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欢声笑语的寿宴,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只听得千机兽“哼哧哼哧”地喘息声,驮着两人缓缓踱步走了进去。

    千机兽的事情早在离朗带人上门讨要说法的时候,就已经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虽然封羽盟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甚至还因此“大义灭亲”地处置了封满姝,但就算是堵住了议论的嘴,也压不住人心。

    而如今千机兽出现在众人面前,仅观背上断裂破损的晶石,就断不可能是流浪在野外时自己造成的,更不用提它身上遍布的被灵气所伤的痕迹。

    原本的谣言,全成了实证。

    离向安翻身下去,越过封羽盟的座位时,刻意偏了偏头,才走到离朗面前行礼道:“父亲,千机兽寻回来了。”

    虞今朝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没动,欠头也跟离朗行礼,后者回礼,起身越过台面,走到千机兽面前,抚摸着其前额。

    而后走向封志鸿的座位前,面上无意地问道:“封盟主,离某忽然想起件事,十几年前封家老祖因困顿化神而闭生死关,不知近日可有突破之兆啊?”

    所谓生死关便是不突破不出关,自然也不可能会在今天出手,离朗显然是在明知故问。

    封志鸿听后,面色不悦,摁在桌上的手攥了又攥,却始终一言不发。

    见状,离向安走过来跟着道:“父亲你忘了,化神之后再突破是有天地预兆的,这几日方圆十里都是艳阳高照,何来突破?”

    “倒是我糊涂了。”离朗干笑了声,“看来城里不知何时又多了位高手,虚空一掌就能抵苍灵弟子令的防御了。”

    离朗和离向安顾左右而言他的对话,是硬生生地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封羽盟的脸往地上擦。

    一面阴阳封羽盟就是抓走千机兽的元凶,一面暗示封家老祖所谓的生死关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说辞。

    封志鸿再也压不住脾气,挥起一拳砸在桌面,发出一声巨响的同时身后的属下全都握上了腰间刀柄,离枫阁的人也不甘示弱,同时握上刀兵回应。

    一时间,屋内剑拔弩张,宾客皆噤若寒蝉。

    就在战斗一触即发的紧要关头,封志鸿身边一直端坐的青年,伸手握住了他已经绷上青筋的手。

    “化神境已入半步仙人,可是如此好突破的?曾祖父浸淫多年,也不过堪堪参悟。”

    这个声音跟山寨中与薛三刀交谈的“贵人”声音,一模一样。

    虞今朝的视线扫了过去,这人此刻一脸春日盎然的笑容,却透着股虚伪,正是离枫阁的大少爷,封满姝的哥哥,封昊阳。

    “只是化神何其孤独,祖父若能找到同道交流,想必能更快突破些。”封昊阳慢条斯理地环顾全场,似乎是想记住所有来客,末了才摇头意义不明地道:“可惜了。”

    这无疑是在警告。

    他们封家老祖就算是困顿化神多年,寿元将近,取在场者的性命依然如囊中取物。

    果然,此言一处,除了离枫阁的人,其他人都或多或少出现了告辞的意图,风头一时间偏向封羽盟。

    离朗面色僵硬,若寿宴真的因此不欢而散,离枫阁此后在城中的地位定然会因此大打折扣。

    封志鸿的眉宇却因此舒展开了一些,没有继续加剧争端。

    封昊阳不屑观赏他们的反应,视线直勾勾地落在虞今朝手里的剑上。

    杀杜怀瑾的次日,他迟迟未收到薛三刀的传信,偏又有属下通报,城主府请了几名医师前往,他顿时勃然大怒,带人去了山寨。

    一入内便看到了满地的尸体。

    满寨山匪,无人生还。

    山匪的尸体致命伤痕处,皆留下了奇怪的撕裂伤口。

    这些时日他派人追查残余的灵力痕迹尚未收到回复,就让他先看到了虞今朝剑身上附着的狰狞荆棘,顿时解开了萦绕着他的疑惑。

    虞今朝注意到封昊阳的目光,自然也明白他在想什么。

    那一日,她落下的每一剑都激起了他们手上枉死者的悲鸣,所以她没有留半点余力,剑柄一捅到底。

    但封昊阳也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下质问此事。

    所以虞今朝十分坦然。

    只听他问询道:“敢问姑娘,拜得苍灵宗哪位仙师?”

