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时分,天色渐凉,露珠在宫墙上闪烁着微光,仿佛镶嵌在玉石中的一粒粒珍珠

    微风轻拂,园中的湖面悠然飞过几只白鹭,御花园中的菊花一夜间绽放开,或红似火,或黄如金,映衬着高耸的宫墙,更显色彩斑斓。

    丹青阁内,黄铜香炉中焚烧的檀香烟雾缭绕,淡淡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令人心神宁静

    沈时卿蹲坐在地上,端详着脚边的一副画,她偶尔抬头透过窗户,望向庭院中的景色,眼神中透出一丝满足。

    她闲来无事,给自己也“谋”了一份差事,便是带着丹青阁的人如何鉴画,等过几日她还准备命人将那些修画的工具全部搬来,避免这些画因年久失而修损坏严重。

    殿外有人过来,脚步轻快,人还未见到,便先出了口喊道,“沈姐姐”

    沈时卿顺着声音转头,乔莲一袭蓝衣清丽动人,出现在屋檐下

    “乔小姐应该唤娘娘才是”,冬生将食指放在双唇间提醒她。

    沈时卿笑笑起身,“无妨,私下里不必如此生分,我乐意这般亲昵的称呼”

    乔莲吐舌跑过去,一脸崇拜地看着地上的画说道,“沈姐姐不如开个学堂,也教教我怎么辨画和修画吧,这宫中我来一趟十分不易,更别说日日都能学了”。

    她的话好似提醒了沈时卿,她光顾着宫中的这些画,却忘了宫外还有许多被蒙骗的人,“正巧我也闲着无事,不如过几日宫中和宫外都开办一个,你可要第一时间过来给我捧场啊”。

    乔莲眼睛蓦然一亮,过去坐在她身边,“好啊,到时我将我那些好友都叫上,省的她们天天学诗词歌赋都傻了”

    沈时卿推茶盏端去她面前,逗着她玩笑道,“那就说定了,少一个我会不乐意的”。

    丹青阁中门窗全开,早秋的风携带着阵阵桂花香气扑面而来,乔莲坐不住,拉着沈时卿往外走,

    “我最喜秋日,凉爽宜人,难得今日天气也好,沈姐姐带我去逛逛吧”。

    沈时卿点点头,这几日宫中开了不少花,虽不是春日,可也是漂亮的很,有好些花她也从未见过

    两人在花园中闲逛,说笑个不停,转眼间乔莲瞥见身后匆匆而过的人影,忽然出声喊道,“诶,你等等”

    沈时卿回头随她看过去,就是一个寻常宫人,并无什么可疑。

    那宫人低着头小碎步上前来行礼,“奴才参加娘娘,娘娘千岁,参见乔小姐,乔小姐安康”

    沈时卿虚空抬手,轻柔道,“免礼吧”。

    乔莲看着他手中的香袋和压着的一封信问道,“你手中的香袋和信是谁给你的?你要将它拿到哪里去?”

    那香袋是她送给阮鸿祯的,当时两人初定婚,她便用金线绣了一个鸳鸯香袋给他做定情信物,他以为阮鸿祯早就该扔了,却没想到今日在这里还能看见。

    那宫人依旧埋着头,不敢冒犯眼前的人,老实回答,“回乔小姐,这香袋乃是阮鸿祯托人给的,奴才正要去交给无生大人”

    沈时卿上前,盯着那信有几分好奇,“阮鸿祯不是在狱中,为何能托人将信和香袋交给宫中?”。

    她声音虽然轻飘飘的,可好似有千斤重的分量,那宫人不敢怠慢,立即双手呈上,弓着腰道,

    “回娘娘的话,是无生大人有吩咐,命奴才监视着阮鸿祯,若他有任何举动都要及时回禀,这信奴才之前已经送过好几次了,香袋也是他交给奴才的辛苦钱,说是拆了上面的金线可以换些银子”

    乔莲脸色一黑,愤愤骂道,“我早知他不是好人的,竟然连这香袋的主意也打起来了”。

    沈时卿听完后更加好奇,她接过那封信在手中,有了主意,“你先下去吧,这信我会亲自交给无生,若他问起来,你便说是我强行夺去的,和你无关”。

    宫人道了谢,忙不迭地退走。

    沈时卿当众将信拆开,仔细看着上面的字,可越看脸色越不对劲,这信上说的居然是要见自己

    她知道顾息野不让自己操心阮鸿祯和宋家一事,自然也能猜到这信为何不转交给她,没打开之前还以为是什么恶毒咒骂

    可她现在却十分好奇,阮鸿祯临死前还要见自己,究竟是要说什么?

    乔莲凑了脑袋过来,“沈姐姐,阮鸿祯说了些什么?可是与我乔家有关,你可不要信他的满嘴胡言”。

    沈时卿收回飘忽的思绪,将信折好收起,“放心,不是关于你的”。

    午时阳气很足,这会儿去大狱是好时候,不怕染上晦气,她犹豫了片刻问乔莲,“你要不要随我一同去见见他?”

