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斑驳,太阳渐渐西斜,一束光穿过窗户照在宋微约面前,她抬手挡住,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没错后整理好。

    叶对雪方才笑道:“今日多谢姑娘了,还有些时间才下课,姑娘可以提前回去。”

    对于没有人品缺陷的老师,哪怕是像经史课那样不作为的夫子,宋微约一般面上都是尊敬的。

    “夫子注意休息,学生便先告辞了。”宋微约出门看了眼日晷,还有半个小时才下课,她就慢吞吞的走着。

    萧朔黎进书院是,看到的就是宋微约饶有兴趣地盯着两只肥鸟啄架。

    书院幽静,宋微约听到响动抬眼,见是萧朔黎,不由得愣了一下,心里怀疑这位是不是翘课了……

    “宋姑娘。”这次萧朔黎主动打招呼,并对自己出现在这里而不是待在靶场做了解释,“宫里乐师出宫授课,其他人都去听了。”

    宋微约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四周,见没有其他人后才松口气,谨慎退一步拉开距离:“原来是这样。”

    萧朔黎看着她神色动作,终于忍不住问出疑惑:“宋姑娘觉得我长得如何?”

    “……”宋微约对上他的眼睛,一面怀疑是肃亲王自恋,一面又怀疑肃亲王有了点过季的春心,无论哪种猜测,都有点毛骨悚然,她低头,“王爷天人之资,如日如月,臣女不敢评价。”

    萧朔黎皱眉,并不满意这个官方式回答,想问自己哪里可怕,他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罢了。”

    宋微约快速告辞,临走前瞧了眼疑风快抿成鸭嘴的嘴巴,第一次知道有人嘴角向下也能笑得这么灿烂。

    萧朔黎一身郁闷,瞅一眼被宋姑娘注意到的属下,轻车熟路找到了学堂里的叶对雪。

    叶对雪不意外被萧朔黎找到,前段时间她就遇到两次肃亲王府派的人了,次次都是希望她为王府做事。

    “叶夫子该知道本王来的目的。”萧朔黎自己都没有发觉,对待旁人时他表情确实有些可怕。

    前世,这位叶夫子可算个令人惊叹的人物,扮男装入工部,本领通天,做出一番大业绩后被揭露身份,幸得宋丞相与几位老臣求情才免于株连九族的下场,但她自己也被斩首抄家。

    叶对雪自己兴许是明白的,一生未婚,府上下不过十人,尽可能将风险减到最低。

    “王爷三顾茅庐,令人佩服至极,可在下却并非孔明先生,自觉不值得王爷如此看重,”叶对雪笑道,沉默一下,她又道,“王爷看重在下算术一道才能,今日在下倒是发现了位人才,论算术,她比于在下,有过之而无不及。”

    萧朔黎下意识想到一人:“宋微约?”

    叶对雪恍然:“原来她就是宋家三姑娘。”

    见她还是不愿答应,萧朔黎没有强求,只告诫她:“叶夫子想做什么,还需小心行事。”

    萧朔黎身份敏感,表面是受尽皇恩的闲散王爷,手上却无任何实权,绕是如此,仍然被皇帝忌惮。

    与人见面需要分外谨慎。

    疑风不明白主子为何对叶对雪这般重视,但主子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回到王府后他才提了一下:“六殿下被禁足两个月,想必是知错了。”

    萧朔黎:“……”

    他想起来了,上辈子的这个盛夏,太子派了杀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害自己同父亲弟。

    六皇子死得早,导致他重生后一直没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侄子在府里。

    上一世为什么禁六皇子足?不记得了。

    这孩子在这一世的五年前受了刺激,在宫里不吃不喝差点没了小命,萧朔黎莫名其妙被他缠上,而皇帝也不知怎么想的,直接把儿子送给了萧朔黎养。

    萧朔黎开始以为这孩子怕是皇帝安插的探子,后面才发现,以这孩子智商,能想到找他求救已经是顶天了。

    实在呆傻。

    好歹养了五年,萧朔黎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去死,暗自思索着该怎么应对。

    疑风观察主子神情,有些急了:“主子,六殿下不是读书的料,背不下那些书也不能怪他!他只是个孩子啊,关了两个月都没哭闹,多乖巧啊!”

    萧朔黎没想出解决办法,脸色阴沉,嫌弃:“孩子?他今年二十了,瞧瞧人家宋……行了,想出就出,本王又没锁他门。”

    “宋姑娘确实优秀,”疑风听出主子未尽之言,贫了一句,“六殿下比不了是正常的!”

    话说完,疑风一溜烟跑了,导致萧朔黎一个“滚”字失去承受对象,他冷哼一声。

    晚间。

    一个白衣少年对着书房踌躇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扒在门边,想看看里面的人在忙什么。

    咦?没人?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六皇子惯性向里面扑去,手忙脚乱站稳了,才拘谨抱拳:“小皇叔。”

    萧朔黎看了眼这个十几年未见的侄子,转身坐回去,没理他。

    六皇子嘿嘿一笑,没有半点皇家气概,骄傲道:“小皇叔,那篇文章我已经背会了!”

