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谢谢你。”
马车上的人一时间都没说话，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像是掺了点初夏的杏子，酸涩的味道。
桑瑞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马车的车帘：明明都好好遮着，也没有进风，怎么就觉得好像无端泛起冷来了呢？
在暹罗不比在京城，宁弄舟等人都对暹罗不熟悉，即便到了大王子的宫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找到大王子杀害暹罗王的证据。若是不小心暴露了自己被大王子发现，那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所以宁弄舟三人礼貌地拒绝了二王子提出的，让宁弄舟扮做宫女混入大王子宫殿的计划，支开了二王子，到了客栈，从长计议。
民众如今一边倒地支持大王子，是因为二王子背上了杀害暹罗王的罪名。至于朝中大臣与军事力量的支持，二王子虽然看着温文知礼与世无争，实际上与大王子分庭抗礼丝毫不在话下。
只要能证明暹罗王是大王子杀的，再让百姓们知道真正的凶手是大王子，二王子就能东山再起。
可是，暹罗王真是大王子杀的吗？
她一直到现在，听的不过是二王子的一家之言，即便她大概知晓大王子是个怎样的人，可他残暴就真能表明他杀了暹罗王吗？
二王子借着他们对吕裘天然的恨意步步引导，让他们先入为主地以为杀害暹罗王的就是大王子。但宁弄舟知道，在真相出来之前就锁定凶手，是断案的大忌。
果然，柳色新也问出了声：“你们觉得，人真是大王子杀的吗？”
萧骁摇了摇头，说他也不知道。宁弄舟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伸出一只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其实我觉得，事到如今，暹罗王究竟是谁杀的已经不重要了。”
“虽然我以前总觉得，真相应该凌驾于一切之上，只有查出案件的真相才是我们查案的根本目的，但是这次，我觉得不是的。”
“我们想要查出暹罗王中毒而死的真相，不过是因为我们希望能够与二王子合作，助他登基后，保卫两国之间的和平。一旦战事起，不知会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比起在战争中死去的百姓来说，暹罗王死去的真相，其实并不重要。”
萧骁与柳色新都意识到了她的想法，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她讲。
其实宁弄舟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说出来“真相并不重要”这种话，毕竟死亡一事，黑是黑白是白，它不存在着杀一个人有怎样不为人所知而又催人泪下的动机，毕竟一个人死去了，那就是死去了，不论怎样都不可能再活回来。
可是若拿一个死者的性命和千千万万的生者相比，宁弄舟还是愿意舍弃真相，去保佑生者。
她虽然为死者发声，可发声的目的，还是为了让千千万万的生者不要重蹈覆辙。
孰轻孰重，她分得清。
“既然暹罗王究竟因谁而死并不重要，我们完全可以想办法让舆论朝着我们需要的方向倒。”宁弄舟转了转脖子，认真地道，“关键问题是，二王子，究竟可不可信。”
他们当然可以为了扭转舆论，扶持二王子上位，但在他们两方的立场上，二王子并未、也永远不可能对他们坦诚相待。如果二王子上位之后翻脸食言而肥，宁弄舟根本不可能用同样一套把戏耍他们两次。
“要赌吗？”宁弄舟抬头，看着二人。
他们进房时为了透气，将窗户留了一道小缝，此时恰好一阵夜风顺着那道缝隙软软地送了进来，不多不少、不强不弱，恰好吹熄了三人面前颤动的火烛。
萧骁起身，掏出随身的火折子，重新将那根火烛点燃。宁弄舟与柳色新看着他，毕竟他是他们三人之中，唯一与桑瑞有过私交的人。
“他说他是读书人。”萧骁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看着跳动的烛火，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还是对大成的文化学得很好的读书人。”
宁弄舟之前听他这句话就觉得模棱两可，皱了皱眉，听见萧骁接着道：“大成有句俗话，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虽然我一直觉得这句话有失偏颇，毕竟我与子青可一直没有欺负过什么人。”
