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瑰端着茶走到门口的时候，前只听见里面隐约传来那句——
“的确，五年了……是很久了。”
是陆啼霜说的。
夏瑰能从这句话的音调转折里察觉出陆啼霜生气的前兆。
如她预料，书房里的陆啼霜心里在冷笑。
但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转了转手上的戒指：“如果刚才谈的合作也能办成，那就是双喜临门了。”
夏泰安明面上说是为了提早准备，实则就是催婚。
毕竟没有婚宴在所有看来都是玩玩，只有真正攀上陆家才能让他安心。
人精如陆啼霜自然听出来了。
“是是是，谁说不是，谁说不是呢。”
夏泰安以为陆啼霜是答应了，连忙哈腰附和，“二少当然是当之无愧的事业有成。不是我自夸，小女也勉强可以赞一句贤良淑德，温柔可人。”
“小瑰当然是很好。”陆啼霜颔首。
夏泰安得到赞同后只觉得自己大概是摸中了陆啼霜的心思。
他滔滔不绝地继续吹捧：“良缘难遇，必然是二少洪福齐天、吉星高照，所以能碰见一桩。”
隔着门板都听得出他讨好中的小心翼翼。
即便会成为陆啼霜的丈人，他也不敢在陆啼霜面前拿乔。
但刚刚见到的那一幕。
陆啼霜耐心地对待夏瑰，完全就是外面传得一样恩爱。
夏泰安难免得意忘形。
他越发觉得自己接受夏瑰的决定做得明智，也让他更想尽快抓住陆家这棵参天巨树。
“这个看小瑰的意思。”陆啼霜不紧不慢。
“她现在还在读书，精力上也顾及不到。况且——”
他顿了顿，似乎是一句安慰，“我和小瑰现在也与结婚没什么差别的，不是吗？”
他说得随和。
用语带笑意来形容都不为过。
即便是随意地坐姿——双手交叉置于腿上，肩背放松地往后靠。
是与夏泰安平视的角度。
但他看上去更像是上位者在思考该如何处置逾矩的部下。
在落针可闻的书房里造成足够的威吓。
夏泰安当即冷汗下来了。
-
后续如何夏瑰不得而知。
她最终把冷掉的龙井倒在了水池里，看着茶叶被厨余处理器搅成碎末，才回到沙发上，吃掉了最后一块甜得发腻的马卡龙。
没去打扰那两个男人试图决定另一个不在场的女子的一生。
陆啼霜出来时脸色如常。
他把夏瑰牵在手里和冯宛白与不知道在什么什么的夏泰安道别。
然后领到车前，贴心地替她挡住车门防撞，关上门再绕回驾驶座。
王师傅被陆啼霜提早放回去了。
今天是他自己开车。
但江海市的晚高峰是无法逾越的高峰。
即便陆啼霜手眼遮天，在路上也只能老实如鹌鹑地没在车流里。
十分钟挪一米。
陆啼霜看夏瑰一路沉默。
等红灯的时候，他问：“不问问你父亲跟我谈了什么吗？”
“不问。”夏瑰无趣地拨弄了一下安全带，“问了也听不懂。”
夏泰安与冯宛白不同。
他是十足的商人。
比陆啼霜的利益为上，夏泰安是个连手段都不讲究的人，包括接受自己代替亡女成为夏家人。
既是迫不得已，也是为了示好陆家。
“怎么会听不懂。”陆啼霜把目光放回路上，即使边上的车粗暴地插入别停他，也没让他产生路怒。
“夏泰安都有胆子想分一杯羹，你还怕你听不懂？”他轻笑一声。
不知是不是嘲讽。
“先生倒是看得起我。”
扎起来的丸子头一直硌在座椅的头枕上，悬空的肩膀都酸了。夏瑰随手拆散了头发，才终于把头靠上去。
“我出钱请了这么多老师，还是很高兴那些钱都没有打水漂的。”
陆啼霜的车子停着动不了，他从后视镜里看着夏瑰把打结的长发用手指梳开。
香波的柚橙味道飘散开，和车载熏香的檀香味混在一起。
就像露营时煮化一捧雪水，冲出了温暖的水果茶，远比想象的还要更加和谐。
他耐心地等着夏瑰慢慢把头发全部捋顺。
然后她坐直身体，颇为认真地问：“那好吧。我的父亲问了先生什么？”
陆啼霜像是终于满意了。
他一五一十地把夏泰安的请求说出来：“他找我是想求一条新兴科技的入门途径。”
“那先生答应他了吗？”
夏瑰其实更想问——你难道会看在自己的面子上答应吗？
陆啼霜没有正面回答。
“我记得你对这方面感兴趣？五年前？我印象里你那份相关的产品报告做得很不错。”
夏瑰心说大概是真的很不错。
毕竟都骗过顾清灼了。
还因此被他千里追杀到医院，连母亲也变成人质。
或许是那段经历太不堪了，无论是骗钱的行为本身还是被威胁的狼狈。
