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时,沈时卿倦怠躺在床上小憩,翠湖拿了一幅画进屋,轻手轻脚将它放在书案上,随后又走到床边替她放下了帷帐。

    沈时卿觉轻,从她进来放下画时就醒了,她动了身子缓慢起来,声音还有些倦意,

    “什么时辰了?”

    翠湖扶她起来,穿好鞋袜,“夫人还可再睡会儿,才未时二刻”

    她给泡了一壶银芽雪尖,清冽的茶香四溢,确实扫去了些许昏昏欲睡。

    “瞧着王爷愈发疼爱夫人,婢子们是真打心眼里高兴”

    沈时卿轻抿茶杯,打趣看她,“王爷几包茶叶就将你们收买了?”

    翠湖惶恐,立即放下茶杯解释,“夫人误会,婢子对夫人和香薷院衷心,绝无二心”

    沈时卿不知她竟然当真,一时间也有些尴尬,叹口气扶她起来,看着桌上的画问道,

    “这是什么?”

    翠湖紧张,“是乔家小姐送来的画,托门外侍卫送进来,说下月初六是冷宴节,特意邀请夫人前去饮宴”

    听见是乔莲,沈时卿还有些意外,她这几日忙的昏头转向,自己还没来得及约她,她却先找上门来了

    “什么时候送来的,怎么没请她进来坐坐?”,

    “就在刚刚,想必这会儿人都已经走远了”。

    翠湖将画横着打开,一副春日山景图映入眼帘,雾间环绕青翠群山,溪流野花傍山而生,彷佛山间的清新花香和水涧之声传入了整个屋中

    “想不到乔小姐作画确实好手,只是囿于深闺实在可惜了”,沈时卿有些惋惜

    “夫人也不必可惜,那冷宴节上各家小姐夫人们也会作诗做画,若有被人心仪瞧上眼的,出价买走就是,往年就属乔小姐的画卖的最好,所以她在京城也是有名的才女,不算被埋没”。

    沈时卿竟还不知道有这回事,她还以为这冷宴只是为了消暑乘凉,没想到还有这些用处。

    “这画上的景色倒是和眼下时节正配,改日我们也踏青去”

    沈时卿心情愉快,她站起身走近那幅画,伸手去触摸每一处,如此复杂的画面没有小半月是画不出来的

    可见乔莲是花了多少心思,她还有些感动。

    看这墨色和隐隐散发的墨香味道,似乎是昨日才作好的画般,恰到好处的色彩斑斓,她指腹摩挲着画上的每一处

    忽然触摸到一处极其细纹的隆起,这触感她再熟悉不过,是画面破损后重新修复,贴折条的触感。

    她弯腰凑近仔细去看,果然是有一处裂痕被修复了。

    她当时还觉得疑惑,可转个身的功夫便脸色微变,似乎想到了什么,卷起画就朝云通院走

    踏进院子不见顾息野身影,无生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神出鬼没地站在她身后问道,“夫人在找王爷吗?”。

    沈时卿被吓了一跳,猛然转身,狐疑看着他,“王爷在吗?”

    无生没回话,只是邀请她往书房走,等关上门才低声说道,“王爷有事出门,夫人若有急事,不如晚些时候再来”

    沈时卿摆手,正色道,“不用,我今日来也是有事找你的”

    她神色严肃将画放在书房的长榻上,说道,“我怀疑帮七皇子作画的不仅有齐鼎,还有一个人我好像知道他是谁了”

    无生听她提及此事,认真起来,“夫人这话可有实证,齐鼎已死,但倘若在找到一个人证,便是人物齐全,说不定王爷也不用费心去找东营之地了”。

    沈时卿自然也是明白这道理,指着这画上的修补之处说道,“我之前便说过,七皇子借画传消息,背后应该有一个懂字画修复的人,现在这人就在这里”

    无生看着那副春景图,还是不明白,“这画是谁送来给夫人的?”

    “乔莲,乔家小姐”。

    沈时卿目光坚定,来的路上她已经想过,乔莲这幅画虽然不值钱,但费心神。

    这画的破损之处在右下角,似乎是快完成了但不小心损坏的,若重新再画一副,又得耽误小半月

    等再送来自己手中已经过了眼下的春景,倒是不合时宜了,所以才想出了修补这法子。

    而乔莲身边刚好就有一个会修画的好手,便是阮鸿祯。

    当初在阳州老家,他阮家名声虽不及宋家出名,可修画之术他们也不落下风,加之阮鸿祯文人气息很重,时常抱怨自己生不逢时,不该修画,倒该作画,否则早就成了和解明远一样的大师

