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沉舟凝视着老人那厚实依旧,却又像忽然单薄了许多的身影,嘴唇微微颤抖。

    想说的词句像一块铁,堵在了胸膛里,心头发闷。

    但李沉舟终究是李沉舟。

    他只说了一句话,便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背叛你,我没后悔过。”

    等李沉舟走出很远,燕狂徒才抬起头,对着河那边道:

    “小子,看了这么久笑话,还要藏到什么时候?”

    “你们两个,还真不愧是父子,都是一样的别扭。”

    一条人影踏波逐浪,横江东来。

    在他身后,原本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每隔丈许就出现一个水流涡旋,就像神人巨足踩出的脚印,延绵数十丈,形成一条清晰“水道”。

    踩水如履平地,风驰电掣的轻功,已足以称得上惊世骇俗。

    但最令人震惊的,还是这在江中留印,久久不散的深厚内功。

    兔起鹘落间,叶横舟已落在燕狂徒身前。

    他此刻已换青褂衫、黑布鞋,原本属于沙场悍将的英风锐气尽数敛去,就像一名负笈游学的士子,目光温润,风尘仆仆。

    看着李沉舟的背影,叶横舟摇头,感慨道:

    “唉,你们啊。”

    燕狂徒李沉舟这对父子,在原著中还来不及相认,就先后死于朱侠武的偷袭,不得不说是绝大的悲剧。

    好在,现在他们都还活着,还有未来。

    人世间的烦恼纠葛大多如此,武功再高也罢,总有做不到的事。

    叶横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此情此景,他也只能叹息一声,无奈道:

    “算了,总归是有些正常的交流,留待来日吧。”

    燕狂徒根本不接叶横舟的话,只是上下打量他一阵,长叹道:

    “你……真练成了?看来,不是我发现了你,而是你故意露出行迹。”

    叶横舟摇了摇头。

    “还差一点,不过已经足够解决你现在的问题了。”

    深知这老头的古怪脾气,叶横舟根本不给燕狂徒开口的机会。

    事实上,在说话时,他已经出手,不需任何肢体动作,只用一个“眼神”。

    在《少年无情》世界线里,一代战神关七仅凭目光,便将“先天无形罡气”隔空传给无情,令这经脉受损,无法修行内功的可怜人,只需专神、集中,就能运一时之轻功,发无边气劲之暗器。

    现在的叶横舟,凭借“山字经”的心神异力与“嫁衣神功”浑厚修为,也能做到同样的事情。

    燕狂徒浑身大震,只觉冥冥中有股磅礴雄劲从囟门灌入身躯,片刻间涤荡至周身各处,滋养气血。

    自武夷山之战后,逐渐干涸的丹田气海也开始恢复生机,不断流失的真气内力也开始回流。

    老人凝神运功,吸纳、巩固这份庞大真气,原本略带霜白的头发开始变得漆黑,枯萎的皮肤也变得光滑细腻,就连呼出来的气息,都显得格外清新。

    半柱香后,燕狂徒猛地清醒过来,吐出一口瘀血。

    他看着伫立原地的叶横舟,目光中有震惊,更有喜悦、兴奋。

    “看来,这门‘山字经’,算是给对人了。”

    燕狂徒深知,就算是十几年前,处于鼎盛时期的他,也绝无此等手段。

    无论这是“山字经”的效力也好,还是什么其他的功夫也罢,至少都说明一件事。

    ——在武道之路上,还有他燕某人未曾触及的领域!

    对燕狂徒这个太早就登临武道绝巅,傲视天下英雄的传奇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从不惧怕高峰,只怕眼前无峰可攀。() ()

    兴奋过后,老人看着目光略显混浊,面容也有些颓意的叶横舟。

    显然,如此传功,即使是对这個过分神奇的年轻人来说,也是不小的负担,已令他元气大伤,功力损耗过度。

    这份恩情,燕狂徒说什么也要有所回报。他大手一挥,斩钉截铁道:

    “在你恢复功力前,我为你护法。”

    叶横舟摇了摇头,声调有些虚晃,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坚定。

    “老前辈,我只是为还你这份传道之恩。你要是真过意不去,就去北方战场,相助岳帅直捣黄龙,大破金贼。

    去临安的路,我想一个人走。”

    燕狂徒眉头皱起。

    “你还想去战完颜决?就凭伱现在的状态?”

    他是自家人知自家事。

    叶横舟的传功,的确帮他稳住了真气逸散的症状,但想将伤势恢复完全,怎么也需休养十天半个月。

    如果还想练回全部功力,则至少要半年光景。在这段日子里,他未必是完颜决的对手。

    尽管从未对人说过,可燕狂徒却向来觉得,这位金国第一人的实力,再怎么高估都不算过分。

    只是想到这里,燕狂徒却没有半点退缩之意,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这种以弱击强的战事,他已记不清有多少年未曾体验过了。

    有趣,实在有趣。

    叶横舟又摇头。

    “我是要去和赵构谈谈,他要是听得下去,皆大欢喜。听不下去,我就换个人来坐金銮。”

    “换个皇帝”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在他嘴里却显得理所当然,好似天经地义一般,就连燕狂徒这等狂人也听得心惊。

    “你要杀皇帝?”

    老人瞳孔放大。

    他虽自命狂人,蔑视世俗规矩,更唾弃那尸位素餐、卖国求荣的天子,却也从未动过杀进京城,换一个皇帝的想法。

    不管燕狂徒武功多高,经历多丰富,可既然生活在这个皇权至上的世界里,就不免会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

    总有些东西处于他思维的禁区、盲点,让燕狂徒不愿去想、去做。直到叶横舟一语道破,他才恍然大悟。

    皇帝也是人,有什么杀不得的?

    燕狂徒深深看向叶横舟。

    “好胆色,比起你,我这个狂人,倒像是自吹自擂了。”

    叶横舟只是一笑。

    “老前辈豪情天纵,我一向心神往之。”

    燕狂徒一愣,爽朗大笑:

    “这马屁,够爽。”

    知晓叶横舟心意已决,老人也不再拖延,立刻准备动身北上。

    在临走前,他忽然回头,问了个古怪的问题:

    “你既然能掐会算,这次上京的吉凶如何?”

    叶横舟怔了怔,才想起自己有这个人设,便在老人的注视下,装模作样地掐诀,片刻后才摇头晃脑地道:

    “自然是一帆风顺,畅通无阻。”

    见他这副做派,燕狂徒才验证了心中的猜想,松了口气似地摇头。

    “你小子,倒是惯会装神弄鬼,差点把我都唬住了。”

    被当面拆穿谎话,叶横舟也不觉尴尬,只是坦然道:

    “无论吉凶,义无反顾。”

    “好!”

    老人胸中豪气大生,纵声长笑。

    笑声震撼四野,江水激荡如雷,浪涛炸起,浊浪排空,轰隆声一时不绝。

    “你小子,果然对我胃口!”

    叶横舟拱手抱拳:

    “前辈,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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