她能决定是否用老夫人恢复健康来换Adit安心的话，她会同意的。
说白了，葛思含没提醒Adit和老夫人谈话时要慢慢说，注意老夫人的健康问题，不是因为她想看老夫人死，而是因为无论老夫人死不死，她都漠然以待罢了。
“Usa真贴心，是不是？”葛思含歪头看向Adit，问道。
Adit对Usa的想法也心知肚明，失笑道：“奇怪，Sirodom家族里像你和Usa这么温和敦厚的人一向少得可怜，没想到一次就出现两个。”
“我比Usa坏多了。”葛思含对‘温柔敦厚’这个词受之有愧：“不过，‘温和敦厚的人一向少得可怜’——Khun Pi，你确定你不是在说家族长辈的坏话吗？”
Adit微讽：“Sirodom家族长辈的坏话，还用我说吗？Sirodom家族，包括我在内，有几个好东西？”
葛思含怔住。
Adit凝视着葛思含，轻柔地将她面颊边的碎发挽在耳后，淡淡道：“Saengkea，你是不是没概念我究竟在做什么啊？在法律层面来说，奶奶明知自己的行为会导致小奶奶死|亡，依然主观饿死小奶奶，属于故意杀|人。我呢，处理尸|体，帮助毁灭、伪造证据，也是犯罪。当然了，有没有法律都一样，该做的我照做不误……我的道德底线实在是不高啊。”
葛思含的心好像突然被根线收紧了，她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和Adit对视，一时间竟然不能移开视线。
很多人说，没有人能百分之百的理解另一个人……葛思含对这句话，非常赞同。
但在这一瞬间，她的确感受到自己已无限贴近Adit内心，感受到他的温柔，和他……让人战栗的另一面。
在她认为自己是Adit的共犯的时候，她清楚的明白Adit究竟在做什么，她是‘这个’Adit的共犯了吗？
Adit放下手，葛思含缓缓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居然蜷缩起了手指，紧握成拳头。
她无声地摊开手，叹了口气，无力地把额头靠Adit肩上。
Adit摸了摸这个小女孩的后脑，轻声道：“该怎么说啊Saengkea？我曾希望有一天奶奶会为这些年对你的不公向你道歉，现在显然是不可能了。但即使奶奶道歉了，我怎么可以要求受害者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原谅加害者？而你，居然因你对奶奶没有感情而感觉闷闷不乐，还觉得自己很坏……”
Adit是真的笑了出来，但这不是嘲笑：“真是笨。你是不是对自己的道德要求太高了啊？”
葛思含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反应，只能闷声道：“哦，所以你是觉得我在装模作样吗？”
真是嘴上不饶人，Adit想。
不过……
“装模作样？”Adit凝视着葛思含，露出一丝奇异的笑意：“你对奶奶没有什么的感情这件事，我回国后第一次看见你和奶奶在一起的时候，就知道了啊……毕竟，你也从未隐瞒，不是吗？”
Adit不想让葛思含去，是因为他知道老夫人一向对葛思含有很大的意见，葛思含在其中也受了很多委屈，让葛思含为了老夫人奔波受苦，甚至是去照顾老夫人？
他不愿意。
而且，现在老夫人身体出问题了，他刚向老夫人说完他和葛思含的事情，老夫人看到葛思含可能会受到更多刺激，对她的身体也不好。
对葛思含而言呢？
说实话，她不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怎么说呢，老夫人是公爵夫人，是Sirodom家族现存的辈分最高、爵位最大的长辈。无论老夫人私下里是怎么对待她和Usa的——主要是她——在外人看来，她和Usa这两个女孩是真的非常幸运，才能被贵族家庭收养并一直富养长大。
现在，老夫人在家里发病，她们明明在金顶却不第一时间陪伴、看望长辈？
葛思含既然已经忍了五年，为什么不能继续忍下去？
“但家里并不只有一名司机啊Khun Pi。”葛思含明亮如秋水的双眼和Adit对视，坦率道：“奶奶是长辈，长辈因病入院，我们又不是不在同一个城市，我和Pi Usa如果不能第一时间陪伴的话，这很不合适。……拜托了Khun Pi，就让我和Usa今天一起去医院吧，我保证我和Usa会乖乖的，绝不捣乱。”
我知道你很乖，Adit想，有时候就是太乖了。
他静静注视葛思含片刻，点了点头。
Adit中途回书房给医院打了个电话，等佣人们收拾好老夫人的东西后，他们一行人立刻坐车前往清迈府医院。
Adit、医生、老夫人、佣人Laee一辆车，葛思含、Usa、佣人Ging和Bua坐另一辆车。
天空已经渐渐黑了下来，雨夜的风很凉，葛思含坐在轿车里，看向窗外。
她没有将车窗全部摇上，而是留了一条缝隙。
车里的气氛很沉重，葛思含虽然此刻心情也有些复杂，但相比Usa纯粹的担忧，她感觉还好，毕竟她和老夫人之间的确是没有、也无法积累什么深厚的感情。
葛思含现在心情之所以复杂，只因她是正常人。
医生已经说得很明确了，她听懂了，脑卒中就是国内常说的中风——如果老夫人中风严重导致瘫痪和失语的话，她接下来的生活想活得有质量、有尊严，实在是有点困难。
而正常人，看到认识的老人病情急剧恶化，免不了多多少少都会产生一些唏嘘、同情，并且物伤其类的——人，怎么可能不老不死呢？
眼前这个老人的今天，说不定就是自己的明日。
但因为老夫人并非纯粹的‘善人’，这五年来她对葛思含在精神上的折磨也并不少，所以葛思含很难像Usa那样对老夫人的遭遇滋生出纯然的唏嘘和同情。
Usa在一旁双手合十，闭眼低声祈祷：“愿奶奶受佛光普照，法喜充满，三宝加持，身体健康。”