    乔莲想也没想连连摇头,像躲避瘟神一般,“不必了,我不想与他还有任何牵扯”。

    沈时卿也不勉强,便说道,“那我找些人陪你在宫中逛逛,你若是无聊了还可以去琳琅阁看看”。

    乔莲看着她,又看着那信,咬嘴唇思忖,还是忍不住提醒,“沈姐姐别给自己惹上麻烦”。

    沈时卿笑着拍拍她手背,“放心,我只是想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不会扯上自己的”

    乔莲这才放心了一些,让人送她出宫去,沈时卿则只带了冬生一人往慎刑司走。

    当走到狭窄的通道口时,一股熟悉又痛苦的感觉涌上心头,往事一幕幕如画卷飞速在她眼前展开

    同样是布满污渍血迹发黑的青石墙面,同样是充斥着恶臭和霉味的狭小空间,还有那不绝于耳的凄厉哭声,一切都没变,但沈时卿却不再绝望害怕。

    她隔着潮湿生锈的铁栏杆,冷眼看着蜷缩在一指宽的阳光下的身影,他消瘦了不少,骨瘦如柴,浑身脏兮兮的,头发打结缠在一起,还沾上了不少干枯的草屑,像一只掉进泥潭中的狗。

    她竟然没有想象中的那番畅快,她觉得还不够惨烈,“听说你找我,是想说什么?”

    听见声音的阮鸿祯身子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随后又停下,像死过去一般,沈时卿合下眼皮,冷冷道

    “怎么,死了?”。

    这一次,阮鸿祯如恶狗扑食一般翻着身起来,他踉跄跑过去抓着栏杆,激动看着沈时卿。

    沈时卿带着满满地嫌弃往后退了一步,忽然她想起什么,讥讽笑笑,“我今日来也该带一颗药丸,好让你走的体面的”

    阮鸿祯看着她,嘶哑的声音好似半年没进过水,嗓子里全是粗糙的沙砾,“沈夫人,你和王爷为什么要害我?”。

    他不明白,他从入狱的那一天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明明自己是她的救命恩人,明明是顾息野请了他进去宫中献画,可为什么一夜之间全都变了样。

    沈时卿甩袖挥开空气中的臭味,半掩着口鼻,“是你犯了欺君之罪,怎么能是我们害得?你还真是永远不知反思啊”

    阮鸿祯更不明白了,他枯瘦如树枝的手指往前抓了抓,若不是肩膀被拦住,沈时卿几乎觉得他快要钻出来了。

    “可是王爷让我进宫的,若不是你们联合起来害我,我又怎么会上当!”,终于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些起伏,露出了沈时卿熟悉的凶光。

    沈时卿退了冬生下去,她看着阮鸿祯这幅如鬼的模样,又想起或许当时的自己也是这般吓人,才会让他连连后退

    她狠了心道, “你落到今日这般下场,我还觉得不够尽兴,真该让你阮家也赔上十几条性命,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阮鸿祯觉得她简直是个疯妇,狰狞地看着她,“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要置我于死地!我从未与你和谦王有过任何过节,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哈哈做鬼也不放过!这句话多熟悉啊,彷佛是她昨日才说过一般,她忍不住低声笑起来,笑的眼中带泪,喘不上气来才勉强停下。

    她看着阮鸿祯,神色幽然,一字一句道,“你可还记得你害死了宋杏林一家?”

    阮鸿祯灰白的脸色忽然变得铁青,他躲闪又复杂地看着沈时卿,“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沈时卿死死捏着手心,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我要替宋家报仇,我要你死,你现在可知道我们有什么过节了吧”

    “你...你究竟是谁,我从未听阿杏提起过你,你与宋家究竟什么关系”,阮鸿祯松了手,背上发冷汗,往后退去

    “住口!你不配再叫我的名字!”,沈时卿尖声打断他,压制了许久的恨意在这一刻破土而出,直冲天际。

    “当初我发过毒誓,死后化作厉鬼定不饶你,宋家十九条命便要你们阮家十九条来赔,你还欠我十八条命,我真该将你凌迟处死,一刀一刀刮尽每寸肌肤看着你痛苦万倍才够解恨!”

    她此刻就像一个厉鬼,双眼发红恶狠狠盯着他,什么身份,什么面子统统都不要了,就算此刻让她和他同归于尽,她也会毫不犹豫,只要他能死!

    阮鸿祯不可置信地跌坐在地上,双腿发抖,面颊抽搐的厉害,断断续续喊道,“见,见鬼了!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不知道他是被沈时卿的模样吓疯了,还是被她这番话吓疯了,总之他好似得了痴症一般,惊惧地看着沈时卿

    “我没杀你们,你不要来找我!”

    沈时卿恨不能现在亲手将绿矾涂抹在他脸上,她上前两步,

    “不管你如何狡辩,你的死期都已经到了,宋家还有十八条命在地下等着你去赔罪,你看他们此刻都在看着你呢!”

    她指着阮鸿祯空无一人的身后说道。

    果然阮鸿祯僵硬缓慢地往回看了一眼,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便把他吓的连滚打爬

    “不不,真不是我杀的你们,我只是滴落了绿矾,真正要杀你们的是谦王啊,若不是他传了谣言,又怎会激怒陛下将你们全家抄斩,你们应该找他才是啊!”

    “你还敢诡辩抵赖!”沈时卿气血翻涌,拔高了音量打断他。

    可阮鸿祯匍匐着过来拉着她裙角,“你若不信,大可去问谦王,是他暗中传了《百兽图》被毁是上天旨意,百兽图应献天下霸主,否则上天会震怒烧了此画,陛下因此才要杀宋家,确实与我无关啊!”

    沈时卿脑袋里好像炸开了一片,轰的一声震耳欲聋,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浑身都被抽离开了

    “不,你在挑拨离间,你休想再骗我!”。

    阮鸿祯手脚并用站起来,手刚握住栏杆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匆忙赶来的人强硬截断话头

    “来人,将他拖下去即刻处决!”

    顾息野心急如焚赶来沈时卿身边,看着她如同一尊木偶般,心底凉了半截,他轻牵着她手,带着一些惊怕,柔声哄道,

    “卿卿,别听他胡说,先跟我回去,我慢慢解释与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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