    虞今朝并不想回应,但脑中忽然闪过军师的话——月山瑶还有另一个身份。

    抱着试探的心里,她回应道:“六长老月山瑶亲传。”

    苍灵宗长老亲传弟子的名头一出来,众人看向离枫阁的神色多了一份敬意,毕竟是五州前三的宗门,就算从不插手人间事,但毕竟有超然的实力和地位摆在这里。

    若是离枫阁有了苍灵宗依仗,自然无需惧怕封羽盟的老祖,风向再度变化,众人的屁股又稳稳落回了座位上。

    封昊阳显然比封志鸿的城府更深。

    见状,依旧表现的如沐春风,思索片刻后,他微微欠身,说不得有多礼貌,只是客气道:“盟里还有诸多琐事,就同家父先告辞了。”

    封志鸿顺势起身,走到离朗前面时,不客气地甩了把衣袖,冷哼着带封羽盟众人走了出去。

    这一局到底是封羽盟失了脸面,也未能打乱寿宴。

    离朗朝虞今朝点头表示感谢,接着眉宇舒展,回身招呼宾客,同时让侍从先带着他们和千机兽进屋。

    一进内院,虞今朝绷紧的神经顿时松了下来。

    “今朝,我扶你下来。”离向安朝她伸手,有些担忧道。

    “离向安。”虞今朝搭了上去,“给我找个休息的地方。”

    话音未落,便一头栽倒下去。

    ----

    “医师,都已经三天了,怎么还不醒?”离向安急切道。

    “她此前以点穴术强行激发身体灵力极限,又越级硬抗重击,如今体内气血灵力双亏,就算用了药也要慢慢休养恢复。”

    “那还需要什么灵芝灵草?不管什么我都能去找。”

    “离少爷,贵府的灵植已经足够了,现在就要看这位姑娘的自我修复了,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忧,这位姑娘的经络比寻常修士健阔得多,修复也会更快。”

    其实虞今朝比他们想的苏醒的更快。

    因为破邪道天法的刚劲之力,会在她灵气有损的时候自我汲取天地灵气,运行修复。

    她已经清醒了一会儿,只是身体还很虚弱,不能做出反应。

    又过了几个时辰,等到离向安第五次进来看她的时候,虞今朝才缓缓睁开眼睛。

    “你醒了?”离向安惊喜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我叫医师再来给你看看。”

    虞今朝还没开口回应,他就已经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过了片刻,他带着离朗和医师一起进来了。

    医师简单做了检查确定虞今朝无碍后,又给了她服了两颗灵丹,退出了房间。

    离朗搓着手,显得有些局促,不知道如何开口。

    虞今朝索性先伸出了手,小千机兽顺着手腕幻化成型,窝进虞今朝的怀里,毛茸茸的小脑袋对着虞今朝蹭着,俨然一副十分亲近的模样。

    “千机兽是有主之兽,我无意侵占,但阴差阳错我已与它缔约,贵阁如需任何与其等价交换之物,我可以替你们寻来。”

    此言一出,离朗神色顿时一慌,连忙摆手道:“这如何使得?之前种种向安都跟我说了,且不说姑娘带回了千机兽,便是两次救我儿性命,别说是小千机兽,就是姑娘要得更多,我离朗也绝无二话。”

    说着,就往袖子里伸,直接取出一份地契来。

    “刚才我还有些犹豫,若是直接拿出来,恐有些不礼貌,但看到这小兽如今的状态,姑娘恐怕还不太了解它的习性。”

    离向安心领神会地掏出一袋灵石,像拿零嘴一般取出一个在手上晃了晃,小千机兽歪着脑袋盯了一会儿,蹦过去一口啃住了灵石,“嘎嘣”嚼了两口,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上品灵石就进了肚子。

    它却还一脸意犹未尽,仰着头直盯着离向安把满满一大袋上品灵石都送进它的肚子,才堪堪打了个饱嗝,餍足地跑回虞今朝怀里窝着。

    虞今朝望着怀里的小兽,食用过灵石之后的毛发明显比之前更加的油亮,甚至还散发着跟灵石一样的光泽,背上的晶石都绚丽夺目了不少。

    “今朝,你之前是不是没喂过它?”