    而今他投奔七皇子,七皇子又刚好售假画,且这批从平港拿回来的画又有一半是破损未修复的,一半是已经修复好的,若说这两人之间没有半点关系,她定然不信。

    无生聪敏,转眼间也想到了阮鸿祯。

    当初太后寿宴结束时,王爷刚好撞见三夫人和乔家小姐的来往,便让自己暗中查探,可什么也没查出来。

    但却查出了乔莲身边的阮鸿祯,知道他是从阳州来的,本是和宋明远一家一起进宫修画,却不曾想宋家入狱,他却安然无事,转身还成了乔家的未婚夫婿

    这再往下探查,便查出了他是七皇子手下的画师,赶巧这阮鸿祯和宋家有牵连,王爷不愿再多查下去。

    只当他是个急迫想攀上高枝的赘婿,便也没放在心上,可现在这么一看,倒是有些小看了这个姓阮的

    “夫人是想说这人和乔小姐的未婚夫婿有关?”,无生皱眉,出口问道

    沈时卿有些惊讶他怎么知道,但随即又冷静下来,想必是关于七皇子的一切,早都在他们的监视中,能查到这人自然不难。

    她忧心,但又激动,按捺着自己狂跳的心说道,“正是他,他一定知道七皇子那批箭运往了何处”。

    假如顾息野他们真抓住了阮鸿祯替七皇子作画一事,那定然是通敌走私的死罪,这样一来也不用她自己再苦苦探查,费尽心思去接近他了

    她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但也不是宽宏大量的人,她从始至终想要的是一个公平,他既然害死了宋家十八条人命,那她也要他付出相应的代价

    想到这里,沈时卿清雅的脸上露出一抹恨意,一闪而过。

    无生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她怎么会对阮鸿祯有恨呢?明明这两人连面都没见过,可不等她多思考,沈时卿面色已经恢复如常

    无生心中逼自己清扫杂念,“夫人放心,等王爷回来我就禀报此事”

    沈时卿收起冷意,整理了情绪转身离开。

    回到香薷院中,她一直心神不宁,做什么都觉得毛躁,连呼吸也不大舒缓,冬生和翠湖拿来沉香在房中点燃

    又给她按揉头上的穴位,到晚上太阳落下去才觉得好些。

    香薷院和别的院子不一样,早早就关起门歇息,没有任何人打扰。

    沈时卿准许她院中的人玩耍,于是每天晚上关了门,翠湖等人坐在院子里吃糕点喝桂花酒

    今日也和往常一样,几人正玩笑着,却忽然听见了别处有些喧闹,这声音嘈杂,脚步凌乱

    “嘘,好像出事了”,翠湖最先听动静,食指放在嘴上示意她们噤声

    “翠湖姐姐,怎么了”,冬生也紧张起来,放下手中的杏仁糕点问道

    翠湖站起来朝门外走,站在院中向四周望了一眼,这会儿天色全黑,看不太清

    突然有人大叫了一声,“你们快看南边,走水了!”

    翠湖和冬生相应望过去,果然升起一股浓浓的黑烟,但还看不见火,冬生没多想,拔腿就往屋内跑

    “夫人,夫人快起来,走水了”,她顾不得礼仪,冲开沈时卿卧房的门进去,快速取了衣服给她披上

    沈时卿刚歇息不久,还没反应过来,按着她慌乱的手臂问道,“怎么了,什么事情如此着急?”

    冬生一边利落的给她穿衣,一边拿了妆奁盒中的银票往她身上塞,“府中走水了,夫人还是尽快出府出,免得这火烧到我们院子里”

    沈时卿心里咯噔一声,瞬间清醒,赶忙穿好鞋往外走,才刚出中厅的门就已经闻到了空气里浓浓的蕉糊味,听见了乱糟糟的疾呼吆喝

    等她到了院中时,翠湖等人已经打开了院门,南边已经冒起了熊熊火光,照亮了整个王府

    “那边好像是二夫人的院子”,翠湖焦灼地说道

    空气里不断有黑色的碎屑飘下来,看起来像下了一场鹅毛大雪,仅仅是站在院子里都已经能感受到灼热,沈时卿冷静下来,对着翠湖等人吩咐

    “你们去看看,若有能帮上忙的,就去帮一帮,否则火势太大烧了整个王府就麻烦了”

    翠湖点头,回去院中的储物间拿出几只木桶,分到了其余几人的手里,还不忘嘱咐沈时卿

    “夫人还是快些出府出躲躲,小心别伤着自己了”

    沈时卿面色凝重点头,她心里奇怪这火来的突然蹊跷。

    她对梁乐房没有好感,自然不会去帮她,现在自己不去倒两桶油都算是善良了

    可是她又担心连累整个王府,不得已还是要派人前去支援。

    她定神,看着冲天火光,心里忧思,不知顾息野回来没有?

    还有书房那些画,可不能被烧,否则自己日夜辛苦都可白费了。

    想到这里,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拉着冬生往外走

    “走,我们去看看情况”

    冬生手里也提着一个空木桶,跑在前面开路,头上不断有黑色的灰尘落下,贴在脸上。

    两人快速朝云通院走去,越走越热,两人头上都冒出了一些汗

    伴随着丫鬟小厮们的吼叫和脚步声,整个王府乱糟糟就像街上的大市集一般。

    忽然有个小丫鬟从左边蜿蜒小径的黑暗中乍现,拦住两人的去路,她看起来似乎很着急,抓着沈时卿的手腕就往外走

    “三夫人,府外有人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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