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门外的烟花太过喧闹,宁弄舟再也听不清一个字,又趁着放烟花的时间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鸿归客栈没有人住,吕裘也没想到居然有人站在隔壁还能将他们的谈话听得这么清晰。宁弄舟捡了个漏,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低着头胡乱走,抬起头已经发现自己走到了柳府门口。

    虽然是除夕,但是柳色新病重,柳府也没有什么过年的氛围,参伐斋与柳府,像是落入了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结界,封入了无边无际的寒冬。

    门口的小厮看见她一身霜雪,吓得连忙上前给她请了进去:“您怎么这样就来了?”

    “……随意走了走,就走到这了。”宁弄舟抬起头,“柳大人醒了吗?”

    “醒了醒了,夫人刚打算派人去给您送消息呢,谁知道您就来了。要进去看看少爷吗?”

    宁弄舟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打扰了。”

    柳夫人看见宁弄舟也显得十分惊讶,赶紧叫人熬了姜汤,将她快要被风雪掩盖的披风脱下,忍不住红了眼眶:“依依这样,你这孩子怎么也这样,一个两个的,都不叫人省心。”

    她将炭火移得离宁弄舟近了些,还让宁弄舟抱着一碗热茶喝。宁弄舟觉得身体渐渐暖和起来,才问柳夫人:“我能去看看柳大人吗?”

    柳夫人连忙点头,却见宁弄舟走了几步,又转过身不好意思地对柳夫人说:“能不能还是派人去参伐斋送个消息,我出门时时间还早,没告诉云晓她们,我怕她们找我着急了。”

    “你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比起上次宁弄舟来柳色新房间,屋子里的药味又浓重了些。宁弄舟确认自己刚才已经暖热了身子,衣服上没有带着一丝寒气,这才敲了敲门:“柳色新?”

    柳色新靠在床上,脸色比日常还要憔悴一些,嘴唇全无血色,精神倒是还好。宁弄舟沉默地走到床边,想伸手碰碰他,又怕他像水中月般一碰就成了碎影,只好收回手坐在床边问道:“好些了吗?”

    柳色新没答话,看着她问:“你去找解药了?”

    这柳色新是怎么看出来的!

    宁弄舟瞪大眼睛,在身上来回看了看,没看出自己身上有一点痕迹,泄气地和柳色新承认:“是……”

    “还没带云晓。”

    “是……”宁弄舟的头埋得更低了。

    柳色新叹了口气,他就知道。

    “有没有受伤?”

    宁弄舟摇了摇头:“虽然吕裘和暹罗使者都在,但是我假装旅客去的隔壁,他们没有发现我。”

    “算你运气好,捡了条命回来。”柳色新顿了顿,声音带上了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一点颤抖,“那,解药……”

    宁弄舟头埋得更低了:“我……没有拿到……”

    她将吕裘的话复述了一遍给柳色新听,说着说着又带上了哭腔。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好像格外爱哭,她原本不是这么脆弱的人。

    柳色新中毒日深却不能解,他才是最难过的人,她怎么可以总在他面前掉眼泪,这不是徒惹人家伤心吗?

    她飞快地用袖子拭了下泪,努力将鼻头那点酸意给咽下去,眼中的泪却越蓄越多,怎么也止不住。

    真没用啊,宁弄舟想。

    柳色新看见她进来的样子,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猜测,若是宁弄舟找到了解药,应该兴奋地跑进来大声嚷嚷才对。他刚才问,只是为了图最后一点点的希望,万一宁弄舟是被他欺负惯了,想要捉弄他一番……

    还是痴人说梦了。

    他平静下来,看着肩膀一点一点抽动的宁弄舟,忍住了想要揽过她肩膀的手。

    既然如此,自己的心意还是藏好才是,不然能给宁弄舟带来的,只有无尽的伤害。

    宁弄舟哭了半晌才渐渐止住泪,柳色新礼貌地递上了一块手帕:“是干净的。”

    他刻意将自己的感情全都压下,伸出的手恰到好处,不会超出一点一滴朋友的界限。

    这样很好,柳色新想。

    宁弄舟愣了愣,呆呆地接过手帕。她不知道柳色新在想什么,却隐约觉得两人之间有一根弦轻轻地拨动了一声,然后永远归于沉寂。

    她抬起头,对上柳色新如古井无波的表情,心里突然一阵发慌,下意识问出了口:“你是因为我没找到解药在生气吗?”