亏他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柳色新淡淡瞥他一眼，萧骁笑了笑，接着道：“信别人总是不如信自己的。与他交手未尝不可，明面上有君子协定，背地里留一些手段便是了。”
若是他老实本分地遵守君子之约，这后手自然永远不必见天日，若是他想临头倒戈，自然也别怪他们狠心。
很公平的策略。
“好，那就这么办。”
控制舆论反而比其它步骤都要简单，宁弄舟也是到了暹罗才知道，原主的势力居然也已经扩展到了这一处，虽然还不及在大成那样密集，但是也有不少聆音阁的据点，足够让她们散播消息了。
暹罗人相信人死之后，灵魂会往西方登往极乐，但若是生前有什么未尽的遗愿，便会自西方回来，日夜烦扰不宁。
装鬼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萧骁与云晓的轻功都不错，每到半夜就出去装神弄鬼，没几天城中就人心惶惶。
至于轻功最好的柳色新，被宁弄舟死死按着，勒令不得动用内力，不得外出。
“都说了，不必那么小心。”柳色新哭笑不得，自打上次来了暹罗之后，宁弄舟对待他的态度，就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生怕一个没注意就把他给摔碎了。
虽然这么说，但看见宁弄舟这样，他自然是高兴的，可在这层高兴的背后，他却隐隐也感到了一丝忧虑。
宁弄舟这样待他，自然是因为她担心他又毒发，在找到解药之前就因为毒发而离世。可实际上柳色新心里，并没有抱着太大找到解药的希望，即便他们最终找到吕裘，他哪怕是出于同归于尽的想法，都不会把解药方子给宁弄舟的。
若是现在说这样的话，未免有些泼宁弄舟的冷水，何况她不辞万里来到暹罗，除了保证两国和平之外，就是为了来寻解药；可若是不说，到最后，宁弄舟不还要失望吗？
她最近爱哭得很，到时候若是又哭了，他已经离世……
柳色新顿了顿，麻木地想，自然有的是人来为她擦眼泪的。
云晓云祥这两个誓死跟随的朋友不说，萧骁也不会任由她垂泪，京城那个大夫苏青，虽然时时收不到宁弄舟的消息，但是偶尔还是会送点吃的喝的和药膳来，宁弄舟也每次都会回礼。
柳色新从不觉得自己比云晓更重要，比萧骁更特殊，她会为了身边的每一个人豁出性命，因为她是宁弄舟。
她并不偏爱他，只是出于他的私心，他希望她能不要那么难过。
以前人总说人死后，会化成天上的星月、江边的晚风、或是流连的一只蝶，柳色新从前听到这种话，都忍不住冷笑一声，死了便是死了，连魂灵都消散得干净，又有什么必要非要回到这世间做一做林间的风和云间的月。
不过如今，他确实希望自己死后，能有这么一遭，不要让宁弄舟知晓，在她的发梢栖息一瞬便足够了。
“你是不是又在想什么有的没的？”宁弄舟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思绪，“柳色新，我说过我会帮你找到解药的，你是不是不信我？”
“我当然信你，只是天行有常……”
“柳色新！”宁弄舟急得打断了他的话。
这样的对话曾经在他们之间发生过无数次，每次柳色新都会好好地跟她说，说他相信她。
可是这次，他却说天行有常。
宁弄舟作为一个现代穿过来的、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学生，自然不是什么主观唯心主义的拥趸者，但是此刻她却莫名焦躁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发现柳色新越来越沉默，话越来越少，晨起的时间越来越晚，精神却越来越差。
或许是因为看见柳色新的脸色比她认识他以来的任何时候都要苍白，他却每日与她奔前走后，从未说过一句话。
或许是因为她偶尔会看见柳色新将自己的手掩在袖子里，因为冻得僵硬而总是小心避开她的触碰，她也只好假装没有发现，依旧笑笑与柳色新说话。
或许是因为，她不想失去柳色新。
或许是因为……
似乎有什么情感迟钝地从身体的深处奔涌而出，将宁弄舟素日里辛苦搭建的逻辑全部冲溃，留下一地大水漫过之后的狼藉，上面还挂着一点那情绪河流奔涌而过后残留的水珠。
宁弄舟依稀觉得眼睛似乎又有点酸，她朝前迈了一步，将身子微微俯下，与坐着的柳色新平视。
他们之间似乎只留下了一个鼻尖的距离，他们从未挨得这么近过。
除了二人为了溯回时间，不得不给彼此一个亲吻的时候。
这次，宁弄舟不想溯回时间，她只想不让柳色新那张嘴又说出讨人厌的话。
她闭上眼，下定决心往前一靠，身子却被牢牢定住了。
“夜深了，请回吧。”柳色新扶住了她的肩，扭过了头，并不看她。
