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书礼的琴放在腿上,专心抚琴。

    虽然同样都是抚琴,但他的状态却与刚才的颓废截然不同,气势随着琴音不断攀升,腿上的禁制瞬间被冲破,灵力激荡而出。

    “杨书礼!”杨致睚眦欲裂地吼道:“你忘了你跟祖父发的毒誓了吗?”

    杨书礼不应,琴音越发急促铿锵,一道道音律竟能在空中凝出实体,尖锐端直直冲向漫天根须。

    根须无边,琴音亦无际。

    寄生灵见状不妙,想要阻止,却被慕镜和慧净拦下,其他人则挡住邪气入体的阁内人,在这杀伐之场,唯有杨书礼稳若泰山,琴音冲破天际。

    不懂门路之人或许只能听出他琴音激昂,可虞今朝却知道这首曲子——征战曲。

    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

    虞今朝蹙眉盯着他,终是没有开口阻止,而是掐诀唤出了魇魂铃,铃声清脆于琴音相和,瞬间扫出了此曲中带着反噬的杀伐之气,是以能让杨书礼更加专心的弹奏。

    杨书礼抬头,看着虞今朝笑了笑。

    接着他越弹越快,弹的酣畅淋漓,弹的忘乎所以,直至音律全部化为细密的实体,攻击铺天而下,顷刻间击碎那那些根须。

    音律破风,燥夜里燃起火星,将池水之中密密麻麻的夜光昙点燃。

    寄生灵的依仗覆灭,慕镜和慧净当即击散他的原型,露出的精魄被他们驱赶到虞今朝身边。

    虞今朝冷眼对他,连出三剑,寄生灵见状不妙,开始逃窜,东奔西跑间冲向了杨致那处,他慌乱拉过林如琴抵挡,却被袁无尘搭救,避无可避间,虞今朝的剑也追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弦丝挡住了寄生灵,虞今朝紧跟着出剑,又是三剑落在寄生灵的精魄之上。

    死亡逼近的时刻,寄生灵爆发,他以最后的力量激活了之前埋在杨致体内的血咒,陡然寄生于杨致体内。

    虞今朝却早有计算,寄生灵夺取杨致身体尚未来得及侵蚀他全部意识,便有铃声再度摇响,镇压邪气,杨致顿时脑中一片清明。

    寄生灵被阻止夺取意识的瞬间,虞今朝一脚踢翻了杨致。

    “你不能杀我!”杨致用最后的意识呐喊。

    虞今朝却视若无睹,冷笑道:“这么死也算你这辈子干了件人事。”

    话音未落,剑尖对转他的眉心,毫不犹豫地扎了下去。

    “七封斩祟。”

    伤口处顿时有大量邪气裹着飓风而出,寄生灵的第二道魂体尽皆消散。

    而杨致死死瞪大双眼,躺在地上,在意识消散前,他眉心的伤口处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银白弦丝,那弦丝四散如同夜光昙,绽于他的眉心。

    “生恩难报,我已再不欠杨家。”杨书礼的声音淡淡的。

    随着他的声音,杨致的伤口处开始缓缓愈合,而同时杨书礼的眉心出现了同样的伤口。

    众人注视着他逐渐消散生机的躯体。

    “他干嘛要替他死啊!”盈盈不敢相信,又迟疑道:“但他为什么看起来这么高兴。”

    虞今朝看着他走向火光的背影,“他此生大概是第一次如今天这般肆意。”

    他一边迟缓地走着,一边扯断琴弦,琴声嘶鸣,像是在哀悼他的消亡。

    虞今朝慢慢走了过去。

    杨书礼歪头看了她一眼,欣慰地笑了笑,然后将最后一根琴弦完整地取了下来,“若你去南窟楼,它会带你找到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琴谱。”杨书礼道:“弦赠知音,解我曲意。”

    虞今朝默然,珍重地收下了那段琴丝。

    杨书礼已然走到了湖心亭的边缘,望着一池昙花,朗声道:“我此一生被困囚笼,唯有此刻寻回真我,我心畅快。”

    说着,仰面倒入了那片火光之中。

    杨致怔然地看着父亲死在眼前,无数情绪交错,却终究没叫出父亲二字。

    但也无所谓了,世俗头衔不过是给他徒增负累,这一次他只想做他自己。

    亦如夜光昙,一生只待一次的盛放之美,却在此刻的火光中寻得永恒。

    ----

    翌日,镜月宗长老弟子赶来,依照慕镜掌门的指示,安排清风阁的收尾事宜。

    合欢宗得了消息也来了人,保护梦兰圣女归宗,梦兰一早来与虞今朝辞别,留了一个小莲花的饰品,是合欢宗独有的传讯法器。

    弟子们在清风阁里搜到一处私狱,里面竟关押了不少附近的村民,据杨致供述,他们以村民性命相挟,才一点点逼得山灵现身。

    结缘来到狱中从旁协助帮忙记录这些人的口供。

    这件事牵扯凡人,本应交由官府处理,但涉及主使是修士,所以暂交镜月宗,最后再由神武国最终审判,所以证词证据十分重要,大家都严谨处理。

    虞今朝过来的时候,结缘正在分类整理证词,见了她有气无力地打了声招呼。

    “为民除去清风阁也算好事,怎么反倒这般失落?”虞今朝问道。

    结缘没说话,只把那几摞厚厚的纸推给他,指了指证词旁对应记录的被抓人身份。

    见虞今朝一张张看完后,才道:“被抓的皆是老弱妇孺,而这孺也全是女子。”