    柳色新连瞳孔都惊讶得微微放大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宁弄舟的落点居然落在了这里,哭笑不得。他刚要否认,宁弄舟却抓住了他的手,将头靠在手上,趴在床边小声道:“我一定会找到解药的。”

    她伏在床边,露出毛茸茸的后脑勺,看着像是什么小兽,委委屈屈地趴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缩成一团。

    柳色新笑了笑,终归还是忍住了揉一揉宁弄舟脑袋的手:“嗯,我没有生气,我知道。”

    宁弄舟直起身子,又将吕裘和暹罗使臣的计划同柳色新说了一遍。

    “我明日想进宫,但是我自己去,陛下肯定是不会见我的。”她本想问柳色新能不能帮帮她,话到嘴边看见柳色新这副孱弱的模样,又拐了弯,“你能不能找找萧骁帮帮我?”

    柳色新瞥她一眼,敛了目光看不出情绪:“那你等等吧,他应该过会儿就来了。”

    两个人沉默下来。

    宁弄舟忙了一夜,又哭了好几场,情绪消耗太大,这会儿趴在柳色新床头,没一会儿呼吸就变得均匀起来。柳色新本还想与她说说话,见她之前就头一点一点的,还是闭了嘴,拿了薄毯轻轻盖在她身上,确认她睡得熟了,这才白着脸吐出来一口血。

    萧骁恰好在此时走了进来,看见柳色新这样子,脸色一变,连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柳色新,责怪道:“既然身子还没好,强撑着坐起来干什么!”

    “一直躺着,身子也没劲。”柳色新笑了笑。

    萧骁又不是没看见趴在一边的宁弄舟,柳色新什么心思他怎么会不知道:“非要在她面前逞什么强,你真以为她不会察觉吗?”

    柳色新看了看到现在还在被她紧紧攥在手里的手:“她当然会察觉。”

    只不过他还是希望在她眼里,自己没有那么无用罢了。

    “她明天有些事要找陛下,你能带她进宫吗?”柳色新直白地问萧骁。

    “怎么了?”

    “有些新的线索。”

    “再等一两日不行吗?明天可是大年初一,早朝都要休,拿着这个案子去找陛下,多少有些不太合适。”

    “有些着急。”柳色新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十万火急。”

    萧骁看着他,见柳色新没有一点要和他解释的意思,叹了口气:“真是造孽。”

    他起身,抚了抚身上的褶皱,状似不经意地问:“你身子没好,你就别去了吧。”

    “我今日已经好很多了,明日应该已经可以下床了,况且,总要进宫告一告提前离席的罪,就算陛下不怪罪,也该拜个年。”

    他说得振振有词,眼睛却直往宁弄舟身上瞟,傻子都能看出来他是什么意思。萧骁黑着脸看着柳色新,发出了一声哂笑。

    当初那么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柳色新,还不是被扯入凡尘,变得俗人一个。

    反倒是起初看着愚笨懵懂的宁弄舟,逐渐成为了他们三人里最坚定、最成熟的一个。

    萧骁犹豫了一下,还是迟疑地开口:“你的病……”

    “一直这样。”柳色新淡淡地截了萧骁的话头,“本就是多活一日算一日的人,不必伤春悲秋。”

    “何况这些日子,已经像是我偷来的了。”

    “萧骁,我不知道我能活到哪一日,但是若我死后……”

    “闭嘴吧,你上下嘴皮子一碰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别想着让我帮你护这护那,自己喜欢的人自己努力活着保下来,托付别人算什么本事。”

    “萧骁,”柳色新冷静地开口,“你知道我这一生很少求人。”

    你是很少求人,一张口都是别人轻易做不到的事。

    他终究还是没将这话说出口,沉默地应下了。

    其实即便柳色新不开口,他看在宁弄舟和柳色新的面子上,自然也会好好护着她。

    只不过她本也不是什么需要在别人庇护的羽翼下才能生长的幼苗,他也不知道自己能给她提供多少生长的养分,在风雨里且挡一挡。

    不过是走到何处算何处罢了。

    宁弄舟还在熟睡,不知道他们二人简单的话语间,经过了一场怎样激烈的交锋,她的梦里自己还在鸿归客栈,顺利地抢到了解药,压住吕裘后,把解药交给柳色新,他就像是久旱逢甘霖的禾苗,一瞬间变得神采奕奕。

    而梦外的柳色新和萧骁相顾无言,柳色新怕惊醒宁弄舟,只轻轻拨开宁弄舟的头发。那一缕头发因为常年弯在耳后,有了一丝小小的弧度,此刻随着柳色新的动作,乖巧地停在耳后。

    发梢擦过柳色新的手心,痒痒的。

    她真的很像是一头刚出生的、满头绒毛的小兽。

    柳色新还是没忍住伸出手,摸了摸宁弄舟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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