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卿裕快步走到春晓身前,又忽觉不妥,板着脸回来,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根三寸短绳,塞进春晓手中,自己则抓着另一头:“夜间山中行进困难,你若走丢,我不知要如何向陛下交代。”

    春晓本想问这绳子有没有长一点的,能捆在自己手腕上,她懒得牵。又或者说这绳子为何偏偏是红色的,可又是雪时夫人哪回赠送的生辰礼……

    春晓下意识摸了摸袖中的芸芸令,还在。

    这小将军身上稀罕物件还不少,弄丢一件可得多心痛啊。春晓暗想道。

    天刚蒙蒙亮,任卿裕和春晓便到了约定时所说的山脚处。春晓手中酸痛,几乎是在看见人影时便放开了短绳。

    “晏晏,你去哪……”

    春晓脚下一轻,额头险些磕在大石之上,幸好晏如昼及时搀扶,才幸免于难。

    “主人,奴……”晏如昼颔首。

    任卿裕从他手中接过春晓,听见她微弱的呼吸声,打断了晏如昼的话:“无事,她累了。我亲自将人送回楚府,你去营中叫盛烟岚过来。你的事往后再提。”

    晏如昼余光扫见那赤色短绳,心下震惊,嘴上却应答道:“是,主人。”

    *

    日头正盛,春晓猛然睁开双眼,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微微偏过头,对上了盛烟岚那双担忧的眼。

    盛烟岚坐在床边,关切道:“姐姐睡了十个时辰,现下感觉如何了?身子可有不适?”

    “啊?我睡了十个时辰?”春晓哑着嗓子开口,不可置信道。

    盛烟岚立即起身倒了水:“是啊。不染山一行,姐姐病倒了,晏如昼与那些亲随却好似无事。只不过任将军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此刻也缠绵床榻,病状未知呢。”

    “青鱼也是强弩之末吗?”春晓揉了揉太阳穴,“不过这不染山真是对我十分不友好,我下回打死也不去了。”

    “姐姐当日真是太过冲动。任将军再怎么说也是有备而来,你何苦亲自前去?”

    春晓摇头:“情况危机,我又如何拒绝。况且晏晏背后便是雪时夫人,此行倒也算她欠我一个人情。”

    “什么?她自己为何不出面?”

    “那是东尘的请求,她心中早已把东尘当成自己儿媳。不好得罪。”

    “不好说,雪时夫人可是陛下的人。她的意思也许就是陛下的意思,怕也是意图不轨……”盛烟岚抿了抿唇,“我怀疑姐姐此行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春晓蹙眉:“为他人做嫁衣,什么意思?”

    “姐姐可知昨日此时,东尘郡主被召入宫中,不知陛下与她说了什么。只知东尘从大殿出来后便神色不悦,回到使者府后大发了一通脾气,摔了不少东西呢。”

    “北乾人脾性向来如此。”

    “这倒无妨。可姐姐知道,这东尘郡主已经在命人收拾行囊,似乎不久后就将离开云泽了。”

    春晓微微皱眉:“烟岚的意思是,也许不染山之行,与东尘郡主的离开脱不开关系?”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具体如何,姐姐不如去问任将军。姐姐知道的,任家是陛下心腹。”

    他会……告诉我吗?春晓移开目光,心下犹豫。

    盛烟岚握住春晓的双手:“姐姐何故烦扰?再如何设局,姐姐救了他,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任府。

    “圣女身子可好些了?快坐。”雪时夫人热情,一时叫春晓有些不惯。

    春晓左右看看:“还没完全利索,只不过心中有些疑问,想问过任将军,所以才如此匆忙。夫人不会怪罪吧?”

    “犬子在房中休憩。来人,带天渊圣女过去。”

    “夫人客气了。”春晓微微一笑,跟着那奴仆走了。

    春晓看着那奴仆眼生,问道:“晏晏呢?”

    “晏前辈被主人关了禁闭,圣女一时半会怕是见不着他。”

    “关了禁闭?怎会如此?”

    “奴不知。不过,夫人说主人情况凶险,除医师以外不允任何人探望,连东尘郡主都被拒之门外呢。”

    “是吗……”

    “圣女,此处便是主人的屋舍。奴先告退了。”

    弯弯绕绕,春晓又来到了青鱼的小阁楼。

    犹然记得上回来此的记忆,不是做了重辣酸菜鱼惹的他涕泗横流、就是偷看他花名册窃他情报……

    似乎都不怎么愉快。

    春晓敲了敲自己的头:胡思乱想什么呢?

    她抬手叩门:“……青鱼?任将军?任卿裕?”

    无人应答。

    她“吱呀”一声推开木门,阁内空无一人。

    春晓在屋内走了一圈,正感到疑惑,却忽觉室内温度逐渐升高,燥得她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哪来的水汽?”

    春晓往楼上走去。

    青黛屏风后,木质浴桶中若隐若现的人影一动不动。

    死了?

    她正要叫人,却见那赤丨裸人影猛然起身,挺直的背脊毫无预料的撞进她的视线。

    春晓一时愣了神。

    什么运气?竟叫她三天内占了任卿裕两回便宜。

    虽在不染山山洞时春晓便直面过一回,可那时毕竟脑袋糊涂,连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是毫无意识!

    可是……不是缠绵病榻吗?不是情况凶险吗?

    他在干什么?

    似乎是取了皂角。

    那还好,应当还要沐浴许久呢。春晓安慰自己。

    她僵直着转动身体,却听“啪嗒”一声,什么物件挪动了位置。

    老天有眼,她仔细行事,绝对没有碰到任何东西!

    春晓崩溃的闭上双眼。只听木头被胡乱碰撞几下,那人的声音便忽地近在咫尺:

    “你怎么来了?”