葛思含凝睇着窗外在车光的照耀下飞速从眼前划过的深绿色植被，过了会儿，她淡淡道：“是啊……佛|祖，愿佛|祖保佑吧。”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佛，那么，此时是否是老夫人福报用完，报应显现，因果追究之刻？
冷风袭在脸上，清泠泠的，葛思含目光幽静。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佛，那么，她明知老夫人会被小奶奶吓死却知情不报这件事，不知何时，又会迎来自己的果报呢？
当葛思含一行人到达清迈的府医院后，轿车直接驶向了医院内的医疗楼楼下，医护人员已经在楼下候着了。
老夫人的一系列检查做完后，最终确定她的确是缺血性脑卒中，情况比较严重。再加上考虑到老夫人身上还有心脏方面的疾病，需要立刻进行治疗。
佣人们去布置病房了，葛思含和Usa就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看着Adit在各种同意书上签字。
Adit签完字后，会客厅里的外人才离开，只剩下Sirodom家族的三位年轻人。
Usa和葛思含对视一眼，她想安慰Adit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低声道：“Khun Lop，佛|祖一定会保佑奶奶身体健康，远离疾病的。”
Adit淡淡笑了：“是啊……好人落水不沉落火不烧，如果真有佛|祖庇佑，我就什么也不用怕了。”
他的笑容里似乎带着一丝讽刺。
葛思含握住了Adit放在大腿上的左手。
Adit笑了笑，反握住葛思含的手。
他瞥了眼腕表：“静脉溶栓要一个多小时，再等等吧，晚一点我们可以一起回去……啊，我忘了，你和Usa还没吃晚餐，对不对？等下叫Bua问一下府医院这边厨房还有没有人在工作，如果医院没有吃的，让Bua和司机去买。”
葛思含道：“你和我们一起吃。”
Adit也没吃晚餐。
Adit因葛思含的关心微微笑了。
Usa道：“我去叫Bua吧，我们对府医院不熟，可能要问一下医院的人，晚点才能回来。”她站起来，对Adit行了个合十礼，离开了房间，细心的关上了门。
葛思含知道Usa这是在刻意给自己和Adit留出私人空间，好让她安慰Adit。
葛思含的确是想安慰Adit，不管她对老夫人怎么看，Adit都是她所在意的人。如果她能决定是否用老夫人恢复健康来换Adit安心的话，她会同意的。
说白了，葛思含没提醒Adit和老夫人谈话时要慢慢说，注意老夫人的健康问题，不是因为她想看老夫人死，而是因为无论老夫人死不死，她都漠然以待罢了。
“Usa真贴心，是不是？”葛思含歪头看向Adit，问道。
Adit对Usa的想法也心知肚明，失笑道：“奇怪，Sirodom家族里像你和Usa这么温和敦厚的人一向少得可怜，没想到一次就出现两个。”
“我比Usa坏多了。”葛思含对‘温柔敦厚’这个词受之有愧：“不过，‘温和敦厚的人一向少得可怜’——Khun Pi，你确定你不是在说家族长辈的坏话吗？”
Adit微讽：“Sirodom家族长辈的坏话，还用我说吗？Sirodom家族，包括我在内，有几个好东西？”
葛思含怔住。
Adit凝视着葛思含，轻柔地将她面颊边的碎发挽在耳后，淡淡道：“Saengkea，你是不是没概念我究竟在做什么啊？在法律层面来说，奶奶明知自己的行为会导致小奶奶死|亡，依然主观饿死小奶奶，属于故意杀|人。我呢，处理尸|体，帮助毁灭、伪造证据，也是犯罪。当然了，有没有法律都一样，该做的我照做不误……我的道德底线实在是不高啊。”
葛思含的心好像突然被根线收紧了，她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和Adit对视，一时间竟然不能移开视线。
很多人说，没有人能百分之百的理解另一个人……葛思含对这句话，非常赞同。
但在这一瞬间，她的确感受到自己已无限贴近Adit内心，感受到他的温柔，和他……让人战栗的另一面。
在她认为自己是Adit的共犯的时候，她清楚的明白Adit究竟在做什么，她是‘这个’Adit的共犯了吗？
Adit放下手，葛思含缓缓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居然蜷缩起了手指，紧握成拳头。
她无声地摊开手，叹了口气，无力地把额头靠Adit肩上。
Adit摸了摸这个小女孩的后脑，轻声道：“该怎么说啊Saengkea？我曾希望有一天奶奶会为这些年对你的不公向你道歉，现在显然是不可能了。但即使奶奶道歉了，我怎么可以要求受害者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原谅加害者？而你，居然因你对奶奶没有感情而感觉闷闷不乐，还觉得自己很坏……”
Adit是真的笑了出来，但这不是嘲笑：“真是笨。你是不是对自己的道德要求太高了啊？”
葛思含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反应，只能闷声道：“哦，所以你是觉得我在装模作样吗？”
真是嘴上不饶人，Adit想。
不过……
“装模作样？”Adit凝视着葛思含，露出一丝奇异的笑意：“你对奶奶没有什么的感情这件事，我回国后第一次看见你和奶奶在一起的时候，就知道了啊……毕竟，你也从未隐瞒，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