她不怎么愿意提：“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先生居然还记得。”
只是她对陆啼霜看过既觉得意想不到，又觉得是他做得出来的事。
“写得出彩当然记得。”陆啼霜随口回答。
让顾清灼吃瘪的计划他也感兴趣。
看完十分令人意外。
那份东西很青涩，但看得出来是经过构思与调研的。
很有可能在成为诈骗的工具前，夏瑰真的是花了心思——
少女满怀憧憬地构想自己的计划书，希望在考入大学后有机会参加比赛、有机会创业，借此改善自己与母亲的生活环境。
只是后来梦想一夜破碎。
陆啼霜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夏瑰，忽然问：“想自己开一家工作室试试手吗？把你的设想做出来。”
“想法会过时诶，没有机会会等人的。”
夏瑰转开目光，盯着窗外一盏又一盏的红色车尾灯和自己一样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那份企划早就有人实现了。”
再度恢复学业上的进度后，夏瑰曾经偶然查到过资料。
相似的产品早就有人做出来了，实现变现、口碑财富都赚得盆满钵满。
这是一个夏瑰后来才明白的道理——
现在的社会，最不值钱的就是没有实现的创意。
后来跟着黎镶和其他老师学了更多东西，她可以明白自己当时的不足与漏洞，也知道了只有设想与脑洞几乎和空谈无异。
渐渐地也就对曾经的自命不凡与不得志的怨天尤人都释然了。
人总是要看开的。
不然只能被困在看不见天的地方，消耗光自己所有的力量。
“并非是一个想法。”陆啼霜说，“小瑰，我感觉你敏锐性很好。只要是你了解的方向，你总是能从中找到一条特殊的赛道，即是你擅长的，也是有机会的。”
“当年的计划书是，云阁和Whisper也一样是。”
他的声音低沉、平缓。
像是被空调的冷气隔绝了燥热的温度，带着十足的冷静。
被这样的声音夸赞，好像瞬间就可以提升可信度。
“先生是在夸我吗？我都快要不好意思了。”夏瑰撑着脑袋，几乎连敷衍也要懒得应对。
她开玩笑都算不上地说了一句，“但比起工作室，我还是喜欢做一些先生讨厌的甜点。”
陆啼霜真不愧是陆啼霜。
嘲讽踩低夏泰安是在向自己表明立场，而后面的话是在明面上的吹捧自己。
对付她这样性格自卑、后天遭遇过重大打击的人，简直是百试百灵的招式。
大名鼎鼎的陆二少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甚至不人不鬼他也能胡说八道。
只要他想，三言两语就能把人捧得找不着北，被卖了都要替他数钱。
“也好。”
陆啼霜不勉强她，反而笑着说，“那下次给我带桃子味道的水果挞吧。”
桃子挞……
明明讨厌吃甜的，还要挑糖分高的水果。
夏瑰心里说他最近总是在自找罪受。
甜品是，现在开车去十八号也是。
她问：“先生怎么突然想到外食了？”
陆啼霜很少做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
既不是无法拒绝的社交，也并非是喜欢的活动。
陆啼霜从后视镜里快速地瞥了一眼夏瑰的表情。
发现她是真的疑惑。
的确。
她今天除了来送过午饭，一条消息都没给自己发过，包括前几天也是。
明明从前这个日子她都会提前好几天和自己确定行程的。
今年竟然没有半点动静。
心神不宁一整天的陆啼霜这会儿终于确定夏瑰是完全不记得了。
指尖焦躁地在方向盘上点了两下。
他一脚油门，将想要挤入自己车道的车子挡在外面，速度快得险些擦到对方的车头。
车里一阵尴尬的沉默。
夏瑰正在想找补的话头。
但不知道是不是最后那口甜过头的马卡龙释放了过量的糖分，早就修炼得八面玲珑的她愣是一句话也没想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陆啼霜才很不情愿地开口。
“今天是28号，7月。”
7.28。
夏瑰怔愣了一下。
原来是28号了。
她完全没意识到七月已经快要结束了。
六年前的今天，陆啼霜捡到了自己。
从此这天成为了一个可以勉强当做纪念日的日子。
冰凉的车窗外面是傍晚燥热未散的空气，无法摁下喇叭的车辆只能在静默中地等待前行的机会。
夏瑰打开窗深吸一口气。
闭上眼睛感受到城市运作产生的巨大噪音。