    萧朔黎哪里记得什么文章,还好不用他问出口,只敲了敲桌面,六皇子就赶紧背了出来。

    就是磕磕绊绊的,听得想揍人。

    “两个月时间就是这个结果?”萧朔黎面无表情,压迫感极强,“就是条狗,天天念日日读,都比你背得流畅。”

    六皇子顿时如落水的鸡崽,垂着头不敢说话。

    萧朔黎道:“本王不要求你参加科考,不要求你未来能为北冥做出多卓越的贡献,只让你多读圣贤书,明圣人礼,遇事不至于手脚无措,心性眼界配得上出身……若是连文章都看不明白,本王也管不了你了。”

    六皇子头越发低垂,喏喏应声:“我知道了。”

    萧朔黎瞥他:“知道什么?”

    六皇子:“……”

    救命,小皇叔为什么还要追问!他该知道什么哇!

    萧朔黎这下是真的想揍人了,他都不理解太子为什么会觉得这小子有威胁,蠢成这样,皇位塞进怀里,这小子怕是要吓哭!

    六皇子可能是习惯了,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他便选择性忘了刚才的事,顶着小皇叔的死亡凝视开口:“小皇叔,您有五哥下落了吗?”

    他有个双生兄弟,七年前在一次事故中消失不见,至今没有任何消息。

    萧朔黎不耐烦挥手:“没有,回去。”

    六皇子失落:“哦。”

    萧朔黎捏着眉心。

    上辈子他见过五皇子一眼。

    算算时间大概是五年后,他好不容易查到一点蛛丝马迹,寻过去时,五皇子已经被打瘸了一条腿,手指也被砍了四个,在一户人家当马奴,窝在臭气熏天的马棚里,神情麻木地啃半个冷馒头。

    二十几岁的年龄,瞧着像四五十岁,完全没个人样,他不愿回京都,萧朔黎便只安排了一处房产给他。

    之后就没有见过了。

    -

    第二日的算术课,叶对雪讲完知识点,再把上节课的题抽了几道出来讲解后,让助教重新给每个学生发了课堂作业。

    宋微约瞧着自己的作业,回头看了眼后桌的,明显两个不同级别的难度,她叹了口气。

    都怪她对叶夫子印象好,昨日才没遮掩才能,现在可好,叶夫子开始关注她了。

    陈知暮听她唉声叹气,安慰道:“没事,下课我教你做,只是我算术不太好……”

    叶对雪罕见地负手巡察:“下课之前要交。”

    学堂里一片哀嚎,求叶对雪放宽期限。

    若是其他夫子的课,大家必然是不敢大声说话的,但叶夫子不在意姑娘要守的那些礼数,声音大了她反而高兴。

    叶对雪咳了一下,见大家安静下来,她才慢慢走慢慢看,等宋微约做完了题,她把人叫去了外边。

    她并不绕弯子:“宋姑娘可愿跟着我学习?”

    宋微约笑着拈下叶对雪衣袖上一小片木刨花:“夫子,我对这些不感兴趣,算个账可以,但在设计一道却是没有天赋的。”

    她这是受了多年教育的影响才懂点数学知识,不如叶对雪可以活学活用,叶家应该有相应的工坊去生产工具之类的东西。

    叶对雪目光在宋微约手指上扫过,是一双修长漂亮的手,她释怀笑了:“是我唐突了,宋姑娘不必在意。”

    宋微约笑笑。

    之后叶对雪果真没有再特地关注她。

    ***

    宋微约午睡被吵醒,听到外边有人哭喊,她躺了会儿:“云露,谁在外面?”

    云露没应声,估计是出去了,不大一会儿她才进屋:“姑娘,六少爷说四姨娘吐血了,想请您帮忙请大夫。”

    四姨娘院子也很偏僻,离锦绫苑最近,小孩子慌了跑到这边来也算正常。

    宋微约撑着起身,拿根簪子随意绾了个发髻:“去大夫人院里说一声,我过去看看。”

    云露边递湿毛巾给宋微约擦脸边喊巧儿去跑一趟。

    “三姐姐……呜呜呜我害怕……娘亲吐血了……”宋子泷一看到宋微约,刚止住的眼泪又如断线珠子一般不住掉。

    “莫哭,我去看看你娘亲。”宋微约看不得孩子哭,弯腰抱起小团子,“不会有事的。”

    宋子泷窝在她怀里,更加停不住了,不敢大声哭,小声抽噎:“呜呜呜……”

    四姨娘院子里该有下人伺候的,按说轮不到个孩子出来求助,宋微约皱眉。

    到了院子她才发现没两个丫鬟在,一个哭着帮四姨娘擦嘴,一个神色悠闲地坐在院角涂指甲。

    见到宋微约来了,那丫鬟才不情不愿行了个礼,云露冷眼看她:“你家姨娘生病了不知道去请大夫?六少爷人这么小,路上摔了碰了怎么办?”

    丫鬟不吭声,宋微约让云露看着她,自己抱着宋子泷进屋。

    四姨娘面若金纸,唇瓣苍白,紧闭着眼,看起来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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