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身上有伤,路途买了马匹,养伤休憩,快三个月才回到弈城。弈城四季如春,季节并不分明。可当春晓踏入城门的那一日,城里却久违地白雪飘零,两侧小贩稀少,她一路走过熟悉的道路,只见酥软铺过正街,途中偶有印记。她一进弈城心便乱了,无意识般跟随印记,走至一处新建筑。

    春晓抬头,轻声念出牌匾上的三个字:“将军府?”

    这是什么地方?

    心中疑虑未消,余光却瞥见一袭红衣,那人在春晓面前站定,语气带着明显的笑意:“知道你命大,死不了。”

    “……晴姬。”春晓缓缓抬头,对上了那张慈眉善目的脸庞。

    “桑安带着其他孩子出去玩了,”苏夏浮轻柔的声音落在春晓耳畔,她的眼中溢满了泪水,“大家都很想你。”

    “夏浮姐姐你也在?我……对不起。”春晓神情愧疚。

    苏夏浮吸了吸鼻子:“春晓,你没做错任何事。晴姬卜算的卦象很准,你果然在近日归来了。”

    春晓奇道:“我竟不知晴姬还会卜卦。”

    晴姬道:“是盛烟岚整日缠着我,我没办法才做的。卜卦折寿,你去劝劝她,以后别再叫我做了。”

    “晴姬姑姑,不会再有下次了。”

    盛烟岚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晴姬身后传来,春晓终于得以明白这是谁的府邸。

    待春晓真正看见盛烟岚时,那人双眼红得跟兔子似的,滚烫的泪水断线般流了下来。盛烟岚扑进春晓怀里,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春晓拍着盛烟岚的脊背:“好啦,烟岚,我回来了。”

    盛烟岚抽泣道:“姐姐、姐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是我求你那么做的,不怪你。对了烟岚,你难道不想知道我如何‘起死回生’的吗?”

    “……想。”

    “那就放开我。”

    “我不要。”

    春晓拿她没办法,只好维持着这个姿势将晏如昼之事与众人道明。盛烟岚逐渐收拾好了情绪,她捏了捏春晓的手:“我知道姐姐还有事,去吧。算算时候,他此时应当在碧血营练兵。”

    可春晓还没做好见任卿裕的打算。

    她想着先来见靳司询问情况。靳司战后受封兵部侍郎,暗中为陛下掌揽兵权。

    靳司一见到春晓,先是一脸吃惊,随后听她解释了两句,很快便镇静下来,回答了春晓的问题:“任将军回到弈城、向皇上复命时,一直都是好好的,皇上问他什么他都面色不改,碧血营也是照常来。”

    春晓点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多谢靳副将。”

    一切如常才是最不好的,心病难医。

    春晓叹了口气,先跑了一趟楚府,最后才心中忐忑地踏入了久违的碧血军营。

    宣郎李郎因战役升职,如今终于不用再做那看门的哼哈二将,勤勤恳恳地在练武场上指导新兵。

    春晓没打算让他二人发现自己。

    “哎,你……”

    春晓:“……”

    “你……”宣郎挠了挠头,他如今已不知该如何称呼春晓了。

    “你直接叫我名字。”

    “不敬不敬,不行不行!”

    春晓环顾一圈,没看见任卿裕的身影:“任卿裕呢?”

    “不对不对,”宣郎终于反应过来,满脸惊恐地瞪着春晓,“你是人是鬼?”

    “你猜。”

    春晓白费口舌,她翻了个白眼,准备往主帐的方向去,却听木轮的“咯吱”声传来,划过地面的声音十分刺耳。

    任卿裕坐在轮椅上,他双臂屈起,正在艰难地推着木轮。宣郎一惊,连忙跑过去将任卿裕推了过来:“将军,您怎么自己出来了?”

    任卿裕和春晓面面相觑,后者眼底倏然红透。而任卿裕看着面前这张日思夜想的脸,竟低声笑了出来:“……又做梦了。”

    “活的,我是活的!”春晓轻箍任卿裕的侧脸。

    任卿裕偏过头,可怜兮兮地推着轮椅走了。

    春晓一下按住他的木轮:“青鱼,你看这是什么嘛。”

    春晓左手一把铅白琼花落油纸伞、右手一面菱纹青铜镜。

    “我真是病了。”任卿裕摇了摇头,闭上了眼。

    闭眼?什么意思?

    显而易见!

    四下无人,春晓弯着腰快速亲了一口任卿裕,红着脸悄声道:“这里人多,回去我再……哎!”

    任卿裕一个起身,轮椅翻了。

    春晓连忙扶住他:“你腿还没好,怎么,又要我背你回去啊?”