    任卿裕言语之间的慌张明显的快要溢出来了。

    春晓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她被水汽糊的浑身难受,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捂住了双眸:

    “别睁眼!”

    她用力点点头,那人才松了口气,将手缓缓松开。

    春晓身侧,衣衫摩挲声被无限放大。

    “——滴答。”

    一滴带着蒸汽的水珠,不知从何处,恰巧滴落在春晓鼻尖:

    带着清甜的芙蕖香气。

    要命。

    她跌跌撞撞的下了楼,落荒而逃。

    *

    翌日一早,盛烟岚晨起梳洗过后,正在床边喂着兔子,宣郎便过来告知:任将军有要事,已在帐外等候。

    盛烟岚掀开帘子,稀里糊涂地听任卿裕说了一大堆,双眼逐渐张大:“什么?姐姐病又重了几分,要我去看看?”

    任卿裕面色僵硬;“嗯,她病了。”

    不知为何,盛烟岚总觉得任卿裕今日的目光似乎有些奇怪,刚来时看地面、盛烟岚说话了便又望天。

    盛烟岚心道:将军这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开口问道:“将军叫人去看过了吗?”

    “没有,你去看,看完告诉我。”

    “啊?那姐姐……”盛烟岚迟疑道。

    “速去速回,下午营里还有要事交代于你。”

    盛烟岚放下手里的兔子,火急火燎地跑走了。

    待盛烟岚火急火燎跑回来时,任卿裕恰好在营外与宣郎交谈。

    “回将军,我去时姐姐还未醒,说是昨夜里失眠,不过身子已经好许多了,叫将军无需担忧。”

    任卿裕道了声谢,叮嘱盛烟岚今日事务后便入了营中。

    盛烟岚一拍宣郎的肩:“宣郎,方才你和将军说些什么呢?”

    “与我探讨东尘郡主回国之事,顺便等盛姑娘回来。郡主不是还有几日便要启程回北乾了吗?你瞧将军这眼下发青,定然是昨夜忙活此事,一夜不曾入眠呢。”

    “依我看,”盛烟岚转了转眼睛,“这一个两个的都夜里失眠,恐怕是事出有因咯。”

    宣郎不解:“盛姑娘什么意思?”

    她左右看看,凑近宣郎低声说道:“宣郎,你我相识也近半年了。你觉得我姐姐怎么样?”

    “姑娘说的可是天渊圣女?”

    “是。”

    “圣女明眸皓齿、活泼聪颖。”

    “那你觉得在任将军眼里,我姐姐又怎么样?”

    “盛姑娘不必兜圈子了……”宣郎垂眼,“营中传言,我自听过一二。”

    盛烟岚轻咳一声:“任将军在营里对你多有器重,我也不过是想探探你口风。”

    “圣女还有一月就要回到天渊,况且我见将军也并无那方面的意思。盛姑娘此回怕不是想多了。”

    “呵呵。”

    我想多了?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想多了!

    盛烟岚拂袖而去。

    同一时间,楚府。

    昏昏欲睡的春晓刚勉强招待完盛烟岚,便又有人上门拜访。

    春晓对门外侍从道:“若无什么要紧事,叫他明日再来吧。哈欠……”

    “那任府侍从说带了草药,专程为圣女调理。”

    又听门外有人小声道:“不急、不急,我暂且在府外等候。待圣女醒来,您再通传就是。”

    床榻之上,春晓忽然睁开了双眼。

    晏晏?

    这觉注定是睡不下去了。

    春晓掀开被子:“叫客人在正厅候着,我收拾片刻,即刻就出。”

    可待春晓去到正厅,看见那陌生的的背影时,情绪便由兴奋转为了失落。

    不是晏晏啊。

    春晓抿了抿唇:“你可知晏晏犯了什么错?何时才能出来?”

    “不知,奴只知晏前辈惹的主人大怒。何时出来,倒是不曾说过。”

    多半是与那日向我求救有关。春晓叹了口气:“你坐吧。”

    “多谢圣女。”

    春晓:“对了,如何称呼?”

    她暗中想道:定然是个叠字?

    “奴叫旭旭,旭日东升之旭。”

    果真如此!

    那旭旭情性像极晏如昼,连说话时候都是如出一辙的低眉顺眼:“主人托奴告知圣女,圣女已许久不曾去过任公子那处了。任公子敬仰天渊,对圣女甚是想念。”

    原来是此事,春晓随口应答:“知道了,我明日一早便去找任长寒。”

    “也不必着急。主人还叮咛,圣女在不染山受了重伤,定要好生修养,莫要落下病根。故而特派奴来此为圣女调理,还望圣女近日少些走动才好。”

    “半年了,任卿裕那里是当真没有女眷,”春晓心情复杂,“罢了,还有何事吗?”

    “无事了。”

    “……”

    春晓垂眼。

    少些走动?任卿裕,是当真要明面上躲着自己了。

    春晓身子虽还没好透,却还是允诺在第二日行至任长寒的偏僻小院。

    因前段时间是多事之秋,她多日不曾来过任长寒这处。毕竟是答应人家的事情,不可不了了之。

    “任长寒?”

    无人应答。

    春晓瞥见桌上一盘糯米凉糕,盘下压一字条,其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四个大字:“师父辛苦”。

    春晓提前一日叫旭旭通知过任长寒,得了答复,今日才过来。虽说不知任长寒去了何处,却也亏得他有心,还知道给春晓这个挂名师父留点油水。

    她晨时没什么胃口,在府中勉强塞了半块饼入肚,此时走动一会倒也食欲大增,撸起袖子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忽而听见身后脚步声,春晓塞的腮帮子鼓鼓,她口齿不清回道:“你先歇着,我吃两口便来。”

    却听干净清澈的男声传来:

    “春晓,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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