原来又是一个夏天了。
“的确，五年了……是很久了。”
是陆啼霜说的。
夏瑰能从这句话的音调转折里察觉出陆啼霜生气的前兆。
如她预料，书房里的陆啼霜心里在冷笑。
但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转了转手上的戒指：“如果刚才谈的合作也能办成，那就是双喜临门了。”
夏泰安明面上说是为了提早准备，实则就是催婚。
毕竟没有婚宴在所有看来都是玩玩，只有真正攀上陆家才能让他安心。
人精如陆啼霜自然听出来了。
“是是是，谁说不是，谁说不是呢。”
夏泰安以为陆啼霜是答应了，连忙哈腰附和，“二少当然是当之无愧的事业有成。不是我自夸，小女也勉强可以赞一句贤良淑德，温柔可人。”
“小瑰当然是很好。”陆啼霜颔首。
夏泰安得到赞同后只觉得自己大概是摸中了陆啼霜的心思。
他滔滔不绝地继续吹捧：“良缘难遇，必然是二少洪福齐天、吉星高照，所以能碰见一桩。”
隔着门板都听得出他讨好中的小心翼翼。
即便会成为陆啼霜的丈人，他也不敢在陆啼霜面前拿乔。
但刚刚见到的那一幕。
陆啼霜耐心地对待夏瑰，完全就是外面传得一样恩爱。
夏泰安难免得意忘形。
他越发觉得自己接受夏瑰的决定做得明智，也让他更想尽快抓住陆家这棵参天巨树。
“这个看小瑰的意思。”陆啼霜不紧不慢。
“她现在还在读书，精力上也顾及不到。况且——”
他顿了顿，似乎是一句安慰，“我和小瑰现在也与结婚没什么差别的，不是吗？”
他说得随和。
用语带笑意来形容都不为过。
即便是随意地坐姿——双手交叉置于腿上，肩背放松地往后靠。
是与夏泰安平视的角度。
但他看上去更像是上位者在思考该如何处置逾矩的部下。
在落针可闻的书房里造成足够的威吓。
夏泰安当即冷汗下来了。
-
后续如何夏瑰不得而知。
她最终把冷掉的龙井倒在了水池里，看着茶叶被厨余处理器搅成碎末，才回到沙发上，吃掉了最后一块甜得发腻的马卡龙。
没去打扰那两个男人试图决定另一个不在场的女子的一生。
陆啼霜出来时脸色如常。
他把夏瑰牵在手里和冯宛白与不知道在什么什么的夏泰安道别。
然后领到车前，贴心地替她挡住车门防撞，关上门再绕回驾驶座。
王师傅被陆啼霜提早放回去了。
今天是他自己开车。
但江海市的晚高峰是无法逾越的高峰。
即便陆啼霜手眼遮天，在路上也只能老实如鹌鹑地没在车流里。
十分钟挪一米。
陆啼霜看夏瑰一路沉默。
等红灯的时候，他问：“不问问你父亲跟我谈了什么吗？”
“不问。”夏瑰无趣地拨弄了一下安全带，“问了也听不懂。”
夏泰安与冯宛白不同。
他是十足的商人。
比陆啼霜的利益为上，夏泰安是个连手段都不讲究的人，包括接受自己代替亡女成为夏家人。
既是迫不得已，也是为了示好陆家。
“怎么会听不懂。”陆啼霜把目光放回路上，即使边上的车粗暴地插入别停他，也没让他产生路怒。
“夏泰安都有胆子想分一杯羹，你还怕你听不懂？”他轻笑一声。
不知是不是嘲讽。
“先生倒是看得起我。”
扎起来的丸子头一直硌在座椅的头枕上，悬空的肩膀都酸了。夏瑰随手拆散了头发，才终于把头靠上去。
“我出钱请了这么多老师，还是很高兴那些钱都没有打水漂的。”
陆啼霜的车子停着动不了，他从后视镜里看着夏瑰把打结的长发用手指梳开。
香波的柚橙味道飘散开，和车载熏香的檀香味混在一起。
就像露营时煮化一捧雪水，冲出了温暖的水果茶，远比想象的还要更加和谐。
他耐心地等着夏瑰慢慢把头发全部捋顺。
然后她坐直身体，颇为认真地问：“那好吧。我的父亲问了先生什么？”
陆啼霜像是终于满意了。
他一五一十地把夏泰安的请求说出来：“他找我是想求一条新兴科技的入门途径。”
“那先生答应他了吗？”
夏瑰其实更想问——你难道会看在自己的面子上答应吗？
陆啼霜没有正面回答。
“我记得你对这方面感兴趣？五年前？我印象里你那份相关的产品报告做得很不错。”
夏瑰心说大概是真的很不错。
毕竟都骗过顾清灼了。
还因此被他千里追杀到医院，连母亲也变成人质。
或许是那段经历太不堪了，无论是骗钱的行为本身还是被威胁的狼狈。
她不怎么愿意提：“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先生居然还记得。”
只是她对陆啼霜看过既觉得意想不到，又觉得是他做得出来的事。