马车上的人一时间都没说话，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像是掺了点初夏的杏子，酸涩的味道。
桑瑞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马车的车帘：明明都好好遮着，也没有进风，怎么就觉得好像无端泛起冷来了呢？
在暹罗不比在京城，宁弄舟等人都对暹罗不熟悉，即便到了大王子的宫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找到大王子杀害暹罗王的证据。若是不小心暴露了自己被大王子发现，那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所以宁弄舟三人礼貌地拒绝了二王子提出的，让宁弄舟扮做宫女混入大王子宫殿的计划，支开了二王子，到了客栈，从长计议。
民众如今一边倒地支持大王子，是因为二王子背上了杀害暹罗王的罪名。至于朝中大臣与军事力量的支持，二王子虽然看着温文知礼与世无争，实际上与大王子分庭抗礼丝毫不在话下。
只要能证明暹罗王是大王子杀的，再让百姓们知道真正的凶手是大王子，二王子就能东山再起。
可是，暹罗王真是大王子杀的吗？
她一直到现在，听的不过是二王子的一家之言，即便她大概知晓大王子是个怎样的人，可他残暴就真能表明他杀了暹罗王吗？
二王子借着他们对吕裘天然的恨意步步引导，让他们先入为主地以为杀害暹罗王的就是大王子。但宁弄舟知道，在真相出来之前就锁定凶手，是断案的大忌。
果然，柳色新也问出了声：“你们觉得，人真是大王子杀的吗？”
萧骁摇了摇头，说他也不知道。宁弄舟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伸出一只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其实我觉得，事到如今，暹罗王究竟是谁杀的已经不重要了。”
“虽然我以前总觉得，真相应该凌驾于一切之上，只有查出案件的真相才是我们查案的根本目的，但是这次，我觉得不是的。”
“我们想要查出暹罗王中毒而死的真相，不过是因为我们希望能够与二王子合作，助他登基后，保卫两国之间的和平。一旦战事起，不知会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比起在战争中死去的百姓来说，暹罗王死去的真相，其实并不重要。”
萧骁与柳色新都意识到了她的想法，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她讲。
其实宁弄舟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说出来“真相并不重要”这种话，毕竟死亡一事，黑是黑白是白，它不存在着杀一个人有怎样不为人所知而又催人泪下的动机，毕竟一个人死去了，那就是死去了，不论怎样都不可能再活回来。
可是若拿一个死者的性命和千千万万的生者相比，宁弄舟还是愿意舍弃真相，去保佑生者。
她虽然为死者发声，可发声的目的，还是为了让千千万万的生者不要重蹈覆辙。
孰轻孰重，她分得清。
“既然暹罗王究竟因谁而死并不重要，我们完全可以想办法让舆论朝着我们需要的方向倒。”宁弄舟转了转脖子，认真地道，“关键问题是，二王子，究竟可不可信。”
他们当然可以为了扭转舆论，扶持二王子上位，但在他们两方的立场上，二王子并未、也永远不可能对他们坦诚相待。如果二王子上位之后翻脸食言而肥，宁弄舟根本不可能用同样一套把戏耍他们两次。
“要赌吗？”宁弄舟抬头，看着二人。
他们进房时为了透气，将窗户留了一道小缝，此时恰好一阵夜风顺着那道缝隙软软地送了进来，不多不少、不强不弱，恰好吹熄了三人面前颤动的火烛。
萧骁起身，掏出随身的火折子，重新将那根火烛点燃。宁弄舟与柳色新看着他，毕竟他是他们三人之中，唯一与桑瑞有过私交的人。
“他说他是读书人。”萧骁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看着跳动的烛火，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还是对大成的文化学得很好的读书人。”
宁弄舟之前听他这句话就觉得模棱两可，皱了皱眉，听见萧骁接着道：“大成有句俗话，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虽然我一直觉得这句话有失偏颇，毕竟我与子青可一直没有欺负过什么人。”