    虞今朝罕见的沉默了下。

    她从前没有缔结过灵兽。

    默认灵兽和法器一样,缔结后靠汲取契主的灵力就能维持运转。

    但却忽略了法器需要天材地宝融合锤炼。

    那灵兽自然也需要晋升。

    但显然千机兽需要的更多。

    离向安跟着解释道:“所谓以形补形,千机兽浑身是宝还能幻化万形,吃得自然也得是宝,它真正的食物其实是矿石宝石和锻造法器的稀有金属,但寻常若非是进阶的关键阶段,只需要里灵石喂养,说起来灵石也是这里面最便宜且容易获取的东西了。”

    好一个最便宜。

    虞今朝对灵石虽然没什么概念,但苍灵宗的亲传弟子也不过三十枚上品灵石的月俸,就连刚才小千机兽吃的那一袋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偏系统还在这时尽心尽力地替她计算道:“宿主,照简从和的补灵丹价值计算,一天一百八十炉,才能给它管够。”

    说完,顿感脑后一凉,悻悻地闭了嘴。

    “千机兽养起来固然精贵,但也好解决。”离朗一边说一边把地契递到虞今朝手上。

    她扫了一眼,是一座灵矿的地契。

    即便是苍灵宗,名下也不过三座灵矿,一条灵脉,都足以养活宗门内外万名弟子,这一座灵矿的价值斐然,可见离枫阁对她的感激是真心实意。

    “用这座矿,把它养至成年体不成问题。”

    虞今朝摇摇头,还没开口,离向安便先抢先道:“你可别拒绝,昨儿我就找人更成你的名字了。”

    “嘿,你个败家子儿,送起钱来倒是比我还快。”离朗笑骂道,没有丝毫不悦,显然是早已知情。

    这脾气秉性,当真是一脉相传。

    虞今朝扫了他们一眼,忍俊不禁。

    她回应道:“我并非推辞,但我不擅经营灵矿,我只取足够喂养千机兽的矿石就好,再者腾鸣山是离向安救我在先,谈不上亏欠与否,这一次也不过恰逢其会。”

    “不行!你救我、我叔、三七可是三条命,还有留影珠,加上我爹四条命,不过灵矿不要也罢,经营起来的确麻烦,这样我把经营灵矿的利润每月折成灵石给你。”

    离朗在一旁无奈地看着自家的败家子,却也并未阻止。

    “这简直是一夜暴富啊!”系统都不禁感叹道。

    “三成。”虞今朝一锤定音。

    “行,三成也行,嘿嘿。”离向安开心道。

    “另外那血芝上的药你们可查出来了。”虞今朝对此有些在意,毕竟这种东西若是在市面上流通,那当真是杀人于无形了。

    “还没。”离向安摇摇头,“不过取了一部分送去药神谷了,不出三日定有结果。”

    “好。”虞今朝起身告辞,临走前表示想去看一看千机兽。

    离家父子带着她,来到了千机兽修养的庭院,虞今朝只站在门外远远看着,没有越过门槛,而是把小千机兽放了下去。

    小千机兽站在地上没有动,看了眼虞今朝又看了眼远处的千机兽,千机兽远远望过来,眼底有深沉的情绪流转。

    “还记得吗?那是母亲。”虞今朝的声音轻柔又温暖。

    小千机兽点点头。

    当初与她一同坠入瀑布的时候,虞今朝曾指给它看过,它记得住那个气息。

    “去吧,去见见母亲。”

    小千机兽听后,试探性地迈了一步,然后越走越快,最后奔向了千机兽。

    庭院有假山造水,涓涓细流的声音宁静祥和,还有日光打下来,恰好将它们一大一小包裹在里面。

    两只兽对视,流转间的情绪无声又厚重。

    最后千机兽垂下头,轻轻顶住了小千机兽的额头,片刻后分开,它错开视线把小兽推向了虞今朝的方向。

    小兽不懂离别,轻快地跑回虞今朝的怀里。

    便听到身后千机兽的低鸣,压抑着情绪的涌动。

    虞今朝不懂兽语,但却听懂了它的意思。

    “落荆,它以后的名字。”虞今朝朗声回应它。

    离向安跟着安慰道:“有了名字,就是伙伴了。”

    他寻常里一副凡事不上心的样子,但其实心思却很细腻。

    远处的千机兽听后点了点头,小兽也仰起头,似懂非懂地跟着点了点头。

    “它叫什么?”虞今朝好像从没听他们叫过千机兽的名字。

    离朗引着她朝外走,忽然听到她的问题,脚步一顿,而后深深叹了口气,“许久没有人问过了。”

    离朗的眼里闪过怀念,离向安听着也沉静了些许。

    “千机兽是我妻子的缔结灵兽,从前我妻子在时唤它曦光,她总说有光的地方就会有希望。”

    “曦光。”虞今朝喃喃道。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声清亮的鸣叫,如虎豹浑厚如鹿鸣悠远。

    隔着时空,与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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