“写得出彩当然记得。”陆啼霜随口回答。
让顾清灼吃瘪的计划他也感兴趣。
看完十分令人意外。
那份东西很青涩，但看得出来是经过构思与调研的。
很有可能在成为诈骗的工具前，夏瑰真的是花了心思——
少女满怀憧憬地构想自己的计划书，希望在考入大学后有机会参加比赛、有机会创业，借此改善自己与母亲的生活环境。
只是后来梦想一夜破碎。
陆啼霜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夏瑰，忽然问：“想自己开一家工作室试试手吗？把你的设想做出来。”
“想法会过时诶，没有机会会等人的。”
夏瑰转开目光，盯着窗外一盏又一盏的红色车尾灯和自己一样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那份企划早就有人实现了。”
再度恢复学业上的进度后，夏瑰曾经偶然查到过资料。
相似的产品早就有人做出来了，实现变现、口碑财富都赚得盆满钵满。
这是一个夏瑰后来才明白的道理——
现在的社会，最不值钱的就是没有实现的创意。
后来跟着黎镶和其他老师学了更多东西，她可以明白自己当时的不足与漏洞，也知道了只有设想与脑洞几乎和空谈无异。
渐渐地也就对曾经的自命不凡与不得志的怨天尤人都释然了。
人总是要看开的。
不然只能被困在看不见天的地方，消耗光自己所有的力量。
“并非是一个想法。”陆啼霜说，“小瑰，我感觉你敏锐性很好。只要是你了解的方向，你总是能从中找到一条特殊的赛道，即是你擅长的，也是有机会的。”
“当年的计划书是，云阁和Whisper也一样是。”
他的声音低沉、平缓。
像是被空调的冷气隔绝了燥热的温度，带着十足的冷静。
被这样的声音夸赞，好像瞬间就可以提升可信度。
“先生是在夸我吗？我都快要不好意思了。”夏瑰撑着脑袋，几乎连敷衍也要懒得应对。
她开玩笑都算不上地说了一句，“但比起工作室，我还是喜欢做一些先生讨厌的甜点。”
陆啼霜真不愧是陆啼霜。
嘲讽踩低夏泰安是在向自己表明立场，而后面的话是在明面上的吹捧自己。
对付她这样性格自卑、后天遭遇过重大打击的人，简直是百试百灵的招式。
大名鼎鼎的陆二少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甚至不人不鬼他也能胡说八道。
只要他想，三言两语就能把人捧得找不着北，被卖了都要替他数钱。
“也好。”
陆啼霜不勉强她，反而笑着说，“那下次给我带桃子味道的水果挞吧。”
桃子挞……
明明讨厌吃甜的，还要挑糖分高的水果。
夏瑰心里说他最近总是在自找罪受。
甜品是，现在开车去十八号也是。
她问：“先生怎么突然想到外食了？”
陆啼霜很少做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
既不是无法拒绝的社交，也并非是喜欢的活动。
陆啼霜从后视镜里快速地瞥了一眼夏瑰的表情。
发现她是真的疑惑。
的确。
她今天除了来送过午饭，一条消息都没给自己发过，包括前几天也是。
明明从前这个日子她都会提前好几天和自己确定行程的。
今年竟然没有半点动静。
心神不宁一整天的陆啼霜这会儿终于确定夏瑰是完全不记得了。
指尖焦躁地在方向盘上点了两下。
他一脚油门，将想要挤入自己车道的车子挡在外面，速度快得险些擦到对方的车头。
车里一阵尴尬的沉默。
夏瑰正在想找补的话头。
但不知道是不是最后那口甜过头的马卡龙释放了过量的糖分，早就修炼得八面玲珑的她愣是一句话也没想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陆啼霜才很不情愿地开口。
“今天是28号，7月。”
7.28。
夏瑰怔愣了一下。
原来是28号了。
她完全没意识到七月已经快要结束了。
六年前的今天，陆啼霜捡到了自己。
从此这天成为了一个可以勉强当做纪念日的日子。
冰凉的车窗外面是傍晚燥热未散的空气，无法摁下喇叭的车辆只能在静默中地等待前行的机会。
夏瑰打开窗深吸一口气。
闭上眼睛感受到城市运作产生的巨大噪音。
原来又是一个夏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