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步凡停下脚步,微向后退些:今夜程卿云好似有些不一样。同样的少年容,同样的暖笑容,但就是……感觉不相似。

    “善良一点,谦虚一点。”他没有沉默,直接开口,仿若酝酿了很久。

    “嗯?”

    “少主,以后路途中,你善良些谦虚些;作为交换,我告诉你我身上的所有秘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即便他不说,司步凡也能查出来。她不需要任何人帮助,也不需要任何人指点她该怎么做。

    女子登时冷下脸,她轻挑了下眉,正待反驳,正巧捕获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凌厉。

    步凡愣了一下,未来得及深思,便感颈间一阵酥麻,她侧首,脸颊拂过他乌黑长发。少年低头埋入她颈间,全身微不可见的战栗着。

    饶是两人曾有过亲密的举止,但当时步凡被恐惧支配,又在他委屈的面容下迷失,才做了些出格的事情。

    反应过来后,她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进入鬼间,想把此事给跨过,未料回到凡间,兜兜转转又至此事。

    世上有些事,避不掉。

    “什么?”

    颈部酥酥麻麻的,不是小动物爬过的那种触感,更像是……步凡抬首望了望天:狂风骤雨已过,只余细丝在秋风中飘荡。更像是世间寻常雨落入凡人周遭。

    “好不好……”

    万籁俱寂,夜虫已随疏雨隐匿。步凡贴着他,听清了程卿云的呢喃。他在说好不好。什么好不好呢?答应他的约定吗?

    那是个什么约定呀,都是熟悉的文字,组合在一起,她又听不懂了。真奇怪,真幼稚。

    “你想做什么,直接说。这般的弯弯绕绕,不懂,也不喜欢。”

    语落,又是沉入周际的宁静。耳边传来一阵微弱的暗吸声,随后温暖消失,他随意地靠在墙上:

    “想让你,好好的。”

    没有师姐或者少主的称谓,也没有犹疑,这般直白坦诚的话语,爹娘都未对她说过。

    步凡猛然抬首,对上他迷蒙微红的桃花眼。黑色马尾高高束起,带着细丝,黏在他颈部和上衣旁。

    石墙已然斑驳,淋了雨,八分潮湿配上两分枯朽,肃穆感扑面而来。恰此时,残稀月光自乌云中洒落,天上星月无声息,千千万万年默然运转着。

    十八岁的他靠着墙,用那双深情的桃花眸望着她。

    步凡有种错觉,感觉他非当代人。他恰于星河圆月般,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

    “还是听不懂。”步凡弯腰,将跌落的清浅竹纸伞拾起,贴心地收好,不在乎上面的泥泞:“你曾说过,‘只想做好本职工作’。

    你是我的师弟,又受了那么多教导,自是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过去事,你若有误解,我道个歉。”

    步凡将伞递给他,继续说道:“少年人,轻狂无知些,可以理解。指出来,注意改正便好。但若有下次……我就不留你了。”

    程卿云,你今日说的话,出格了。

    程卿云接过竹纸伞,平生第一次感觉,伞骨这么脆弱。他只轻轻握着,便感伞面要被戳破。

    司步凡生气了,她虽然没发作,但她的语言,便表明着她的状态。

    “为什么不一样了呢?”

    步凡又望了他一眼,随即转身,隐没在黑夜之中。

    程卿云无力地靠在墙上,雨水的冰凉感穿过衣物袭入他背肌,又如盎然青健的春花般,向四周肆意生长。

    为什么不一样了呢?明明前一世,她是对他笑的。

    还是这个雨天,她从辛醉遗怀里逃出来,他虽然看到了,却并不难过。因为他知道,步凡很累很累了,需要的是宁静,是休息。

    果然,步凡看到他们后,真诚的笑容里隐藏着疲累。他将调皮有活力的屏儿支走,安然地与她漫步雨中。

    “步凡,你觉得哪个最好笑?”

    那一世看了本书,程卿云很积极地讲着书中笑话,配上他绘声绘色地语气,步凡不禁笑起来。几个笑话后,程卿云突然反问起来。

    哪个最好笑?司步凡微蹙眉头,将他说过的又仔细回想一遍。

    见司巫师在思考中,趁她不注意,程卿云轻轻一拦,搂住她腰,满意地笑起来。

    “嗯?程卿云你干什么?”