    话音未落,春晓就被任卿裕扑了满怀,手中物件掉落。尘土肆意飞扬,溅起点点情意。

    任卿裕抱的实在太紧,急促的心跳声仿佛就在耳畔。春晓几乎咬着他的耳垂,笑着道:“任卿裕,我回来了。”

    “……春晓,你的心是铁打的吗?”任卿裕颤声道,“如果不是,你又怎么舍得第二次从我面前消失。”

    “对不起。”

    任卿裕松开了她,红着眼睛摇头:“不说这个,不要说这个。”

    “不说这个,那说什么呀?我的心是你的,”春晓狡猾地弯弯唇,“你要是不信大可摸我衣衫左胸膛处。”

    牢狱伊始,春晓也曾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任卿裕转悲为喜,眼底终于染了一丝笑意。

    “对,多笑笑,笑起来多好看。”

    春晓话音刚落,任卿裕便牵起了她的手:“索性营里清闲,你要去何处我都依你。”

    “回家好吗?”春晓握紧了他的手。

    任卿裕抿了抿唇:“……楚府被封了,我带你去我家。”

    春晓轻快地笑了笑:“去哪里都好。”

    但在春晓看见庭院中正襟危坐的雪时夫人的那一刻,她还是不可避免的捏了捏衣角。

    春晓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民女见过雪时夫人。”

    “坐。”

    她似乎并不惊讶春晓的出现。

    春晓依言坐下,却听雪时夫人又道:“卿裕,你先回房休息吧。”

    任卿裕犹豫半刻,最终将目光投向了春晓。

    春晓按住自己想要拉住任卿裕的右手,附和道:“你先走吧。”

    任卿裕离开了,雪时夫人却并未开口。春晓两眼一闭,开门见山道:“伯母,我很喜欢任卿裕,我想和他成亲……我、我明白我如今无权无势,无法给任家带来可观的利益。可我亲手斩杀元微、东尘,无论如何,也能在陛下那处讨来官阶品级。”

    雪时夫人的目光太过深邃,春晓无法从她眼底捕捉到明显的情绪波动,她只能继续说道:“至于青鱼的腿疾,我也会尽力寻找良方。”

    雪时夫人却打断了春晓:“不,你就是他的良方。”

    春晓微怔:“您……”

    “春晓,我并不是来试探你的,”雪时夫人起了身,亲手为春晓斟了一杯清茶,“吾儿固执多疑,都是我一手造成。我自诩不是个好母亲,亏欠卿裕良多。所以不会阻碍他的决定,更不会揣测他的爱人。”

    春晓双手接过雪时夫人的杯盏,被清茶的热气熏红了眼眶,含笑道:“……谢谢你,伯母。”

    “我一早听说了你进城的消息便在此等候。只不过好奇一事:今日卿裕见你,是个什么神情?”

    春晓抿了一口茶,回道:“他挺坚强的,见到我都没哭。反倒显得我矫情。”

    “他失而复得,早不知哭了多少个日夜。你只看他眼下乌青便懂了,那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雪时夫人忍俊不禁,“我命旭旭安慰他,他还要闹、凶人家。”

    春晓垂眸:“半年,是太久了。”

    “他总在我面前嘴硬,说自己记不清了。记不清了,腿却还记得清。怕不是他今日一站成名,明日都要传营里来了个神医。”

    春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原先与雪时夫人也没什么矛盾,今日一见,雪时豁达开明,确是个好女子。

    “对了。春晓,你如何打算?”

    春晓并不回避:“小狼们没有去处,我不想再与它们分离。我回程时途径原北乾的南鹊州,心有所感,也不知皇上能否完成我的心愿。”

    “南鹊州如今已划给云泽。如你所说,你是云泽功臣,想必皇上不会不肯。”

    雪时夫人一点就通,自然明白春晓想让苏狼移居南鹊州,可……

    “南鹊州与弈城相隔千里,倘若你此时出发,也要到明年开春才能归来。”

    春晓眉眼间尽是笑意:“没关系。岁岁年年,人生路漫长。有些感情并不是要整日如胶似漆才能证明的。”

    “你舍得就好。”

    “除此之外,我也会向陛下请求赐婚,”春晓顿了顿,“为了让他安心。”

    雪时夫人为自己即将守活寡的儿子叹了口气。

    “对了,晏如昼的情况,伯母清楚吗?”

    忽然提及晏如昼,雪时夫人愣了愣,随即回神道:“晏晏的情况,我略知一二。其实从不染山那回我就心有所疑惑,只是卿裕执迷不悟,晏晏又不再有出格的举动。况且,当年又是我出面收养了他,自然不忍心对他下手。”

    “不染山假借鸡毛当令箭,他所作所为的确冒险。但伯母可知,此次在战场偷梁换柱之人就是晏如昼。”

    春晓将情况一一道明,只见雪时夫人眼底闪烁着惊疑而悲伤的神色,最终转为几不可察的落寞:

    “世间因果,原是如此。卿裕为你剖心,他的病症并非不治而愈,而是因为……我有两颗长命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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