亏他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柳色新淡淡瞥他一眼，萧骁笑了笑，接着道：“信别人总是不如信自己的。与他交手未尝不可，明面上有君子协定，背地里留一些手段便是了。”
若是他老实本分地遵守君子之约，这后手自然永远不必见天日，若是他想临头倒戈，自然也别怪他们狠心。
很公平的策略。
“好，那就这么办。”
控制舆论反而比其它步骤都要简单，宁弄舟也是到了暹罗才知道，原主的势力居然也已经扩展到了这一处，虽然还不及在大成那样密集，但是也有不少聆音阁的据点，足够让她们散播消息了。
暹罗人相信人死之后，灵魂会往西方登往极乐，但若是生前有什么未尽的遗愿，便会自西方回来，日夜烦扰不宁。
装鬼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萧骁与云晓的轻功都不错，每到半夜就出去装神弄鬼，没几天城中就人心惶惶。
至于轻功最好的柳色新，被宁弄舟死死按着，勒令不得动用内力，不得外出。
“都说了，不必那么小心。”柳色新哭笑不得，自打上次来了暹罗之后，宁弄舟对待他的态度，就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生怕一个没注意就把他给摔碎了。
虽然这么说，但看见宁弄舟这样，他自然是高兴的，可在这层高兴的背后，他却隐隐也感到了一丝忧虑。
宁弄舟这样待他，自然是因为她担心他又毒发，在找到解药之前就因为毒发而离世。可实际上柳色新心里，并没有抱着太大找到解药的希望，即便他们最终找到吕裘，他哪怕是出于同归于尽的想法，都不会把解药方子给宁弄舟的。
若是现在说这样的话，未免有些泼宁弄舟的冷水，何况她不辞万里来到暹罗，除了保证两国和平之外，就是为了来寻解药；可若是不说，到最后，宁弄舟不还要失望吗？
她最近爱哭得很，到时候若是又哭了，他已经离世……
柳色新顿了顿，麻木地想，自然有的是人来为她擦眼泪的。
云晓云祥这两个誓死跟随的朋友不说，萧骁也不会任由她垂泪，京城那个大夫苏青，虽然时时收不到宁弄舟的消息，但是偶尔还是会送点吃的喝的和药膳来，宁弄舟也每次都会回礼。
柳色新从不觉得自己比云晓更重要，比萧骁更特殊，她会为了身边的每一个人豁出性命，因为她是宁弄舟。
她并不偏爱他，只是出于他的私心，他希望她能不要那么难过。
以前人总说人死后，会化成天上的星月、江边的晚风、或是流连的一只蝶，柳色新从前听到这种话，都忍不住冷笑一声，死了便是死了，连魂灵都消散得干净，又有什么必要非要回到这世间做一做林间的风和云间的月。
不过如今，他确实希望自己死后，能有这么一遭，不要让宁弄舟知晓，在她的发梢栖息一瞬便足够了。
“你是不是又在想什么有的没的？”宁弄舟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思绪，“柳色新，我说过我会帮你找到解药的，你是不是不信我？”
“我当然信你，只是天行有常……”
“柳色新！”宁弄舟急得打断了他的话。
这样的对话曾经在他们之间发生过无数次，每次柳色新都会好好地跟她说，说他相信她。
可是这次，他却说天行有常。
宁弄舟作为一个现代穿过来的、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学生，自然不是什么主观唯心主义的拥趸者，但是此刻她却莫名焦躁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发现柳色新越来越沉默，话越来越少，晨起的时间越来越晚，精神却越来越差。
或许是因为看见柳色新的脸色比她认识他以来的任何时候都要苍白，他却每日与她奔前走后，从未说过一句话。
或许是因为她偶尔会看见柳色新将自己的手掩在袖子里，因为冻得僵硬而总是小心避开她的触碰，她也只好假装没有发现，依旧笑笑与柳色新说话。
或许是因为，她不想失去柳色新。
或许是因为……
似乎有什么情感迟钝地从身体的深处奔涌而出，将宁弄舟素日里辛苦搭建的逻辑全部冲溃，留下一地大水漫过之后的狼藉，上面还挂着一点那情绪河流奔涌而过后残留的水珠。
宁弄舟依稀觉得眼睛似乎又有点酸，她朝前迈了一步，将身子微微俯下，与坐着的柳色新平视。
他们之间似乎只留下了一个鼻尖的距离，他们从未挨得这么近过。
除了二人为了溯回时间，不得不给彼此一个亲吻的时候。
这次，宁弄舟不想溯回时间，她只想不让柳色新那张嘴又说出讨人厌的话。
她闭上眼，下定决心往前一靠，身子却被牢牢定住了。
“夜深了，请回吧。”柳色新扶住了她的肩，扭过了头，并不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