    “挨近点,淋不湿。”少年咕哝着说话,得意地向步凡努努鼻子。

    看他那得瑟样,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司步凡唇角微弯,不理会他低劣敷衍的借口。

    那一世,连雨都是甜的。

    ——

    断断续续下了两天的雨后,福听县又冷了三分。

    入城来暂住的小屋子修理并不完美,虽糊了一层纸,但窗棂门缝中仍不可避免地灌入冷风冷雨。

    室内生了些火,噼里啪啦的火星只在有限的范围内跃动,夜深之时,司步凡木然入床,瞬感布衾冷似铁。

    浑浑噩噩熬过黑夜,司巫师无事却不赖床,早早起身,开门入目即是院中的一片潮湿之景。

    刺鼻清新的苔藓气息萦绕在司步凡周身,她沉默了一会儿,又将门关上。

    屋内确实冷,屋外更加冷。

    这小屋的排水也未经修缮优化,屋顶的石板瓦简单至极,甚至有些地方还有破损。好在程度并不严重,小厢房内并未漏雨。

    看来担心是多余的,担心是多余的。

    司步凡从腰间取下巫镜,一套操作行云流水,镜中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咚咚咚”规律又轻柔的敲门声响起,司步凡将巫镜反扣在桌面上,起身开门。

    “今早怎是这样的?”她勉强笑着,待程卿云进屋后,又快速关上门。她自认为不怕冷,可秋雨之后的凉,灌至骨髓。

    一回身,只见程卿云已把包子从怀中取出,热气腾腾,白雾缭绕,向屋内扩散着。

    “厨房漏雨了,”程家臣睫毛上似还挂着白霜,周身凉意阵阵,“只得从街市上买些做早饭了。”

    “没事。”司步凡淡然一笑,走至桌边拿起还热乎的包子。她正想像往常那样,将包子先递给他尝尝时,猛然想到了昨夜。

    伸出的手突然顿住,步凡又提醒自己一番后,讪讪收起动作。见他没注意到,步凡暗自窃喜起来:

    “午饭晚饭你自己解决就行。我出去办些事,今晚回来。”

    既然厨房不可做饭,司步凡也不为难程卿云继续准备剩下的饭菜。

    她又穿上一件黑色斗篷,随手取些符放于袖中。她符纸放在一个大锦囊里,锦囊旁边是一个绣着芙蓉花纹的行囊。

    只一眼望去,便觉那绣着的芙蓉重瓣繁而精,栩栩如生。可见绣娘手法精细,用心至极。

    司步凡不再看楚夏的包裹,待外衣穿好后,转身推门,迎着白雾气息再次离开这座小院落。

    地面湿滑不少,步凡不得已慢下脚步。雨后路难走,估计下雨时也不差。因着雨,做什么事情都挺麻烦。

    出了院子后,她不自觉停步转身,回望了一眼这个小院。借着清晨的白光,她一眼便看到院门旁野草丛里有半个脚印。

    眼波流转之际,见程卿云从屋内出来,她微微点头,潇洒转身。这次终于投入清晨之列,只留下坚决的背影,在他目光中渐行渐远。

    司步凡曾经认为,一日不过是三餐,一日也不过是一场青山梦。

    当她拎着药包回院,周身染上暮色的寒气之时,前方,孤灯燃于无垠的夜色里,亮的是光,暖的却是心。

    她并未直接进屋。黑衣斗篷已在白日脱下,当到铺子里,换了不少银两。

    她一身轻松,左手拎物品右手拿铜镜,借助枯树一跃至所住房间房顶。借着铜镜反光,躬着身子,仔仔细细观察着屋顶的石板瓦。

    未察一会,便看到一处砖瓦排放有些凸出,似是后期修缮而为,而这后放上去的石板瓦……有几块已经泛黑。

    司步凡伸出两指浅摸,指尖染上那层灰烟。这样的砖瓦定是从别处搬运而来,她继续走遍屋顶,这样凸起的地方还有三处。

    “屋顶漏雨,厨房内的柴火都湿了。”

    司步凡不知自己在屋顶坐了多久,也不知自己是如何下来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不容她喘息缓气的速度发生。

    本是笑着张家事的结束,本是笑着推开的院落门。

    司步凡一边回忆昨晚情景,一边木然地熬制汤药,白气腾腾而生,除了湿润眼眶外,再无温暖人心之用。

    司屏一脸坚定地握住传送符,坚定到,她迷失了自我。

    直到推开门,院中无人应答,女子的温婉之声和小孩的嬉笑之声皆无,她才猛然发觉事情的不对劲。

    最后确认熬制完成后,司步凡将药乘至碗中,一脸淡定地将手腕割开,望着司家神血流入药中,她拿筷子慢慢搅拌,直至血与药混合,察觉不出异样。

    简易包扎玩手腕后,司步凡端着药向另一小屋走去。

    刚离开温暖厢房,便感一阵冷凉。院中仍是寂寂无声,冷秋风刮过耳边,又是一天了,这样寂寥的晚上与昨天一样,司步凡无奈接受现实:

    司屏,被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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