    这些虞今朝其实早有预料,“青壮男子乃是家中主力,务农经商都需他们,而凡人城邦又多偏爱男孩,是以清风阁若是抓了他们,定然不会像抓了老弱妇孺那边容易掩藏,也不容易控制,一旦村里失去了太多青壮年,很可能众人拼死也会闹出声响,闹到镜月宗的耳朵里,岂非多年筹谋,一招尽散。”

    “但是虞姑娘,你可知通知他们家里人接回的时候,有人来接的都跟着回去了,哪怕当初他们家人甚至都不愿为了她们拼死闹上一闹,还有一些家里人早已将她们放弃不愿来接,女子于世间,就必须委曲求全才能活下去吗?”

    结缘的眼里满是设身处地为她们而想的悲伤,哀其不幸,恨其不争。

    “凡人生活不易,流年多灾祸,一场洪水便能使其家破人亡,更不要说那些由邪气引发的无妄之灾,日子过的太难,内心便会失衡,会下意识靠近偏心更有力量的人,在他们眼里男子才是倚靠。”

    结缘一脸不可思议,“虞姑娘,你是想劝我接受现实吗?”

    “不是。”虞今朝摇头,“我是在告诉你成因,你若想改变现状,只救一人远远不够,凡人数不胜数,以你性情越是救下去,只会把自己拉入迷惘执念成魔,可你若想救世,就需得在根源上找问题,方能治本。”

    “可,该如何做?”结缘的确迷茫,他只觉自己的面前是座翻不过的高山。

    “他们因何而偏爱男性,你便因何而去改变,若是人人安居乐业,又如何整日居安思危。”

    虞今朝见结缘依旧不解其意,但于政治于管理,她其实并不熟悉,她也不过是上辈子看得多了,人也跟着变得透彻罢了。

    正在犹豫怎么更好地解释时,她突然想起了从前跟一个人的对话。

    于是对结缘道:“此间多灾祸一方面是天道伦常使然,但还有一方面是因为修士,修士占用世间灵气修炼,致使灵邪不均,才会使得邪气祸世,引得更多天灾出现,是以修士替凡人避祸乃是职责,但更多的修士却在担忧出手会触怒天道,影响其飞升之路。

    早些时日我曾遇一人,他同我说他要在神武国推行修士治理城邦,再以修士监察修士,以修士之力替凡人对抗治理天灾,才能除其根本要害,我虽然不懂国法,也不懂政权,但他的想法我认可,也希望有一日,能推广开来。”

    结缘听之动容,追问道:“这人是谁?竟有如此震撼的想法。”

    “杜家长子,杜怀瑾。”虞今朝正视她道:“他说他在神武国有一位老师,这是他老师的远景,他深以为意,愿为马前卒。”

    结缘听到这个名字先是一怔,嘴里喃喃地重复着,神情若有所思。

    虞今朝则是不动声色地注视观察着他,拇指一下下地绕动着。

    “宿主,你又想探知什么?”系统贱嗖嗖地凑过来问道。

    “你又知道了?”虞今朝皮笑肉不笑。

    “你这话里分明有试探。”系统道:“你寻常除非受人之托,不然主动去做什么时候,定然不只想获得一个结果。”

    虞今朝冷哼一声,“你真该庆幸没有实体,但也该警惕这修真界定然存着能让你拥有实体的方法。”

    虞今朝一番警告,系统忙闭了嘴。

    虞今朝侧目见袁无尘也进来了私狱,心念微动,对结缘道:“我今日所说,并非一日之功可成,不过杜怀瑾此举,世家皆有阻挠,若是真要推行,首当其冲要解决的困难便是来自世家的阻碍,你且想想,谋而后动。”

    说完,虞今朝朝外走去。

    “虞姑娘。”结缘却叫住她,试探性地问道:“你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什么?”虞今朝不答反问。

    “关于...我?”结缘小心翼翼道。

    虞今朝轻笑声,继续朝外走了出去,遇转角赶上了袁无尘的脚步。

    袁无尘停在一间牢房前,面无表情地解开锁,推门进去。

    杨致和林如琴被分开关押,这一间正是林如琴关押的牢房。

    虞今朝没有急着上前,而是隐匿了踪迹以身法过去。

    林如琴见来人是袁无尘,有些瑟缩,垂着头不敢看他,而袁无尘进了牢内,缓缓抽出了自己的剑。

    “你...你想做什么?”林如琴顿时慌了,颤抖着朝后一点点挪着,生怕留在他剑锋可指的范围内。

    只可惜这牢房就那么大,没退多少就到了墙壁,她靠着墙壁,勉强支撑起一点勇气,梗着脖子警告道:“就算清风阁有罪,就算我有罪,也当由神武国审理,你若是动用私刑,蔑视皇权,你不好有好下场。”

    袁无尘听着,猛地抬眼死死瞪着她,着实给林如琴吓得不轻,只见他狠狠扬起了剑。

    “啊——”林如琴绝望大叫间,剑劈落而下,却最终扎在了她身旁的墙壁上。

    “师父他们,是你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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